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四年前,当时陈嘉良还在谈判组。
当时,他接到一个解救人质的任务。案发现场是轰动港城的珠宝展。
当年珠宝展上最受瞩目的珠宝,正是这条“月女王”钻石项链。
敢在港城安保最严密的珠宝展,盗窃珠宝还挟持人质,疑犯的作案经验可想而知。
在前往现场的车上,陈嘉良收到匪徒的资料——吴峰,绰号:闪电。国际头号珠宝大盗,有一头闪电蓝标志性短发。
陈嘉良赶到现场的时候,闪电和警方已经对峙一段时间。实际上,虽然闪电有人质在手,但展会四周全是警察,闪电除非会飞,否则已经是一头困兽,无处可逃。
陈嘉良进入会场,尝试和闪电交涉时,第一时间确认人质的生存情况。那是一个让人一眼难忘的美人,不只是容貌让人难忘,还有她的态度。
很多人质在被挟持的时候,都会感到害怕、恐惧,看见警察或者谈判专家时,求生的欲望,会让他们情绪会变得异常激动。这是谈判专家要极力制止的。
毕竟人质的情绪会直接刺激到匪徒,一旦匪徒情绪失控,人质处境就很危险。
眼前的人质,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只是默默流泪,连哭声都没有,怀里紧抱装着“月女王”的珠宝盒,像一个隐忍但易碎的瓷器,让人更忍不住想保护。
闪电的诉求很坚决:要一辆直升机带走“月女王”。
陈嘉良很配合,给他安排了直升机,并向闪电提出交换人质的诉求。也就是他想用自己,跟那个瓷器美人交换。
闪电最终答应了他诉求,陈嘉良走向他,人质把珠宝盒交到陈嘉良手里,闪电释放人质。
陈嘉良接过珠宝盒时,能看见美人溢满泪水的眼眶里,蕴含着的感激。
确认人质安全后,陈嘉良准备找机会,让闪电暴露在狙击手视线中。
突然,会场外传来直升机的声音……
珠宝展的会场位于会展中心,楼高5米,楼顶是一个外凸的玻璃穹顶。里面的人抬头就能看见直升机此刻停在穹顶上方。
直升机螺旋桨带动的风声,让他们仿佛身处台风眼,被台风正面袭击的展会屋顶,似乎就要被掀翻。
陈嘉良明锐地发现,这辆直升机并非警方安排。因为,下一秒,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几个蒙面人,穿着上看,明显是匪徒同伙。他们迅速打破穹顶,朝四处躲避玻璃碎的警察开枪扫射。
本应是困兽之斗的对决,被强行撕开了口子。
混乱之际,闪电企图抢走陈嘉良手上的项链逃走,却没想到陈嘉良并不是普通谈判专家,他一脚踢飞闪电手上的枪,跟他展开近身搏斗。几个回合下来,闪电愣是没赢过他分毫。
陈嘉良的纠缠,打破了闪电想速战速决的幻想,直至警方支援队伍的到来。闪电计划宣告失败,他的同伴朝陈嘉良开了两枪,愤懑地拉着闪电撤离现场。
中枪倒地的陈嘉良,倒在血泊中,他能感受到子弹穿过的空洞在汩汩流着血,那个被他守护着的珠宝盒跌落在地上。
陈嘉良躺在地上,用余光目睹了“月女王”的真容。
昏迷前,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他不懂珠宝,却能理解,为什么闪电会那么想得到它。
……
“一枪打中肩膀,另一枪打中偏离心脏5厘米的位置。”
“住了一周ICU才脱离危险。”
李家俊吐了一口烟,坐他对面的陈嘉良,整个人靠在单人沙发上,沙发旁的边几上,放着两人在飞虎队时的合照。
面对无话不说的老表,陈嘉良态度放松许多,没脸没皮地解释:“我知道,那次重伤之后,我妈,就是你小姨,找你大吵一架,说我的身体不适合在一线工作,所以,你把我调去后勤……”
李家俊是陈嘉良表哥,两人从小到大关系很好,甚至一起报考警校。只是李家俊升得更快,如今已经是总督察,还是林志高的直属上司。
李家俊手里夹着烟,语重心长:“我知道把你放后勤,确实大材小用。所以,才偶尔让你去重案组客串一下谈判专家。”
“客串的意思是兼职,你倒好,大胆到单独行动去抓人?疑犯跑了不说,自己还被铐在小巴上。”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疑犯突然发疯,在小巴乱枪扫射,满车的人怎么办?我怎么跟公众交代?我又怎么跟你妈,我小姨交代?”
陈嘉良还是那副“我错了,下次还敢”的死样子。
“他不会的,他枪里只有一颗子弹,其他都是假的……”
“退一步说,至少我能抓住他,比林志高瞻前顾后,瞎指挥好吧?”
李家俊眯着眼看他:“林志高那是考虑大局!你拍拍屁股就走了,最终写报告的,还不是他?!”
陈嘉良瞪大眼睛,他就应该把林志高桌上那本《向下管理:如何轻松影响他人》拍下来,让李家俊看看,林志高的不务正业。
嘴上忍不住说:“有人擅长写报告,有人擅长抓人,非让我学写报告也不是不行……”
“高级督察的报告,我能拜读一下么?”
