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幽灵所有负面情绪瞬间收敛的干干净净，恢复原样，连魂体的颜色都由极致的深黑转为白色，像是在小心翼翼掩饰什么。
内心的本能似乎先一步主导了思维，他又披上了一层虚伪的外衣，一层温柔，和蔼的外衣。他压抑住内心犹如角落蛛网般暗中黏连的妒忌，压抑住贪婪、扭曲、失控、恐慌，一切不安的情绪……
现在，他看起来普通而无害了。
在安乐之神温柔的劝说下，天使不情不愿的看向幽灵。天使很少违背主神与安乐之神的意思，祂很乖，虽然刚诞生的那段时间表露出了危险的本质，但在充分的陪伴、宠爱与呵护下，已经变得非常温顺听话。
天使对这个幽灵并不感兴趣，但在睁开眼后，祂不由得感觉到一丝困惑。祂察觉到幽灵的目光带着一种与主神、安乐之神身上相同的情绪，但更偏激一些。
……那是一种忐忑，带着贪婪和欲望的爱。
这股情绪极端而浓郁，欲望被强行压抑浓缩，化作纯粹的汁液，静静流淌在那对充斥着绝望不安的琥珀色瞳孔里。
这水流蜿蜒着，渐渐隐没在了地底，消失在视野中。没人知道这股暗流是何等疯狂的涌动着，冲刷着血肉，骨骼，流淌了很久很久。
天使离开安乐之神温暖的怀抱，轻飘飘落在地上，站在雪白的殿堂中。
主神突然开口:“我来和他说说吧。”
意识到主神似乎并不希望自己接近幽灵，天使有些不高兴，但主神很是擅长哄幼崽，很快抚平了祂小小的不愉快:“没事的，我只是去给他开给门，你看，他似乎一直想进来……等说完话，我就把他带到你的面前。”
天使点点头，安安静静的等待起来。
这样的乖巧，配上漂亮到极致的外表，看的神心底软软的。
幽灵终于被邀请进入了殿堂内的世界，在这片一片纯白的领域之下，他的伪装显得十分劣质。散发着无穷光芒的主神犹如不可撼动山岳挡在面前，明明看不清表情，却仿佛有十分厌恶，刻薄而挑剔的目光从灵魂上刮过。
一瞬间，主神带着他进入了一个分割出的独立空间，从视觉上看，这片地方似乎与外界并没有任何阻挡，耳边却忽然间变得寂静无声。祂并不希望两人的谈话被那边的三位听见。
主神说:“也许这次在把你踢出这个时空前，我要治疗一下你的脑子，但像你这种疯子，让你回想起过往作为人时的记忆也许会更加癫狂，你更应该被关在余穴园里面……实话说，如果你一直是这个样子，你们还是不要在一起好。”
幽灵的缓慢的抬头，瞳孔剧烈抖动起来。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主神严厉的扫视他，“你的依赖性和占有欲太强，追的太紧了，你太需要祂了。你现在简直是病态与执念的缝合怪，我可以接受一个人类拥有祂，但前提是，你是个正常的人类。”
“我知道你过往曾经也有过正常的时候。你可以将人际关系处理的很好，也有将事业发展到顶尖的头脑，有前途无量的天赋……但现在，你是不是坏掉了？你想过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吗？你知道自己还能做其他事情，而不是做一个因为爱情而疯掉的偏执狂吗？”
“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在找什么？”
“难道你从来没考虑过回去，回归你自己的生活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幽灵直勾勾的盯着他，与其说冰冷，不如说简直是一个死去已久的，带着滔天怨恨的鬼魂，他的阴郁与疯狂简直流于表面。
像是从不停歇的怨恨着顶替了天使敲响房门的母亲一样，他也恨着这个阻挡在幼年天使和自己之间的这个碍事的、刺眼的、说着一堆废话的男人。
他只是错过了那个机会，只能回到过去寻找，只是想找到天使，看着天使……也许不止于此。人性是贪婪的，欲望会升级，欲壑难填。
他根本克制不住。
主神说:“你还没意识到吗？我说这些，是想让你变回一个正常人。”
“也许你觉得时时刻刻在为祂考虑，但你有真正的帮到祂任何事吗？你所做的一切，是真正不计回报的为他考虑，还是只是为了捕获祂？你为什么追到这里来，这里明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祂现在的年纪太小了，性格并不稳定，你却想要把祂从我们身边带走。”
“你敢保证自己在祂面前永远都是这幅伪装出来的正常人模样吗？你敢保证你的疯狂不会影响到祂吗？你会带坏祂，你会让祂失控，你会搞砸一切！”
幽灵低下头颅，他的执念与理智有些凌乱的缠斗起来，他的理智似乎在回归的边缘，但绝望不安的情绪仍然是主导，似乎是之前给他带来的打击太大，他已经完全确信自己被抛弃了。
主神说的这些，似乎并没有冤枉他，因为能力的弱小，他确定没有为天使做过真正有影响力的事情。
但是……
一瞬间，他好像终于找回了说话与发声的能力。
“……不是的。”幽灵的声音沙哑，断断续续的。
“你根本帮助不了祂任何事。”主神笃定的说，“你只会毁掉他，只会让一切变得糟糕，因为你是个自私的，不知悔改的疯子！”
