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长街最是繁华。
还未过巳时,大街上已是人来人往,越过牌坊便是两边林立的屋宇高楼,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气息颇为浓郁。
周围不乏身着绫罗绸缎的富贵人家,街上小贩也十分热情招呼着路人,再加上不时路过的华贵马车,云染一边应着一边又是躲着。但这般场景她好似完全不陌生,饶有兴致地东逛西逛。
远远瞧去,身后的高少舟仿佛跟着自家小姐的年轻保镖,只不过这少年看起来身形挺拔,颇有风采。嗯,看来跟着的是富家小姐。
街上不乏古玩和首饰摊位,云染一边随意瞧着,余光却在打量身旁的高少舟,她口随心动:“高师兄有没有什么瞧得上眼的,我花门主的钱送你啊!”
“诶诶——云姑娘还是别了,让门主知道要剁了我喂狗的!”
云染瞧不上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的样子,谢子初也如是,纵然喻景淮是他师父,他也是整日怕得不得了。
她忍不住替余景淮辩解:“门主对你们不好吗?”
简短的问题倒真难住了这小子,他挠着头想了半天:“好、也不好……怎么说呢,不犯错的话,门主还是很好的……但人哪能不犯错呢?”
云染白了他一眼:“门主好像没怎么罚过你吧,最多不过让你少吃两顿饭,还被秦护法偷偷潜去喂了吃食。”
高少舟惊讶:“这你都知道?”
“门主告诉我的啊。”
“嗯……那门主对我还是很好的。”转念一想,他又苦着脸,“不过你没见过门主发起狠来,很吓人的!我就总会担心万一哪天我不小心犯了大错,会不会也落个这般下场。”
放下手中珠钗,云染正色道:“只要你不越过他底线,便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比如?”他状似不解。
云染被他蠢的频频冷眼,怪不得余景淮说他是傻小子,他比谢子初蠢了不止一星半点。
“比如齐长老啊。”她想了想道。
“哦!那我不会的!”他突然有所领悟一般会心一笑。云染看着他也笑,倒是直率,像是秦护法能教出来的。
没过多久,手中提的配剑已改为挎在腰间,两手挂的是大大小小的包裹。都是云染买的吃食和小玩意儿。
云染回头作关心状:“高师兄,累的话就分我一些。”
高少舟哪能允许自己被女子看不起,身为男子,这点面子还是要争的,他挺直脊梁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平日里习武负重可比这个厉害多了!”
她点点头算是应付,本来也没真的打算和他分提。
“高师兄。”她咬着手中的糍团,眼尾流波微转,“门主出门时跟你说了什么呀?”
“噢噢,没什么,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早点回去这些。”
余光捕捉到他神色瞬间的僵硬,她心下已经有了几分考量,于是佯装无意又岔开话题,“你来过恕城很多次吧,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妨给我推荐一下?”
身后少年忍不住崩溃仰头望天:“姑奶奶,你还没转够吗?这都过了中午了!你看看我手里提的,咱们逛的也差不多了吧!”
云染点头:“也是,那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什么吧?这边的馆子酒楼有没有什么推荐?”
“喏,前面不远有个醉方斋就不错,这会儿过了饭时,想必人不会太多。”
“那就走吧!高师兄今日实在受累了,云染这就请你好好的大吃一顿,你随便点,我请客!”末了她又补了一句,“用门主的钱。”
高少舟:“……”这饭还让不让人吃了。
路过街尾向西,原以为人烟稀少了,转眼又是一面广阔天地。但这边街头与前面所路过的都不大相似,门脸豪华的店面居多,估摸着应是富贵子弟常出没的区域。
“醉方斋”三个大字就在路西边的黑色牌匾上题着,很是显眼,不过这牌匾与先前见过的也略有不同,不像是刻意找了书法大家题字描摹。
高少舟却陡然停下,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一脸懊悔。
“怎么了?”
已到近前,似乎也容不得他返回。
进了店里,人居然也是不少。
高少舟问:“可有雅间?”
小二一脸歉意:“哎哟,真是对不住,包间都没了,楼下大堂也人满为患,只剩二楼楼台还有几张小桌子,风景不错,就是冷了点……”
闻言他还在斟酌,云染却扬手:“无妨,那就二楼吧,有什么招牌的都上来,再来一壶好茶。”
“好嘞,我们店里还有新上的桃花果酿,姑娘要不要试试?”
云染眼睛一亮:“甜的吗?”
“甜的,京都女子每年这个时节都喝!”
“那就都上!”
她交待清楚,一边招呼身后少年跟上,指尖捏起裙边就往上跑。
楼台风景是好,但好在还没过未时,倒也不觉得冷,偶尔拂过的微风也带着一丝暖意,给人很是安心的感觉。
小二先上了茶水点心,云染握着精致的烧瓷茶杯疑惑:“这店生意这么好啊?”
