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滴挂上,把人塞进被窝。
常驻酒庄的私人医生絮絮叨叨地对着小林北枝大人指定爱徒琴酒讲了一大堆。
包括但不限于不要喝太多酒、不要淋雨、不要吹风、按时睡觉等等等等,然后紧张地瞅了一眼小林北枝的面色,得到首肯后逃也似地提着医疗箱跑了。
其他下属也同样,走得飞快。
似乎在他们眼里,比起冷面无情的琴酒,那位看起来亲和又随性的黑发青年才是最可怖的存在。
小林北枝倒是不介意。
他望着天花板,数着吊瓶里的药液滴落,人之前醉没醉不知道,反正这会儿肯定因为高烧清醒不到哪去。
而琴酒在翻医生临走前塞给他的病历,翻着翻着,别说旖旎的心思,人都要气死了。
他黑着脸,压重声音喊:“老。师。”
“嗯?”
小林北枝扭头看向他。
琴酒扬起手里的病历,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离开这两年你都没正常睡过觉?”
“……”
小林北枝收回目光,没打针的那只手卷起被子盖住脑袋。
“不知道,睡了。”
琴酒冷冷一笑。
行了,他现在知道了。
两年前他离开小林北枝在法国波尔多的这个酒庄之后,这家伙就恢复了从前的作息。大半夜不爱睡觉没事跑外面去吹风,可着劲地消耗自己,要不是他今天回来了,八成过两天得到的消息就该是Boss通知他小林北枝病危。
但劝是劝不动的,骂也没用,打更打不赢。
琴酒按下这股怒火,转头就问:“代号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这是Boss直令的任务……还有,你为什么会没有代号?”
小林北枝不是仅次于Boss的最高层吗。
为什么会没有代号?
琴酒之前没怀疑,是以为小林北枝级别太高,他够不着。但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小林北枝根本就没有代号。
被问询的小林北枝垂着眸,打了个哈欠,避之不提,随口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这件事我会亲自去和莲耶说,他不会逮着不放。这个任务不用继续做了。”
莲耶,Boss的名字。
小林北枝总喜欢直呼别人的名字。
但在这儿听见这句话,琴酒却心里起了疑点。
他的老师性格古怪不爱受人管束他知道,和Boss关系好他也知道。可这样可以直接问两句就能解决的事情Boss为什么要通过他来执行?仅仅是因为他是小林北枝的学生说话更有用吗?
……还是Boss见小林北枝已经自暴自弃很久了,打算清理这个没用的部下了?
想到这里,琴酒也没有什么对Boss敬不敬的想法,直截了当就问:“如果我没记错七年前他也提过你代号这件事,他在盯着你?”
七年前,那会儿琴酒刚获得代号,小林北枝也还没像现在这样窝在酒庄里不理世事。但七年过去了,身为组织最高成员的小林北枝仍然没有他的代号,走到哪也还是以‘小林北枝’为称呼。
——就像‘小林北枝’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代号一样。
小林北枝不以为意,他困倦地半阖着眸子,咕哝两声算是回答,“他想让我留下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琴酒挑眉,倒是意外这个回答。
可是,以小林北枝和Boss的关系,一个代号能代表多少?
琴酒干脆起身,打算自己去调查。
不然以这家伙想死的性格,哪天因为组织内斗死这里了他都不知道。
还没走出两步,一只滚烫的手就拽住了他。琴酒稳住重心没被拽过去,但稍许顿了顿,还是顺着力道放松。
回头,看见的是窝在被窝里,迷迷糊糊蹭着被面的小林北枝。
青年散乱的发丝落在耳边,掩去了平日里的冷淡和排外,他的脸颊有着高烧的红晕,迷蒙地睁开眼望来。
“陪我睡会儿,我一个人睡不着。”
琴酒顿了顿。
“安眠药呢?一次没吃过?”
“不想吃,不喜欢。”
“我不记得你以前也这么任性。”
“只是有点想……回家……”
回家?日本?
琴酒记得小林北枝是日本人。
他还想问点什么,但再看,发现小林北枝已经睡着了。
青年没打针的那只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扣得很紧,睡着的人几近蜷曲着缩成一团,靠向琴酒的方向。这是防备的姿态,相处十多年琴酒从来没见小林北枝放下过戒备,由内而外的疏离感总给人一种他不应处于这个世界的错觉。
而这样一个看似脆弱的人就是琴酒的老师。
从十四岁被收留到今,琴酒从没错开哪怕一眼对老师的关注,直到两年前小林北枝指定他去日本才分开。
没了习以为常的朝夕相处,琴酒却愈发明白了一件事。
他对小林北枝的感情叫觊觎和占有。
他在窥伺着养大他的老师。
琴酒伸出手,拂过青年睡着了也在不住抖动的眼睫,眸色深沉。他按住小林北枝的下唇,对方已经睡着了,没有动静。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回时,琴酒脑海里闪过数个侵略掠夺的策划,来酒庄之前的想法在此刻青年的脆弱瞬间跃然出现。
他知道,无论想做什么现在都是最好的时机。
可察觉碰到青年依旧未退的滚烫温度,琴酒停顿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的时候,才睁开眼琴酒就发现身边躺着的人不见了。掀开被子发现已经凉透,按着以往的习惯,大概凌晨这家伙就醒了。
琴酒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送洗,就随手在衣柜里找了件小林北枝的衣服穿上。
出门随便找了个下属一问,发现果然,小林北枝凌晨三点就醒了,然后一直没睡。现在这会儿正在会客室见人。
找过去一看,竟意外地发现是个熟人。
金发大波浪的美艳女人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正和小林北枝说着什么。见琴酒,看了看他的衣服,不知怎的,她的语调中带着点戏谑。
贝尔摩德问琴酒:“刚起床?”
