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艾伦突然惊醒,急急忙忙从被窝里爬出来,旁边被吵醒的让,以为他是尿床才被自己吓醒,还特意朝他仓皇跑走的背影数落一番。
事实是,艾伦终于想起自己之前被抓走时,贝尔托特跟尤米尔的谈话内容,将记得的部分全写在纸上,并且在第一时间交给不知道老早就起床,还是整夜根本没睡的韩吉。
韩吉看完后,天还没亮便十万火急地跑出去找埃尔文。
薄薄雾气于林野间萦绕,在黎明时分曙光乍现下,透着一股朦胧不真实的光辉。
妮法刚轮完夜班岗哨,她有些担心来瞧一眼诗织,见他依然沉沉睡着,昨夜绷开的伤口也都缝好没有再有异样,正打算离开回去休息时,紧闭的黑眸突然睁开。
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诗织便从床上翻下身,一个抬手将她按下一同趴卧在地上,并时窗外此起彼落的枪声轰然响起。
两个宪兵接连从破窗而入,诗织一把掀开被子遮蔽他们视线,当两人因突如其来的举动接连击发时,于地面抓块玻璃,压低身子迅速逼近敌方的诗织,扬手一击,将碎玻璃插进其中一人脖子,紧接着绕其身后,搭过他持枪的手,对准另一个慢半拍宪兵直接一枪暴头。
前后不过短短时间,被压倒在地上的妮法才恍然敌人入侵,同时也听到房门外接连传来惨叫与连续枪声,她赶忙爬起身,托住一手撑靠于墙边,身形有些摇晃的诗织。
「妮法……你身上有能当武器的东西吗?」
「不行!」对诗织这番还想再战的意图持反对意见,妮法连忙拉住他,「前辈你就留在这里,外面我去就好!」
然而诗织却挥开她,拖着缓慢脚步,执着的,一步步踱向房门。直到一阵无法忽视的疼痛急遽涌现,才令他步伐猛然一滞,无法再前进半步。
下一秒,房门猛被踹开。
原本紧绷的精神在见到利威尔那一瞬间,全部松懈下来。将所有力气都用来抵御突如其来的头痛,诗织双手捂上剧烈作痛的额际,背靠着墙直接颓坐在地。
像被人以尖锐钝器不停钻着脑壳,难耐的巨大痛感夹杂着一幕幕零碎画面,不由分说占据他整个脑海。
耀眼的璀璨星空、以树枝画写的地面文字、染血的断折箭矢……
是记忆吗?还是梦?
诗织奋力分辨着,然而他很快就推翻了这些想法。
这些一闪即逝的零碎画面,他十分肯定不是自己经历过的记忆浮现,除了他记事起便时常梦到的星空外,其馀的都是他从未见过……却清晰的,彷佛自己曾经置身其中的陌生片段。
它们为何……会出现在他脑海里?
握在手上的温热触碰,令诗织猝然从杂乱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愣愣地看着蹲俯在自己面前的利威尔,除了身上依旧作痛的伤口以外,方才令他寸步难移的头痛顿时烟消云散,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般。
「看着我。」利威尔沉声说道,「知道我是谁吧?」
见诗织方才紧抓自己脑袋,还以为他又陷入幻觉的利威尔,在嘱咐妮法去帮忙外头其他人收拾,准备全员撤离这处已经暴露的据点后,便立刻来到诗织面前,握住他不停拉拔自己头发的手。
对这疑问一脸茫然的诗织,呆呆地看着他,「我应该不知道吗?」
「谅你这蠢货也不敢。」神情与嗓音依旧让人看不出端倪,可在见到那一张熟悉的蠢样后,将双手移开的利威尔却是松了口气。
诗织根本没搞懂利威尔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最后的记忆只到自己投身河中,以及似乎见到维莱那小孩的一幕,再后来……就是察觉屋外有敌人的稍早前。
「竟然直接搞偷袭这招,肯尼这混蛋大概也是狗急跳墙没招使了。」对自己的疏忽,利威尔有些烦躁,「连艾伦和希斯特利亚也被那批人抓走……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了。」
天才刚刚要亮,没有装备立体机动装置的他们,压根没有追敌的筹码,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了,而他们的位置之所以暴露,利威尔有股利布斯会长已经遇险的预感。
「我知道他们会被带去哪里。」诗织给予他一记峰回路转的安心神情,「只是更确切的位置还需要找个中央宪兵问一问,我的立体机动装置没坏吧?」
利威尔蹙眉,盯着想要站起身,却连撑起身子都无法顺利的人,「你这副身体还想做什么?是嫌身上的洞还不够多?」
佯装没听到的诗织,坐回地面,顾而言他地继续说道。
「按肯尼的做事风格,他知道我们会紧跟在后,势必会提前做出一些干扰我们行动的事情。」无论是他的事情,还是其它莫须有的罪名,一旦被扣上,都会是绊住调查兵团脚步的阻碍,届时他们将面临举步艰难的困境。
「啊,你说的我都清楚,所以呢?」他避而不谈的模样,让利威尔心火立刻涌上,「这跟你打算用这副破烂身子去迎战有什么关系?」
知道已经不能再用装傻来回避回答,诗织正眼看向眼前警告意味浓厚,如果不给出充分理由,大有用各种方式来阻止自己的利威尔。
看着那张不会轻易善罢干休的等待神情,诗织感觉那些原本沉寂于心底,不让别人、也不让自己窥见,设下层层防备,守着内心阴暗的那堵墙,似乎,没那么牢实了。
他不清楚利威尔对这些事知道了多少,但无论怎样,他知道利威尔都会听他说,也不会像当初他以为的那般,对他感到失望。
「斯托贝斯区那个男人……是我很多年以前的同伴之一,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在肯尼的部队里。」
于灰蓝色眼眸的注视下,诗织平静地诉说一段往事。
「我从雷伊斯领地逃出去的那一夜,还想着要带他们一块走,包含他们在内一共有九个人,可大概是好不容易才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好日子,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走,甚至还联合起来,打算再把我扔回那个牢房……等我回过神来……」
诗织停顿下来,落寞地垂下了眼,「我已经杀了他们。」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曾经的同伴,一直以来只是在利用自己。而其实,他跟他们也没什么不同,某方面,同时也在利用他们。
在夺走每一条性命,残留在手上的真切感觉,他其实很害怕。
那近乎十年的时间,每一次杀戮,都在他心底驻扎下他难以下咽的挣扎痛楚,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沉重得要将他压垮般。
人的身上究竟能承受多少重量,才会有倒下的一天?
