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回牢房后,我留意到任大娘和红牡丹明显地松了口气。我想,方才我见她们平安归来时,一定也是这样的表情。
等我又坐到红牡丹身边后,我开始思考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很庆幸,我最在意的人和我自己都没被刑讯。任大娘、红牡丹、吴师傅、任大厨都不在现场,不知情由很正常。从方才和太尊的接触中,我感觉县尊虽然严厉,但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做派和他那个霸道无理的独子并不相同。而我一向习惯说实话。就在刚才的审问中,我也并未说假话,只是未将全部实话说出。我明明看到了事情的所有过程,但我却推说一切混乱并未看清。我之所以选择这样做,是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是谁打了李公子,更因为我害怕县尊会因为我的知情而逼迫我。所以,推说完全糊涂,才能幸免于难。至于小嫣红看到了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她说的内容,和我说的基本是一样的。这样,也可以算作我俩互相作证了。如果不出意外,我们应该都暂时安全了。
在太尊眼里,黑头四人、杨大官人和他的六名下属,怎么看都和李公子的死是难逃干系的。所以,他才要刑罚他们。一则为了让他们说出实情,二则也可借机报仇。
至于县尊为何会这样发落赛嫦娥和幽蓝呢?我猜,大约赛嫦娥是怡红楼的老板,而黑头他们又是受她指使,所以太尊怎么想都觉得李公子的死,赛嫦娥是有责任的。但他为何要打幽蓝呢?是因为幽蓝是一切事情的起因?亦或幽蓝站在最高处,应该是能看清事情始末的,可要是幽蓝也不知是谁杀害李公子的,估计太尊不会相信,那就要大刑伺候,逼出口供了。
那小梅呢?她现在在哪里呢?她当时站在幽蓝身边,应该也是知情人之一,太尊是因为这样,才刻意留下她单独羁押吗?还是因为她也受了刑,却因刑责过重已经……
我正胡思乱想的当口,两个新来的丫头也已经被提审完,给放回来了,并未被刑讯。她们当时虽然也在大厅,但是站在我身后的,应该也看不清楚什么的。我猜,她们的口供,应该也和我和小嫣红差不多。
那么到底是谁杀死李公子的呢?当时能对李公子动手的人,不外乎黑头四个、杨大官人、他的六个下属,还有……对了,还有那些客人!那些站在李公子身边的客人,也是有嫌疑的。可惜,如今一个个都被放了。不过,太尊应该不糊涂。只要一一审问,问清他们所站的位置,应该就能判断出来了。难道说对面的陈公子迟迟没有被放出去,并非因为家人反应迟钝,而是因为……
倏然,传来一阵响动。
原来,是孙少爷的家人来接孙少爷了。对面的牢门正开锁呢。
孙少爷走出牢房后,并未急着朝大门口走去,反而来到幽蓝所在的女牢外,扒着栏杆,问一旁的任大娘道:“幽蓝怎么样了?”
任大娘摸了摸幽蓝的额头后,对孙少爷道:“正发着烧呢,看来很不好。”
孙少爷着急地对身旁的家人吩咐道:“你去请位大夫来,要快!”
家人走后,孙少爷又对一旁的牢头道:“请为我准备笔墨!”
牢头好笑地摇了摇头后,对身后的人道:“去拿笔墨,给这位痴情的少爷吧!”
孙少爷提笔就写,写完后,对折又对折,然后递给牢头道:“有劳你交给李县令。”
牢头没有伸手接过,反而嚷嚷道:“孙少爷,你可别害我!要是太尊见了这这信不高兴,可是要找小人晦气的!”
“这是我替幽蓝写得担保书,上面有我的签字。若是县令大人不高兴,你告诉他——我可以让知府大人亲自签字,来替我作保。你还可以顺便告诉他,上个月刚上任的知府大人是我母家的三表哥。”
牢头此时忙换了一副殷勤的嘴脸道:“小的遵命就是,有劳孙少爷稍候。”
赛嫦娥此时有气无力地对身旁的姑娘蔷薇吩咐道:“你扶我起来!”
蔷薇小心地将赛嫦娥扶着站起来,赛嫦娥步履蹒跚地走到孙少爷面前,对他央求道:“孙少爷,求你将我们一起都保了出去吧,我们都是冤枉的!”
孙少爷并不理会赛嫦娥的话,一句话都未回她,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幽蓝。
赛嫦娥看孙少爷如此高傲,于是也换了语气道:“你若是不保我出去,幽蓝的卖身契可还在我身上,我可以将他献给太尊大人,说不定也能换个平安。至于太尊大人会如何对幽蓝……”赛嫦娥故意停口,没有再说下去。
孙少爷被赛嫦娥的话一激,不得不看向她,但他并未与她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赛嫦娥看他这样态度,也铁着脸冷声说道:“今天审问的幽蓝的时候,就我一人在幽蓝身边,太尊大人是什么心态我最清楚不过,孙少爷你若不信,我们走着瞧!”
孙少爷这次终于不得不面向赛嫦娥,但他毫不掩饰一脸的厌恶,道:“你说吧!要我如何做,你才肯把幽蓝的卖身契交给我?”