“嗯,刚起。”
回答的却是小林北枝。
琴酒的到来没有打扰到两个神秘主义者的谈话,他们继续聊起了刚才没说完的事务。
“白酒在拉斯维加斯的布局完成了,接下来你怎么打算?”
“把他丢回法属圭亚那去,让白兰地去接替组织的布局。”
贝尔摩德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旁边冷淡不语的银发男人,没记错琴酒最近的一个任务就在拉斯维加斯,而那个任务因为本地的成员配合不利差点出事……
原来如此,贝尔摩德明白了原因。
她抿唇一笑,“哦?没记错他才被提拔没几天,这就要换下来了呀?”
小林北枝撑着下颚,漫不经心地挑眸扫去一眼,“换个人一个月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干了半年,没把他埋在西伯利亚的冻土已经是宽恕。”
“……”
贝尔摩德到嘴边的话稍稍顿止,许久才笑了笑,指尖卷着垂落的金发,哼出一声鼻音,“对没用的下属还是这个老习惯嘛,林。”
和以前一样残忍,相比之下他的学生,在组织中享有冷酷威名的琴酒都算是仁慈。
为缓和气氛,她扯开话题,“不过,当初我听你说他是华裔,还要给他取什么宫廷玉液酒的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呢。”
“无聊的玩笑而已。”
青年轻佻地顺着话题一笔带过。
“没人听得懂,没什么意义,早就忘了。”
没意义的事情,自然不值得详记。
要谈的事务不多,贝尔摩德很快准备起身离开。临走前她喊住琴酒要他送两步,显然是有话要说。
果然,刚离开小林北枝的视线,她就提了Boss那件任务。
“代号的事,如果在这里说了没用,你可以带他回日本,那边曾经是他的主场,有用的消息会很多。”
贝尔摩德说。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琴酒,着重看了看琴酒的衣领,琴酒面色如常,没发现她的目光,倒是让想看点什么的贝尔摩德很遗憾。
她继续对琴酒说道:“林虽然不喜欢回去,但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总有些特别的记忆,你不妨试试。”
琴酒不置可否。
“他乐意回去?”
不是Boss劝了三年小林北枝都没松过口吗,甚至为此和Boss吵过一架,不惜杀了两个代号成员。
“如果是你,他肯点头的几率要大很多。”贝尔摩德在门口驻足,她笑了笑,点破了这个组织内年纪轻轻便扶摇直上的顶级杀手内心的渴望——
“不想知道他的过去吗?Gin?”
今日风雨依旧,大风吹得庄园栽种的桦树树叶哗哗作响。
琴酒没回答这句话。
贝尔摩德站了一会儿,也不多说,待到下属举着伞过来迎她上车,便道了声告辞离开了。
好一会儿,风雨渐停。
琴酒刚要转身回去,就听见身后骤然出现一道声音。
“莲耶这段时间倒是很执着这件事。”
是小林北枝。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琴酒身后。
二月天里只穿着件单薄白衬衫的黑发青年望着雨停后依旧一片昏暗的天空,似乎有些感慨:“组织最近要有新动作了啊。”
琴酒听着,没说什么。
小林北枝的知道的信息比他多,作为比肩Boss的权利层,对组织了如指掌很正常。
他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小林北枝说:“正好听见了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指的是贝尔摩德临走前那句‘他的过去’。
小林北枝的过去是组织内讳莫如深的话题。
各处的相关线索全部断层,哪怕是朗姆都很少敢提及这件事,琴酒也不是没去找过,但从来都是一无所获。
就好像那样对小林北枝的畏惧已经达到了具现化的程度,无人敢触及他的威严。
可让人意外的是,小林北枝此时却说:“你想知道吗?”
琴酒挑眉,“知道什么?”
“我的过去。”
小林北枝嘴角噙着笑,醉酒前后的他性格上似乎没什么变化,一样古怪。
他走到琴酒身边,孩子气地拍了拍琴酒的头顶,“我允许你去找了,以及,你要是找不到——阵,你老师我就要取一个更有趣的代号了~”
这话就像是在说,听起来丢脸吗?丢脸就对啦!
反正也没人敢说他。
那么受伤的就只有全组织都知道的小林北枝亲传徒徒琴酒了。
琴酒get到了,脸色一黑,一把逮住在自己头上胡作非为的手。
纤细的手腕握在掌心,瘦得骨头硌人。
琴酒沉下嗓音:“既然听见了,就跟我一起回日本。”
他本以为直言过再也不想回日本的小林北枝会拒绝,可却出乎意料的,得到了一句轻飘飘的:“好啊。”
“你说的,那你负责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