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莱恩又一路沿雾林河往上游找，直到天色渐暗、浓雾又起，才回到食尸鬼坠落的悬崖旁，但仍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他揣着一颗沉重的心回到镇上，先在面包店偷了两块肉桂卷慰劳自己，跟着随便找了个无人小巷休息兼用餐。撕咬着面包时，他就觉得今天的搜索实在太没效率，吃完后便在商店街后巷的一辆垃圾车内翻出一个脏兮兮的、儿童用的小背包，打算用来装镇上偷来的零食饮料，这样他就可以在山里待更久了。他还试背了下，背包刚好可以让他穿过两只前脚背在身后，行走、小跑时还算稳当。

准备好装备后，他又到亚历克斯家用催眠术助对方入睡，最后才溜到前一晚的待售屋楼顶睡觉。

隔天，莱恩和亚历克斯还特地提早了三十分钟，先找到他那台半废弃的脚踏车，沿着路旁的森林走到镇北的回收场，把脚踏车丢到一座小山般的报废车堆后，再到仓库进行训练。

“对了，你之前说过那食尸鬼的事。”他们走在林间时，亚历克斯还在路上问起，“你知道它们到底从哪跑出来的吗？”他脸上控制着不露出太多表情，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这是试探吗？亚历克斯或许是想看看他会如何回答，并透露多少事情，而他也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了。不过莱恩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食尸鬼最早被发现于两河流域，曾在十一世纪的阿拉伯有过最大的族群，但出于某种没人能确定的原因──要我来猜的话，我觉得是十字军东征的缘故──总之，那种族也没落了。”他耸耸肩，“因为气温和躲避威胁的关系，它们大多都躲在地下，等到晚上才会跑出来找吃的，通常是动物的尸体。现在只有人迹罕至的偏远地区才能找到它们了吧。”

“怎么会有一只出现在这儿？”亚历克斯说话时的眉头皱得可以轻易夹死蚊子，“还找上我这个大活人？”

“不，你误会了，食尸鬼也吃活物，只不过吃尸体比较安全。也不知道它们怎么进化的，只知道从三四千年前开始，它们已经能够消化尸体，并从中取得足够的能量。至于怎么会有一只跑来这儿……这我也想知道。”他猜测是奥德里奇不知在哪捉来一只做实验，才让它变得那般聪明；但他不打算透露黑魔法师的名字和存在，毕竟那只会给双方带来麻烦。

到了仓库后，他们便开始一天的训练。只不过亚历克斯偶尔会问莱恩一些问题，像是食尸鬼和狼人的不同、还有哪些怪物、莱恩会用哪些魔法、其他地方是否有法师之类的。

莱恩觉得这些问题涉及的层面还不算太大，便在可以回答的范围内尽量回答，牵涉太广太深的也会点到为止。幸好亚历克斯似乎也了解这一点，没有对他含糊其辞的某些回答继续追问。

在亚历克斯训练完后，莱恩先让他休息了三十分钟，直到他体内魔力的暖流渐渐平复下来，才说要教他冥想的方法。

“魔力与生命力是一体的两面。”莱恩蹲坐在木箱上说：“那么生命力在体内又是什么形式？”

亚历克斯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搭在两膝，闻言后眨眨眼，马上便会意过来，“噢！你是说──”

“血液。”莱恩跟他异口同声说到，满意地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血液可以说是生命力的体现，也可以承载许多魔力，藉以施展许多魔法。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魔力的河流，从心脏出发，顺着你的血液循环到全身，最后流回心脏。”他一边说，一边用爪子在胸口前画了个圈。

“这么说我就懂了。”亚历克斯点头。

懂了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莱恩心想，但不愿打击他的士气，便说：“冥想要做的，就是不依靠升高体温，而是仅凭着意念将生命力转化成魔力，并让它在体内流动。当然啦，那么做时，体温也会自然升高。”

“这样啊。”

“你已经休息半小时了，魔力应该都平复下来了吧？”莱恩等他点头后再说：“你现在闭上眼，回想运动时体温升高、汗水流淌、心跳加速的感觉；再想象当时感到的魔力，宛如暖流一般在全身流动；唤醒那种感觉再维持住，习惯之后，你就可以做到不运动时也能转换魔力了。”

亚历克斯点点头照做了。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手也握紧膝盖，那表情让莱恩怀疑他是否能够静下心来催动魔力。两分钟后他摇头道：“不行，没有跑步的话根本感觉不到。”他睁开眼睛，叹道：“魔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它没有。”莱恩说，“它一直都在，你只是需要想象它、感受它，然后忘了它。就像你的心跳和呼吸一样，它们也一直都在，但你从不需要刻意去控制。”他见亚历克斯露出挫败的表情，便安慰道：“不用着急，这种训练还是在运动完后效果会更好。魔力的转换本来就是成为法师的三大步骤之一。有的人能在运动时感受到的魔力，但心态却无法进入冥想的状态，更别提转化魔力了。”