“嗯…..你看到门上那牌匾了没,原本是普通牌匾,前几年当朝天子来过之后便换了新的——那是当今皇上题的字。”
难怪生意这么好。这皇上的字当真不似那些著名的书法大家一般气势磅礴,更多的是一种洒脱和随性,不受条条框框约束,敢作敢为的风格。这样结合一想,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但这茶点她尝过了,口味是不错,但不至于让皇上如此欣赏,她觉得甚至比不上重云门新来那两位御厨的手艺。
难道是她口味独特?
陆陆续续上桌的还有香酥鸭、樱桃肉、蟹粉狮子头……
高少舟瞪大眼睛:“这么多你吃的完吗?”
云染也很是洒脱:“无妨,人生在世难得挥霍一次。”反正钱也不是她的钱。
“云姑娘……”他面带迟疑,“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在谷中好像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怎么说呢……”他想了半天,最后憋了一句,”你在门主面前好像有那么一丝做作——”
剩下的半截话被女子饱含杀气的眼神一剜,接着全数咽回了肚子里。他不再言语,几个时辰在街上打转早已饥肠辘辘,拾起筷子的动作也不再拘谨。
这桃花果酿倒是不错,浓郁的桃花气息却又清爽的甜饮,的确会很受女子钟爱。
在舌尖细细品味着,云染问他:“皇上为什么喜欢这家酒楼的菜式啊,难道真是因为菜色美味,连宫中御厨都比不了?”
高少舟神色古怪,支支吾吾道:“也许吧,千人千味,皇上或许就偏爱这一口呢。”
“诶?非也——”
清朗的男声适时加入他们的对话,云染循声望去,一抹惊艳浮现在脸上。
男子身形偏瘦却高挑,长相俊美十分,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睛看起来不似本国人。再瞧他一身墨色锦袍倒与本地人无异,只是腰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挂饰,以及编成细碎辫子的长发。
“你是十方人?”云染当下便有了结论。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指尖折扇转了个圈回到掌心,他扬唇一笑,大大方方坐在两人侧边。
高少舟一拍剑鞘:“谁让你坐下的!”
少年毫不理会,只是对着云染道:“这位美人姐姐好聪明。”
云染不以为意:“你怎知我一定比你大?”
少年解释道:“阿姐说了,叫妹妹太过于轻浮,所以见到好看的姑娘要叫姐姐,这样才会招人喜欢。”
油嘴滑舌。先前的惊艳之感尽数退去。
“姐姐,你和我一位故人长得很像!”
她抬眸,带了一丝嘲弄:“你们十方都是这样找姑娘搭讪的吗?”这套路未免太老套了些,话本里是个有九个都是这般。
“非也。”分明是民风奔放的外邦人,到了这里偏要拽些文,“你长得很像我阿姐——的未来姐夫。”
话说一半,云染正要对他翻白眼,听完他后半句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他的意思是——她长得像男人?
“小子你——”
“云姑娘!”高少舟绷着脸拦下她,又对着少年做出了送客的手势,“这位公子,还请你离开。”
“云姑娘?”少年一边起身一边讶然道,“我未来姐夫也姓云,莫非你们前世是本家?”
“这位公子!”高少舟厉声呵斥,横剑在他胸前作势要拔出。
云染或许终于理解了高少舟到了醉方斋前的犹豫,也终于明白了他方才古怪紧张的一举一动,更重要的是她终于想通了临出门前余景淮交待的那两句话。
她按下横在少年颈前的长剑,轻咬了唇:“你说的未来姐夫……可是叫云逸?”
少年看似毫不意外,直截了当地答她:“是。”
“我是她妹妹,我叫云染。”
少年一笑:“原来是云染姐姐,怪不得我看你如此眼熟。我叫越昭。”
她想起传闻中长兄的爱人失踪后连尸骨都未寻回,而事到如此,与长兄云逸的关系也是脱不开的。
她略带愧疚:“令姐的事还请节哀。”
越昭却一声嗤笑:“谁说我阿姐死了?”
“难道她没死?”
越昭看着她眼睛似是在咬牙:“没见到尸骨之前,谁也不能说我阿姐死了。”
但他很快又恢复到原先一副不务正业公子哥的模样,扇子一挥留下一个背影:“这顿我请姐姐,日后便是朋友了!”
云染看着他背影出神,心中想的却是他刚刚开春便提着扇子在手里装模作样,太浮夸。
叹了口气,一切在心头都变得清晰起来。喻景淮不想让她知道云家的过往,也不想让她接触云家的旧识这是一定的。但这到底是为了她不再接触痛苦的记忆,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她抬首看向对面紧张到目光四处乱转的人:“高师兄,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