“……不是的。”幽灵继续重复道，像在为自己辩解。
主神继续威胁道:“听好了自私鬼，要是你敢带坏祂一点，我不介意阻拦你们在几十万年后的那次相遇。和祂说完话后，滚远一点，滚回你自己的时空，你自己的生活。”
“本来我是不想对你这么刻薄和凶恶的，但没办法……你实在是，无药可救。”
“……”不是的。
主神撤掉了这片隔绝谈话的空间，外界的声音犹如潮水般重新涌入进来，堵住了幽灵的咽喉。
这位云庭主神的变脸也是相当之快，前一秒还高高在上的唾骂和威胁着这个他十分讨厌的幽灵，下一秒就便用温柔如水表情和语气告诉天使他们已经说完了话，祂可以过去了。
天使乖乖点了点头，朝他走去。这座美妙的殿堂衬托得小小的白天使庄严漂亮，散发着融融光辉的白色发丝披落在身上，神圣不可侵犯，带着一阵降雪般清冷的气息。
幽灵的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许是刚刚主神对他说了过分的话，就像主神平时和黑天使吵架一样，黑天使的身体也是僵僵的，情绪差到了极点。
虽然主神从来没在天使面前表露过严苛的一面，但天使很清楚，祂的话语刻薄又刺痛别人，被主神嘲讽过的人都会消沉好一段时间。
祂看见幽灵那对原本色泽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眼睛愈发晦暗了，深沉的水流扭成了一个隐秘的漩涡，带着仿徨，悲伤，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吸入进去。
但那种偏激的，带着欲望的爱依然存在，存在于他深邃的瞳孔里，跨越遥远的时间与回忆，与绝望和愧疚一体两面的结合着。
一颗红艳欲滴，看起来十分美味，背面却腐烂了的苹果。
但幼小的天使并不明白更深层的东西。
祂从诞生起，就被云庭的所有神明捧在手心小心的呵护着，在无数温暖的关怀中长大，对爱着自己的人向来没什么敌意，只觉得这份与众不同的感情还算新奇。
天使冰凉的小手落在幽灵的眼角，感觉到了魂体不稳定的闪动，幽灵的睫毛纤长，眼尾的睫毛颤颤巍巍的扫过祂的手指，虽然面貌与身体只是一道虚无的白影，但他的眼睛——
宇宙中有个悠久的传闻，所有生灵的眼睛都是灵魂之窗，灵魂是什么颜色，都会在眼中呈现出来。
幽灵的眼睛是一块带着许许多多杂质，凝固了许许多多时光碎片的琥珀。也许是蕴含的东西太多，他的瞳孔很难透得进去亮色，不完美，却为这块宝石增加了醇厚古旧的格调。但天使通体都是散发着圣光的纯白，倒映在那深邃晦暗的琥珀眼睛里，像是为他点上了长夜中唯一一盏灯。
“我喜欢你的眼睛。”
天使说。
那对又大又圆，色彩纯粹透彻的浅蓝色的眼瞳同样倒映着他，像是冰层碎裂开来，露出了一口深潭。
幽灵再也无法压抑感情，他半跪下来，佝偻着身体，却坚持着没有倚靠在小小的天使身上，他仍然记得主神之前的教训，即使灵魂在悲伤的沸腾，并不能化作真实物质存在的眼泪静静的流淌着。
他的心绪纷乱，糟糕的一塌糊涂，但由于只是一道无形的虚影，从表面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努力克制自己所有的情绪，克制自己想要贴近祂，触碰祂，呼吸祂身边气息的欲望。
离开这里。
他越来越克制不住那些阴暗的东西了。
唯一的方法是离开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落入这里之后主动进入全知状态，在几人的目光中，幽灵的身影逐渐趋向透明。黑天使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粉发神明有些担忧的看着，主神瞥了一眼，轻轻冷哼一声。
天使的疑惑更加浓厚，祂明明从这个幽灵的灵魂的深处读到了强烈的不舍情绪，但他只是十分留恋的看着天使，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没有回应祂的称赞，也没有揭露自己的身份。
主神说:“他回去了，也许他下定决心要改变什么了吧。”
粉发神明仍然担忧:“我以为他至少会想抱一下。”
主神的眉间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不准抱。”
黑天使目露探究，因为主神和白天使今天似乎都有些不太寻常，祂找出自己的笔记本，往上面添了几笔，记下了这个奇怪的，掀起了一阵小小波澜的幽灵。
天使原地思索了片刻，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的东西。刚刚那个幽灵的灵魂结构中，似乎有被熟悉的东西扭曲过的痕迹:“为什么祂的灵魂里会有一道我的印记？”
祂不记得自己给谁留过印记。
主神似笑非笑的说:“印记……那更像是一道祝福，一道几十万年后的祝福。”
“这道祝福，让他无论做什么都太过于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