在确认罗赛之墙内部安全,已经是发生问题七天后了。
挤在地下街避难的民众,在粮食即将耗尽的最后一刻回到原本居所,也就是说,如果罗赛之墙真的遭破坏,在食物只够吃的七天期间,就等于是人类仅剩的和平时光。
托洛斯特区。
「……绝对不能心急,墙内世界现在就跟被棍子桶过的蜂窝一样,还不能向民众公开巨人就是人类的这个假说。」在听完韩吉针对疑似巨人发生源——拉加哥村的调查报告,从种种迹象证实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假说后,已经能预见民众混乱的匹西斯,语重心长下此决定。
埃尔文深有同感,「确实……不能再出错了,但我们的目的始终都没有变,只要能活用艾伦的能力就能把墙壁夺回来。」他看向安静坐于一旁,交握双手的人,「现在最关键的是希斯特利亚跟艾伦,他们在哪?」
利威尔目光瞟向他,「正因为我觉得躺在床上无法自理的你可怜兮兮,所以做了很多相关的决定,连我的班的全新编成也包括在内,这两个小鬼会在这场混乱度过之前,在安全又舒适的环境老实待着……」
当韩吉、利威尔、柯尼和匹西斯等人离开后,将他们对话听清几成的诗织便从屋顶一跃而下,踏窗而入。
「你来了。」
拉上窗帘,诗织背靠在阴暗处,眼下有着连日奔波的疲倦阴影,他瞧了眼埃尔文的萎靡右袖。
「我应该跟你一起去的。」少了一条手臂,日后便无法再灵活操作立体机动,也就等同埃尔文在这一刻起必须退居幕后了。
「不。」埃尔文摇头,没有为此的半分惋惜,「你有更重要的事情。」
诗织倚靠在窗边,「啊,如你所料,他们确实隐瞒了很多事情。」
「在你失去一只手躺在床上昏迷之前,因为尼克神父的关系,城墙教的人只是乱成一团,并没有什么特别举动。」
「可就在你们夺回艾伦,他疑似能够操控巨人的消息传回王都后,那些有钱老头像被谁猛踹了屁股突然躁动起来,连着几日在议会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肯定不是集体良心发现开始忧国忧民,苦恼怎么解决民众问题吧?」
埃尔文沉着脸显然也不认为,诗织继续说道。
「很刚好就在今天早上,不仅中央第一宪兵开始有所动作,背后还有一支三年前才设立,名叫"对人立体机动部队"的武装组织也浮出台面,这一听就知道不是我们友军的组织,其目的除了跟我们作对外,我想不到其他形容词。」
「为什么知道城墙秘密的不是国王,而是雷伊斯家?还有希斯特利亚这个私生女明明被不闻不问多年,为何在五年前,玛利亚之墙遭破坏后才被突然想起来?以及我正在追查的某个中央宪兵,也是因五年前在雷伊斯领地目睹一件事后才下落不明……」
为何所有谜团在逐一析毫剖厘后,全都不约而同地指向雷伊斯家?
那个雷伊斯……
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仰头靠在窗边的诗织,思忖着接下来他们调查兵团即将前进的方向,会是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顺着他们心意,朝往能够足以改变现况的风景,等来一线曙光。
已经有几天未曾好好阖眼,诗织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
「人,不出意外,应该就快抓到了,虽然用了低劣手段才弄来许多人手帮忙,但还是比预估的多花了几天时间。总之……这些目前还搞不懂的谜团,等我再回趟地下街应该就能知晓清楚。」
「才短短几天,就查出这么多了吗?」埃尔文垂眼淡道。
或许是因为刚消化完这些逐渐拼凑出轮廓的讯息,抑或是因数日来躺在病床上至今才醒来,埃尔文神情略显憔悴。
他沉默半晌,抬眼看向诗织,「好不容易才离开,还让你回去真是抱歉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他眼中歉意,诗织无奈地侧过身。
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街多日,有些怀念起蓝天的他,抬手拽住窗帘稍微拉开,他微眯起双眼,让和煦阳光洒落在脸上,当眼角馀光捕捉到街上一道身影时,他搭在窗帘的手倏然攥紧。
伫足在楼下的利威尔,正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心跳像漏了一拍,原本想闪避的动作也不由滞碍,在压下胸口怦怦直跳的鼓噪,从这样似心慌意乱般的思绪回过神后,诗织像个做坏事被逮住的小孩,只能尴尬朝他挥了挥手。
「真敏锐啊,还是被发现了……」
看着利威尔用审视的目光注视自己许久才转身离开,诗织顿时有些骑虎难下。因为利威尔那表情像是在说,他欠他一个解释。
「团长先生……」诗织困窘地挠挠脸,「你之后可要好好帮我解释一下啊……」
埃尔文微微一笑,表情有些爱莫能助,「他刚才还恶狠狠的质问我这个刚失去右臂显得楚楚可怜的人,把你弄去哪里了。」
「之后再听他抱怨吧……」阔别数日的不觉笑意,直到利威尔走远至看不清身影后,仍在诗织脸上流露着。接着他转过身,正眼看向埃尔文。
「团长先生,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吧?包括那些混帐贵族在内,王政会是调查兵团前进的最大阻碍。」
「还说利威尔,你也很敏锐啊……」收敛了笑容的埃尔文,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仅剩的左手,「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要面对,现在竟然连巨人其实是人类的假设也快成真了,只要能把对巨人知道得更详细的组织挖出来,如果能够活用艾伦的能力,甚至能将墙壁也夺回来……」
「可你其实还在挣扎吧?」一语道破的诗织,迎面埃尔文投来的愕然目光。
「你在犹豫,如果王政府只是想用艾伦能操控巨人的能力来保护人类,与其流血相争,不如将艾伦交给掌握更多知识的王政才是对人类最好的选择吧?」
看着不发一语的埃尔文,相较于他的犹豫谨慎,知道确实将他心中顾虑尽数道出的诗织,只是冷若冰霜的不敢苟同。
「一直在这样的统治体制下学习成长的你,包括很多人在内,对王政府怀抱有希望是很正常的……可对我来说,他们只是一群垃圾。」
毫不迟疑的结论,随着诗织平静的语气道出。
只因为想寻个能打发时间的消遣,让只有几岁,可能连站都还站不稳的小孩子站上擂台,看着那些小孩颤抖着手,为了一块面包还是一件能御寒的衣服,把刀捅进其他孩子的胸膛时,那一声声兴奋激动的吆喝声……
这样的家伙,还算是人吗?
