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车,从停车位走到海边,需要经过一条小路。
10月底,不是节假日,也不是旅游旺季,凌晨6点的海边,居然满是人。
不少人还带着长枪短炮,围在沙滩外沿摆成了密密麻麻的一条线。
陈嘉良对此感到不解:“今天升起来两个太阳吗?怎么那么多人?”
清晨有些冷,黎落依旧披着陈嘉良的外套,双手交叉在胸前,又变回了那个极具攻击性和蛊惑性的黎落。
他淡定笑道:“可能升起来的不止是太阳呢……”
沙滩上,大概10米的位置,围起了一条长长的警戒线,所有人不得靠近。来看日出的人,只能后延10米,松松散散地坐在沙滩上。
黎落找了一块相对安静、干净的地方,陈嘉良把遗留在后备箱的毯子垫在沙上。毯子不大,两个男人手臂紧紧贴着,才能勉强挤进来。
海平面上隐约有一个橙红色的点,像一束光把暗淡的天空点亮,一层一层的白浪慢慢往前推,堆堆叠叠,传出催眠的“沙沙”声。
旁边坐着一对黏黏糊糊的情侣,女生说:“亲爱的,日出时间不是630么,怎么还没开始?”
男生回她:“太阳已经出来了,那个估计也快了。”
什么叫“太阳已经出来了,那个估计也快了”??
是疲劳驾驶的缘故吗?陈嘉良完全听不懂。
本想问身旁的黎落,看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仿佛就等着他发问。
陈嘉良突然有些叛逆,心想:想我问你,我偏不!
他回头看咸蛋黄一样的太阳,从海平面上冉冉上升,把整个海面、沙滩……都均匀地镀上一层耀目的金。像在朝整个世界正能量地宣告,灿烂的一天即将开始。
“vi……”一声鸣响。
在警戒线内,毫无预警地喷出一道白色烟火,宛如往水里扔出一个深水炸弹,一道巨大的水幕从地面朝天空炸出。
这是……大白天的放烟花?陈嘉良有些意外。
黎落慵懒地看天,打趣他:“谁规定烟花只能晚上放的?一切皆有可能啊,陈嘉良。”
巨大的水幕后方接二连三地喷出至少20米的白色烟火,所有长度连起来能覆盖300多米的海岸。如果刚刚的水幕只是“深水炸弹”的产物,如今气势磅礴的绵延一片,就像由深海地震引起的澎湃海啸。
在“海啸”的震慑下,让近距离观看的观众心生恐惧。仿佛再不逃,下一秒,这层无情的浪涛,就要把他们从陆地统统卷走。
“哇……”旁边的观众惊叹之余,不忘举起手机拍视频。职业病作祟,陈嘉良毫不怀疑,哪一天真的来海啸,这群人也是边逃难边举起手机记录。
举起的手机镜头组成了“手机花丛”,唯独黎落和陈嘉良这块是荒漠,他们的手向后撑着身体,拿不起手机。
“海啸”般的烟花,在攀升到顶点之后缓慢消散。在大家以为告一段落时,一缕黑色的烟火从散开的白雾中探头,从一缕纠缠集结成片。最后,澎湃的黑色把天和地连成一体,让人觉得压抑。
暗黑的烟火弥漫着整条海岸线,其中闪现点点闪光,伴随着让地面震动的爆炸声。让人禁不住联想,这道滔天黑浪的背后,是否有一艘正在航行的渔船,突遇雷雨天气,正和大自然搏斗。
这道黑浪持续了几十秒的时间,缓缓消散后。从下至上,陆续喷出一簇簇由红渐变到黄,最后过度到蓝的烟雾。明亮的三原色,随着烟雾的飘散,混合、交织出各种不同的颜色。
整个天空顿时成了一块无边的画布,烟雾是打翻的调色盘,轻柔又缓慢地涌入、变换,用人工和自然的混合碰撞出绝世杰作。
待如梦如幻的烟火随风消散,重新露出悬挂于空中的旭日,依然是那个日出,周围的一切依然金光灿灿。
好像一场百人共同创造的梦,梦醒后,让人怀疑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或许只是海市蜃楼。
被眼前情景所震撼,陈嘉良看得忘记了呼吸,也忘记了自己不过是来看一次日出。
沙滩上的所有观众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黎落的手指也抵着嘴唇发出响亮的哨声,似乎这样才是最高规格的感谢。
吹完口哨的黎落看着无动于衷的陈嘉良,惊讶问:“不好看吗?”
陈嘉良才发现撑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地嵌进沙子里,他拍拍手上的沙子,说:“好看啊。”
“好看你这什么表情?不想欢呼一下,尖叫一下?”
结果,陈嘉良朝他比了一个无声的大拇指。
“……”
黎落打趣他:“陈嘉良,你平时也那么压抑自己的情绪吗?”
陈嘉良歪头看他,反驳道:“我只是情绪比较稳定。”
黎落无奈地看他:“你有没有发现,成天嘻嘻哈哈的人,不会希望情绪稳定,譬如小孩。只有天天被坏情绪折磨的大人,才希望情绪稳定。”
“人生无常啊,陈嘉良。遇到让你愉悦的事,要用能力范围内最出格的行动和最激烈的情绪去感谢它。”
陈嘉良笑笑看着:“我有这样做啊。”
黎落眼睛眨了眨,这人从看烟火到现在,都是一副木然的表情。他做什么了?