赛嫦娥好似没有看见孙少爷厌憎的表情,她换了一脸讨好的表情道:“说到底,李公子的死是意外。幽蓝是无辜的,我和我的这些姑娘们也都是无辜的。只要孙少爷行行好,把我们都保出去,我保证一定想法玉成你和幽蓝的亲事!”
孙少爷勉强地点点头后,又关切地看向了幽蓝。
红牡丹笑着用唇语对我说道:“这个傻子对幽蓝倒是痴心,只可惜幽蓝眼里没他。”
“你怎么知道?”我用唇语问道。
“幽蓝心里若是有他,岂会一直待在怡红楼里!”
我点点头,觉得红牡丹说得很有道理。
不久后,牢头就回来了。他对孙少爷道:“太尊交代下来了,孙少爷随时都可以走,但这牢里的人一个都不可以!太尊还说,就是知府大人亲自来了,国法刑律也还是要讲的,请孙少爷好自为之,不要知法犯法,妨碍公务办理!”
孙少爷倔强道:“你告诉县令大人,幽蓝姑娘不走我也不走,我要一直陪着幽蓝姑娘!”
牢头笑道:“那就随孙少爷高兴了!”说完,牢头不再理会他,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赛嫦娥听到这里,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许多姑娘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随后,赛嫦娥似是想到什么似的,问任大娘道:“小梅呢?”
任大娘叹了口气,才说道:“小梅被责打二十大板后,衙役说她没气了,就被太尊大人下令拖下去了!”
赛嫦娥不敢相信地确认道:“你是说小梅……被……打死了……”
任大娘难过地点点头。
周围的姑娘听了,全都倒吸了一口气。
此时,陈公子的家人终于到了,虽然姗姗来迟,但还是到了。
陈公子几乎开心地要落泪了,随后又抱怨道:“怎么这会儿你才来!”
老家人叹息道:“来人报信时,老爷访友未归,二夫人说要等老爷回来再说。太尊要的保释金额太大,少夫人又做不了主,家里一时拿不出来,只能等到老爷回家了才……于是就到了这会儿了。”
陈公子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她就唯恐爹不晓得这件事!”
“少爷,你受苦了!我们先回家,再说其他吧!”
“嗯。”
看来,客人都是可以被保释的。太尊大人并未怀疑其中任何一位的客人,那么嫌疑就只能落在之前被责打的十一个人身上了。凶手究竟是谁?太尊查到了吗?
门口,传来了囔囔声,先是牢头粗声粗气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接着,是小厮的声音,“这是我家少爷要我请的郎中,我家少爷还在里面呢!”
牢头的声音又响起:“你家少爷是何人?”
“孙解元!”小厮的声音,含着一丝隐隐地得意。
牢头讽笑一声道:“哦,是他。他说他不要走,要陪着幽蓝姑娘。既然如此,你们都请回吧。”
小厮大声喊道:“少爷,你跟我回去吧!我已经把保释金都付了,再说老夫人还等着你回家做七十大寿呢!”
牢头口气不耐道:“喊什么!再喊,老子就不客气了!竟敢如此放肆,你当这是你们家呢!”
孙少爷随即走到了大门口,对外说道:“小江,你回家吧。告诉奶奶和娘,就说我还有事要做,暂时不回去了。牢头,你让大夫进来吧,小江你再给牢头一百两银子算是酬谢了。”
牢头口气依然不好道:“给钱也不行!太尊吩咐,这起囚犯,不得见任何外人!孙少爷你要走,我不拦你,但你要往牢里带人,那是万万不行的!”
红牡丹和所有人一起都听到了外面的情形,她看着我,故意大声说道:“茉莉,你说这孙少爷为何这么蠢?他不去尽快查明事情的真相,努力将幽蓝救出去,反而在这儿浪费时间!”
我明白红牡丹的意思,于是配合着说道:“孙少爷是担心幽蓝姑娘。不过,现在他在牢里于事无补。不如早些出去,将事情的原委查清楚。那样,才能让幽蓝姑娘早早出狱,接受最好的治疗!”
孙少爷似是听到了我们说的话,赶忙跑进来问我们道:“你们要我查什么?”
红牡丹道:“太尊不结案,一定是还没审出结果!他毕竟是死了儿子,你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算了!你要是给太尊一个心服口服的结果,他才愿意给知府面子给你面子,放了幽蓝。孙少爷是聪明人,关心则乱,可是事有轻重缓急,你应该知道现在做什么最要紧!”
孙少爷同意颔首,但是他又看向一直昏迷不醒地幽蓝,忧虑道:“可是我不放心幽蓝的伤……”
红牡丹看向孙少爷道:“我们这里吴师傅也会医术,牢头只说不让人进来,没说不可以让吴师傅给看病,你找他通融一下,看是否可行!”
吴师傅见自己被点名,他看向孙少爷道:“我可以看病,但我没药。”
红牡丹道:“外面的郎中有药,他不进来,药应该可以进来。还有你告诉牢头,只要确认幽蓝的伤没事,你就离开这儿,不会给他添麻烦,他应该就不会为难你了。”
“多谢姑娘指教!”
“不必谢我,我是看在你对幽蓝一片痴情的份上,才对你多说这几句的,你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