亚历克斯神色僵住了，“那岂不是没救了？”

“不，说没救也太早。法师们虽然普遍认为这跟体质和个性有关，强求不来；不过我倒是听过有人在经历一些事后，性情变得比较沉稳，就能转化魔力了。”但那也只是听说。“嗯，不过倒也不是说法师中没有暴躁的人……就像刚刚说的，那是体质、个性，以及我们还没搞清楚的多重因素所影响的。”莱恩托腮沉思，最后摇摇头，“不过那都不是最重要的。重点是你得知魔力的存在也不到两周，还要多练习一下转换魔力，熟悉它流动的感觉，直到不跑步时也能轻易想象它运行的路线。如果到了那时还不行，我们再来说你没救吧。”

“这样啊……”亚历克斯撇撇嘴，似乎没被安慰到。“那你刚刚说的三大步骤是哪三大？”

哦，他倒是好学。“第一步当然就是感应魔力了。”

亚历克斯神色古怪地皱眉，“这也算一步？”

“是啊，我知道。”莱恩百年前得知时也跟他有同样感受，“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嘛！”他耸耸肩，“也还是有那么一小撮人反应比较迟钝，甚至感应不到魔力。”依他的经验来讲，比例大概不到百分之一吧。就某种角度来说，也是值得研究的课题了。“就像你的体质也比较特殊，竟然可以吸收完我的魔力一样。”

“噢，是这个道理没错。”亚历克斯点头，“第二步呢？”

“转化魔力啰。”

“跟第一步相比，这学习曲线似乎攀得有点太快了。”亚历克斯挑眉。

“嗯……的确是。”虽然他没什么感觉。但那都是被奥德里奇害的，他宁愿不要。

“那第三步呢？”

“掌握施法的诀窍，并能成功施展法术。有的人能感受并转化魔力，偏偏抓不到施法的要点，不是施不出来，要不就是老出错，让法术效果大打折扣。若是在这三大步骤的任一步卡住，都称不上是法师。那些人可说窥见了门槛，却被挡在门槛外。”那可是最折磨人的。就莱恩所知，便有三五个这样的人因而自暴自弃、不再练习，甚至还有人因此自我了断。“总之，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那就不限于运动后，在家也可以多多练习冥想；这样你才能更了解魔力有无运转时的两种状态，这也有帮助。”

亚历克斯点头答应。

接下来几天，莱恩差不多是在镇上、亚历克斯家、废弃仓库、山里这四点不停打转。在山里他先是沿着河的两岸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寸一寸地巡视树林草丛，连树洞也不放过；从上午搜到下午，饿了就吃背包装的零食面包，累了就原地休息一会儿，直到夜幕降临才回镇。

他一开始还挺不习惯的，毕竟之前他都是四处奔波追寻奥德里奇，从没在意过是白天还是晚上；就算在失去对方消息、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时，他也是随兴而行，从来没有过过这么规律的生活。不过这般行程持续了三四天后，莱恩也就适应了。

就这样到了一周后的上午，亚历克斯刚结束训练，莱恩正要走出仓库呼吸新鲜空气。

“你在找它，对吧？”亚历克斯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只食尸鬼？”

莱恩心头重重一跳，在门口旁停下脚步、回头一望，“什么？”

“我们分开后，你都到山里找它，对吧。”亚历克斯蹙着眉道，但语气却显得十分肯定，“加上我到现在还没在新闻上看到那只食尸鬼。所以说，”他面色凝重地点头，“它要嘛是死了，但你还没找到它的尸体；要嘛是……它还活着，而你也还没找到它。”

噢。莱恩眨眨眼。他本想过自己的行动会被亚历克斯看出端倪，但他还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有默契不谈这事儿了呢。

莱恩还没想好要不要实话实说，亚历克斯就先开口道：“我想这事已经好几天了。我知道……”他耸耸肩，“就算我跟警察说山里有只怪物，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对吧？”

哦，这一点他倒是挺有自觉的。莱恩犹豫了一会儿后说：“听起来很老套，但没错。警察什么时候相信过这种事了？”他知道自己这是默认为亚历克斯的猜测。

“如果我还有那天穿的T恤就好了。”亚历克斯皱眉说，“不该让你烧掉的，那可以当证据。”

“那么你就得跟他们解释，你是怎么在流了满T恤的血后活下来的。”莱恩摇头，“他们会拿去检验，这事你可没法糊弄过去。就算你实话实说，说是一只会说话的黑猫用魔法救了你；或者干脆骗他们说你也不知道……”

“我会被送去看医生。”亚历克斯点点头，看样子这些问题他的确都想过了。

“精神科或是解剖室。”莱恩耸肩，“任君挑选。”

“真有帮助。”亚历克斯翻了个白眼，随即正色道：“但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换个方法提醒他们呢？”

莱恩挑了挑眉，“你有什么主意吗？”