少有机会占据上风的陈嘉良,用看戏的眼神看他,似乎在等他自己想出答案。
陈嘉良模棱两可地笑了笑。双手撑在身后,把整个人舒展开,仰着棱角分明的脸,享受初升阳光的照拂。
这时,沙滩广播响起,主持人用英文和中文分别介绍此次烟火的创意。原来,这场烟火的主题名为“日出如常”。
人生无常,但日出如常。
黎落本来应该为此感到悲伤的,但陈嘉良的样子过于享受,悲伤被好奇淹没掉了。
黎落模仿着他的姿势,也把自己在太阳下摊开。
让每个毛孔都放松,让活跃的大脑暂时“死亡”。
他幻想着:如果他立刻要成为一具尸体,也是一具被太阳照得暖暖的尸体。
……
看完日出,人群逐渐散去,警戒线也被撤走,有人看完烟火太兴奋,冲到海里踢水玩。
黎落累了,提议找酒店睡几个小时再走。陈嘉良也觉得累,于是跟他一起去找酒店。
问了好几家民宿,都以:房间已满为由,拒绝了他们。
想也知道,不少来这里看烟火的人,都是提前做好准备的,哪像他们临时起意。
问了好几家都说没房,他们找到一家招待所。
招待所的门口在装修……但有前台。光管昏暗,一眨一眨,明明是大白天,却很有鬼屋的效果。
陈嘉良想进去问问,结果被黎落拉住。
黎落抱着手,直接拒绝:“我是富二代,吃不了苦的。”
陈嘉良无奈:“附近都没房间了,睡几个小时而已,哪里睡不是睡?”
黎落摇头:“我要去那里!”他指了指身后的庞然大物——整个海边,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
陈嘉良跟在黎落身后,喃喃:“普通民宿都住满,这种五星级酒店怎么可能还有房间?”
黎落没说话,径自走到前台,询问是否有房间。
前台服务员眉眼带笑:“我们还剩最后一间商务大床房。”
还真有?!
黎落非常爽快:“我们要了!”
服务员的眼睛从两个帅哥身上掠过,彬彬有礼道:“好的,先生请问怎么支付?手机、信用卡还是现金?”
黎落看向陈嘉良,陈嘉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询问:“我付?”
黎落看懂了他的眼神,用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点点头,回复他:“不能呢?”
陈嘉良本可以反驳,最后还是无奈地掏出钱包,把自己的信用卡递给服务员。
为了睡几小时,一口气刷4位数。陈嘉良觉得难以置信。
在服务员刷卡的同时,他发出“嘶……”一声。
黎落撇了他一眼:“怎么了?”
陈嘉良手捂着胸口,说道:“胸口疼。”
黎落看着他的动作,想到刚刚在车上,自己误伤打了他一拳,觉得有点理亏,非常自然地说了句:“车上弄疼了你?”
本来在输入资料的服务员,手指顿了顿。
陈嘉良继续说:“好意思说,没轻没重。”
黎落睨了他一眼,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房卡,朝陈嘉良耳边说:“回房间帮你揉揉。”
服务员看两位客人走远,立刻拉着旁边同样在偷听的同事发出尖叫。
“我去!想不到黑皮帅哥居然是下面那个!!”
“还是黑皮卑微受!开房还要自己付钱……啧啧啧~”
……
五星级酒店的商务大床房,名副其实的“大”!
两米的大床,超级无边的大海景,连房间面积都大得……让陈嘉良心疼起自家的小公寓。
疲惫的两个人,快速洗了个澡。黎落平躺在床上,歪头看陈嘉良把装着项链的箱子放进酒店的保险柜——密码只有他知道。
锁好保险柜,陈嘉良也走到大床另一侧躺下。可能是床太大,两人之间隔了不小的距离。
说来也奇怪,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的。先是夜闯金融大厦,然后飞车到海边看日出烟火。
如今,泾渭分明的两个人,一同躺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床上。
关上灯,房间里只有陈嘉良和黎落微弱的呼吸声,细听的话,陈嘉良比较重,黎落比较轻。
黎落睁眼看着幽深的天花板,问:“陈嘉良,你打呼嘛?”
陈嘉良闭着眼睛:“不知道。”
黎落转身面向他,感觉很新奇似的:“啊?以前跟女朋友睡的时候,不问嘛?”
陈嘉良依然保持原来的动作,只张嘴:“你想问我有没有谈过恋爱?”
黎落身体顿了顿,转身恢复平躺的姿势,声音有些闷:“不想。”
陈嘉良笑了笑:“没谈过恋爱。念书的时候住校,同寝室的也没说我打呼。同床共枕的话……”
他转过头,朝着黎落的方向,说道:“你是第一个。”
黎落低低笑了声:“28岁,颜值不低,双商在线的警察,没人追吗?”
陈嘉良笑容很淡:“也有,吃了几顿饭,觉得我很无趣,滤镜就碎了。”
黎落认同地点点头:“你对自己的认知很准确。但比起林志高,你好很多。”
陈嘉良“切”了一声,抗议:“能不能不要在床上,提起林志高这个名字。”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其实,彼此都存着很多问题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名警察和一名疑犯,躺在一张床上聊天,太过诡异了。
在黎落以为陈嘉良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今天的日出烟火,是你一周游戏里计划好的?”
黎落好像摇了摇头,头发磨蹭到枕头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哪有那么多计划,开车经过天桥的时候看见的。这个烟火艺术家,我在英国看过一次他的表演。”
陈嘉良低低“嗯”了声,转身看着黎落:“那剩下5……应该是4天,还要玩什么?”
黎落也转身面向他,明明房间只有两个人,还故意把声音压低。
“如果今天看日出的时候,我提前跟你说有烟火表演,你就没有惊喜了,对不对?”
“所以,别问了。跟着我就是。”
如他所愿,陈嘉良往前凑了凑,声音明显也变小,但很有力量。
“黎落,我放你一次,不代表会放你第二次。”
黎落低声轻笑,也再往前移了一点,很艰难才能把陈嘉良的脸在黑暗中分辨出来。
“那就看看,玩到最后,我们谁输、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