这个疑问,他在流逝的时光之中,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因为人终究是习惯的动物。
岁月的走往,他本能麻痹了自己,把内心深处那仅存的一点良心,全用在了他们身上,在自己所设下的虚假幻想之中告诉自己……
你有同伴,不是独自一个人;你被人所依赖,不是一个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怪物。
然后问心无愧,也自私的,握着刀继续活着。
直至今时,他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能够以认真平等的视线望着彼此交谈,那就已经能够算是朋友了吧?″
诗织想起三年前,莉萝思对他说过的这段话。
当初连一口粮都不曾留给自己的几个人,他却擅自将他们视为同伴,就像利威尔时常对他的昵称。
真是个蠢货……
「我躲了十二年,已经躲够了,不想再躲了。」诗织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愚蠢,也笑自己的后知后觉。
「只是抱歉啊……」诗织缩起身子,垂眸轻道,「好像每次不听你的话下场都不是太好……如果我听你的,去参与监视104期生的任务,团长先生应该不会失去手臂,调查兵团不至于失去这么多人,我也……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难看模样吧?」
见诗织自我调侃着,那一副无所适从的茫然,利威尔只是淡道。
「我只是提议,没有说什么才是正确的,要作出抉择的是你自己,现在这样身上多几个洞真的是最坏结果吗?改去参与监视104期生的任务才是最好的吗?」
迎面诗织愣住的目光,利威尔继续平铺直叙地说着。
「就像你当初为了让自己远离那个鬼地方所做出的举动,都是自己的选择,无论好坏也只能自己承担,因为这种事情不到最后一刻,结果到底怎样……没有人会知道。」
「不过有些事我倒是很肯定。」
「你这个家伙,睡相差、吃像差、懒惰又散漫,老爱吃那些甜不死人的恶心东西,让你清墙上藤蔓却把墙凿出洞,拔个杂草又把地给挖了,做什么事都笨手笨脚,总得害一堆人在后面替你擦屁股,当然,我也不期待你有开窍的一天,不过……」
利威尔伸手复在诗织头顶,只是轻轻放着而已。
「你只要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不需要去改变什么。」
听完这些,诗织只是垂着脸不发一语。而说完想说的话,利威尔抬眼看向房外,察觉外头似乎收拾得差不多了,诗织的声音顿时打断他正要站起身的动作。
「如果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份粮食了,你愿意分一口给我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利威尔起先有些模不着头绪,后来大概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后,利威尔并没有刻意去迎合他想要的答案,仅仅按自己的想法。
「不会。」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答道,「才一份有什么好分的?不够的我再从宪兵团那抢就好,毕竟那帮混蛋那边要多少有多少。」
一抹因此开怀的笑容,在愣怔片刻过后浮上诗织的脸庞。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他想要的。
只是像这样,一份放在心上的在意。
「这确实是你会做的事情。」
诗织笑着说着,外头薄雾散去后的明亮光辉,缓缓映照在他那张笑得释怀,且为此满足的面容上。
「谢谢你,利威尔。」
利威尔默默出神。这是诗织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窗外晨光,静静落在他们身上。
而这张笑容,确实久违了。
「谢什么。」利威尔敲他额头,「就因为把吃的全留给你?没用的东西。」
诗织好没气地睨他一眼,「才不是,你是笨蛋吗?」
「你这张嘴在骂谁?」利威尔直接动手掐他脸颊,在他唉声抗议时又掐向另一边,「区区二等兵胆敢辱骂上级长官,胆子很大嘛,刚才不是挺能杠的?」
「很痛啊……」诗织皱着脸,两手扒拉着对自己使出酷刑的手,「我可是重伤患者……」
利威尔凉道,「能两手空空干掉敌人的家伙,算什么重伤患者?」
「利威尔兵长!装备已经收拾完毕随时都——」
从外头赶来通报的阿尔敏,一踏入房间所见到的,就是利威尔朝瘫坐在墙角的诗织,猛掐脸颊的施暴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