“投信给警察邮箱──当然是匿名地。”亚历克斯说，“我可以说在深山看到了盗猎者。警方会联络森管局和渔猎署，他们会进山搜索。”

噢，还有这招？莱恩搔搔下巴，想起亚历克斯说过他老爸大卫是护林员，随即了然。不过……

“这招或许管用。”莱恩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用严肃的语气说：“但你是在让他们去冒险。虽然他们有配枪，却不了解他们真正要面对的是什么。尤其是那只食尸鬼……”他想起它那晚声东击西的攻击、试图挟持人质的举动，仍不禁心有余悸。“它的行动很不寻常。面对那么多人，它很可能知道要躲起来。他们是找不到它的──找到了可能更危险。”

“所以这方法也行不通。”亚历克斯垮下肩膀，叹了口气，“不能告诉警察、也不能让他们进山找。唯一的方法就是……”他抬眼看向莱恩。

“交给我来处理。”莱恩点头，“相信我，我比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都还急着要找到它。但这事不是普通人能够应付的，你也只是个被卷入其中的倒霉鬼罢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要透露任何风声，专注在你的训练上，”他指了指对方，然后用爪子抚上自己胸口，“然后把这件事交给我。懂吗？”

亚历克斯撇撇嘴，叹了口气，“好吧。”

又这样过了一周，莱恩把雾林河两侧都踏过了一遍，但还是没有发现食尸鬼的踪迹。他越搜索就越觉得食尸鬼并没有死，并逃往天知道哪儿了，要不然不会连尸体被动物们啃食的残骸都找不到。

“Fuck！”他最后同样找回了雾林河下游那又宽又浅的河床，骂了同样的脏话。

不过当他找完河岸两侧，开始沿着山脚一路往镇上搜索时，却发现了不止一处地貌有些怪异的地方。他遭遇的第一处位在两座小山脊之间，面朝西北的山坡上方像是曾发生过山崩一般、露出光秃秃的岩壁，壁前则被小山般的泥土覆盖，只长着稀疏的植被；泥土小山前的地面则是一块约莫篮球场大小的干燥泥土地，连着一条通往西南的泥土小路。

他继续沿着山脚走，便遇到另一处更大的山谷，同样一副经历过山崩的模样；只不过这处泥土坡前的空地足有小半个足球场大，还有着公路连通。莱恩便是沿着那公路走，便回到了雾林镇镇北。

他在隔天早上训练时向亚历克斯问起这事。“那个是矿坑吗？”

“哦，那个啊。”亚历克斯一边热身一边说，“没错，不过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好像因为一场大地震而坍方，还死了一些矿工。”

“一世纪前？”莱恩说，“你确定？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就不是食尸鬼搞崩塌的啰？也对，食尸鬼虽然擅长掘地，但那种山崩规模太大了，第一处还有可能，第二处就没可能了。它们也会留下出入口，毕竟他们也是要呼吸的，不可能埋得那么彻底；而他却没发现有明显新掘泥土的迹象。

“历史课学本地史时有上过。所以后来镇上才改做伐木业，才有这间仓库。”亚历克斯扬首示意，然后也发现莱恩在担忧什么了，便皱眉道，“你担心那食尸鬼躲进去了？”

“我不确定。”莱恩摇头，“食尸鬼擅长挖地，但我还是没发现出口。”

“据我所知，那矿坑只在西南面有三个出口的样子，好像每个都被堵住了。啊！对了，镇史馆好像有矿坑的地图。”

“镇史馆？”还有那种东西？“在哪？”

“就在商店街上，很多餐馆那条路。”

莱恩默默点头，决定找个时间去看看那地图。

“那食尸鬼可能已经逃走了。”亚历克斯说。

“可能吧。”但莱恩还是得找。食尸鬼天生不善水性，它没被淹死已经够让他惊讶了，更没料到它还有体力逃出他寻找的范围。或许它往南逃了？还是声东击西，逃往山上了？他想起它狡猾的举动便感到头疼，也为迟迟找不到它的行踪而感到心焦。

唯一有进展的，只有亚历克斯的训练了，虽然莱恩也不确定那能不能称之为进展。亚历克斯在经过这段期间的训练后，总算学会在跑步时察觉自己体内魔力的流动了。

“就像一股不断循环的暖流一样。”又过了两天，亚历克斯感应到魔力后这么说，然后皱眉道：“只不过只要我一停下，那感觉很快又消失了。”

莱恩也多次在他慢跑后感应那魔力，发现情况确实奇怪，心中也渐渐有了自己的猜想，但还不敢确定，便也没有告诉他，只叫他继续跑步练习。

莱恩努力告诉自己要静下心来、要有耐性，但他一方面找不到食尸鬼，另一方面看着亚历克斯魔力转换的量龟速成长、冥想也没啥进展，不知何时才能从他身上吸回魔力、解决对方变身的问题，他心里的焦躁不安也开始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