潜伏在王都的这些天,看着那一张张熟悉面孔,他很想不去做这些拐弯抹角的麻烦事,而是听从心底的迫切声音,毅然决然地赏那些人一人一刀,让他们屎滚尿流的躺在血泊之中,悲惨咽下人生最后一口气。
他之所以忍下来,不是因为这是错的事,也不是他做不到。
只是一但他真的这么做了,就是与调查兵团所有人的想法背道而驰,让他们不仅得不到解开谜团的可能,更会因此掀起争端与动乱,届时所有人类,都将在这座狭小城墙内互相残杀。
他只是……不想连累调查兵团陷入这样的无端战争罢了。
而自从巨木森林捕获失败开始,到斯托贝斯区波及平民的诱引作战,再到罗赛之墙传出巨人侵略的消息,以及,为了救回被潜伏在墙内的莱奈与贝尔托特抓走的艾伦,不过才短短几日时间,调查兵团竟失去大半的优秀士兵。
就连实力仅次于利威尔,总是能第一时间告诉他哪家店又推发出新甜点的米可,与其所有分队成员,甚至连一个人都没能从那次任务中回来。
前所未有的重创,再加上现如今必须与王政府对抗的艰难时刻,他明白,埃尔文此时背负在肩上的东西有多沉重。
看着沉默不语的人,诗织不知怎的,好像从埃尔文落寞神情中,察觉有什么曾经支持着埃尔文的东西,连着失去的右臂一并消逝,不但深陷入想挣脱开却如泥潭般的迷茫,也彷佛将什么东西放在天秤的两端,于弃取之间,深切犹豫着。
毕竟那样的重担,足以让再坚定的人动摇信念。
「团长先生,虽然你今天才刚醒,但应该很快就会收到王政会议的命令通知,当你亲眼看到他们的嘴脸,到那时,你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无论埃尔文做出怎样的抉择,对抗也好,顺从也罢,不论是什么,他都会一路随行,直至最后一刻来临。他相信,这也是利威尔和所有调查兵团士兵会做的事情。
也是他曾经妄想过,却被现实打击下弃若敝屣,并于调查兵团又重新拾起的信念。
——相信同伴。
在离开这里前,诗织最后再向埃尔文提醒一件事。
「依我所熟悉的那些混蛋做派,如果我预料没错的话,首先最危险的,就是帮助调查兵团的尼克神父……」
当中央宪兵按得到的线索,来到位于最南端的托洛斯特区,在兵营宿舍没有发现尼克神父时,早一步将尼克神父转移的匹克斯,也按照与埃尔文的计画,反过来将中央宪兵监视起来,令他们暂时无法轻举妄动。
艾伦的硬质化实验,正在偏僻深山进行着。
才刚苏醒的埃尔文,隔天便收到王政火急火燎的会议传唤。
在埃尔文准备前往王都之际,前一晚便回到地下街的诗织,也终于在同一时间得到菲尔特下落……
一片寂静中,只有天花板渗漏的水滴敲击地面的声响,一滴又一滴,如规律的节奏,也似倒数的沙漏般,在这间弥漫着血腥恶臭的地下室,滴答滴答。
一睁眼见到周遭环境,菲尔特神情布满惊慌,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就在感觉到一股笔直而来的注视,并从昏暗中发现一张脸孔时,那一瞬,他骇然瞠大双眼,声音颤抖。
「你……是谁?」
「看仔细点。」坐在原位没移动过的诗织,放下环抱于胸的双手,将上身倚向前,让一旁烛火光亮印在脸上。
「是你……」清晰的脸孔令菲尔特跌坐地上,无暇理会双掌间湿滑也黏烂的触感,蹬踏着双腿不断往后退去,「你是人……还是鬼?」
「要怎么想都随你高兴。」诗织端起烛台,站起身来到他面前,弯身抓住他额前头发扯起,强迫他迎面自己在烛光下明暗深刻的脸庞,「我有很多好奇的事情要问你……」
菲尔特两眼圆睁,喉咙因恐惧只得发出破碎的声响。他的内心早就因多年逃窜,长时间被死亡恐惧反复折磨下濒临崩溃边缘,如今在诗织那双黑色眼眸注视下,连最后一点支撑也消失殆尽。
看着颤缩着身体,几乎瘫软在地的菲尔特。身处于这间只徒留苦痛记忆的地下室,对这些深深刻印在记忆之中的人们,诗织毫无半点怜悯。
他弯下腰,张着阴冷黑瞳,于菲尔特耳边低语。
「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