李家俊:“……”
想到林志高那份恨不得把自己夸100遍,把陈嘉良往死里骂的报告。总督察觉得为难。
最终,他狠狠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你看个屁!我还不知道你?你是想读报告吗?分明是想圈错别字找茬。”
被拆穿的陈嘉良“啧”一声,没了兴致。
李家俊按熄灭手里的烟,坐下忙着倒腾功夫茶。晚上的温度有些凉,风从窗户吹进来,乱了窗纱,让泡开的茶香缕缕飘散,落在陈嘉良鼻尖。
陈嘉良翘着二郎腿,看他行云流水地泡着茶,问道:“9点多还喝茶,今晚不睡了?”
李家俊笑笑:“我喝茶睡得着,我看是你今晚不睡了。”
“听林志高说,这个疑犯不太一样,不但男扮女装,还说要跟你玩游戏?”
说到这里,陈嘉良整个人都精神了,黑眼珠圆滚滚像炯炯有神的鹰。
他身体前倾,搓了搓手:“刚好,你用你那个总督察的脑子,陪我分析分析。”
“首先,男扮女装很好理解,就是为了逃跑的时候,混淆我们的视听。那为什么选保险公司呢?根据人质口供,他挟持人质后,只是让他帮忙关了红外线感应,看了几眼珠宝就走了。”
“我们的人跟保险公司的人核对过,储藏室里的标的物,一样没少。”
李家俊把泡好的茶递到他面前,自己仰头喝了一杯,“疑犯多少有点表演型人格,越多警察关注,他越兴奋。这个疑犯搞那么多事,或许真的只是想引起警方注意。好跟你见面。”
警署里面的人,受林志高的影响,没人肯陪他分析,当然,肯陪他分析的,也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但这位总督察不一样,郁闷了整个下午的陈嘉良,打了一个响指。
“所以,我引出第二个问题:他为什么选我?!”
说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李家俊分明看见他眉毛控制不住地飞起来,眉飞色舞有了具象化。
“警署上上下下几千人,谈判组的谈判专家也有十几个,我一个后勤人员,兼职谈判专家,他居然选跟我玩!”
“他到底想跟我玩什么呢?游戏结束后,他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李家俊冷冷地看着他,宛如看着一个神经病。
他提醒道:“他是一个可以蓄谋挟持人质,挑衅警方的反社会人士。他说跟你玩,不是普通的躲猫猫,玩的可能是你们的命。”
“再说,哪个警察希望被一个罪犯盯上的,你是不是在后勤部闲疯了?”
换做是平时,陈嘉良早就摆手,否认他的说法。怕他担心,也怕他跟他妈,也就是他小姨告状。
但今天不是平时,是陈嘉良遇到“一生之敌”的日子。
他一口饮尽那杯解不了渴的功夫茶,看着他,说:“可能是吧。”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李家俊相当了解陈嘉良。
大部分人选择当警察,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除暴安良的使命感。对于陈嘉良来说,他似乎对研究罪犯更感兴趣。想知道他们的犯罪心理,分析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能把让他们绳之以法,那就是他完全了解他们的“毕业礼物”。含蓄地说,陈嘉良的心理不太健康。
李家俊常想,幸好他最终选择当警察,而不是误入歧途,成为一个棘手的罪犯。
如今,这个神秘的疑犯,本事很大,能在警方的天罗地网中脱身。又对陈嘉良非常了解,能在第一次跟他交手时留下深刻印象。
这次麻烦了,李家俊想。
……
凌晨3点,陈嘉良房间。
李家俊的预言很准,平日沾床就能睡着的陈嘉良,像一具木乃伊躺在床上半小时,却毫无睡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兴奋了。
闭上眼睛,脑海中会出现在天台上,第一眼看见“王小姐”的情景。
他记得,去年圣诞节,百无聊赖的陈嘉良打算到Uncle Maggie喝杯酒,再回家睡觉。
结果,遇上了Maggie搞的“圣诞变装派对”。
他已经非常努力地,把自己缩小在酒吧吧台的最最最最角落。一度被老板Maggie以为,他是趁乱进来偷酒喝的。
哪怕躲成这样,陈嘉良还是被一个男扮女装的Drag Queen(变装皇后)搭讪。
工作原因,陈嘉良经常出入凶案现场,看四分五裂的尸体、变态的罪犯……其他队员都吐到腿软,他依然能面不改色。
当晚,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受不住Drag Queen的香水味,他捂着嘴跑出酒吧,蹲在门口的围栏旁就吐了。
那一刻,他坚信自己是一个100%直男。
但“王小姐”的出现,狠狠动摇了他的坚信。
可能,“王小姐”自己都不清楚,陈嘉良是怎么察觉“她”是一个男人。
但陈嘉良单纯觉得,这人对他的吸引力,跟性别无关。
他在后勤部换过无数灯泡,每次换好后,都要打开开关,确认灯泡是否重新亮起。
而他心里那盏灯泡,已经忘了多久没亮过,估计都积满了灰尘。
直到今天,听见一周游戏的邀约,发现他从天台金蝉脱壳,最后,在13号小巴看见原原本本的他。
心情起起伏伏,心里那盏灯泡,亮了灭灭了亮。
直到他下车逃离的那刻,“啪!”的一声,彻底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