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江捂着月子的眼睛。
她的眼睛,头发都变成了黑红色。
紧接着,就像是什么东西从这个女孩的身体中溢出来了一般。黑红色的泥开始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眼耳口鼻涌出,从发间滴落,甚至影子中翻涌而出。
这些泥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发出咆哮,迅猛地袭向屋内浑身是血的女人。
那女人身上,满是祂热爱的味道。
充满了诅咒,怨念,恶意,不甘的味道。
黑红色的泥侵蚀到女人的瞬间,这个喉咙已经被割开的恶鬼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剧烈的怨念充斥着整个空间。在她刺耳的尖叫声中,玻璃纷纷炸裂,阴风卷起了杂物与纸片,整个现场乱成一团。
察觉到怀中的女孩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后,富江面无表情地歪了歪脑袋。
下一秒,汹涌的污泥发出了欢呼般的咆哮声,张开原本不存在的“口”,朝恶鬼扑了过去。
刺耳的尖叫瞬间变成了痛苦的嘶嚎。
满脸是血的女人试图从包裹自己的泥中逃脱,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就连充斥在这个空间中的怨念,也变成了这些黑泥大快朵颐的目标。
没过一会儿,嘶嚎声越来越弱。取而代之的,是什么东西的咀嚼声。
当空间中的最后一丝怨念也被吞噬殆尽,那些污泥发出了满意的咕嘟咕嘟声,接着开始迅速往回缩,又乖巧地回到了女孩的身体里。
短短几秒,值班室又恢复了平静。唯有破碎的玻璃,以及惨死教师的尸体,昭示着刚才屋里发生的惨剧。
“月子……”
富江看着怀里的短发女孩。
她显然是被吓到了,就算已经昏迷,眼角旁还挂着泪水。
漆黑的怨念虽然已经被吃干净了,却在泉泽月子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只要再晚来一秒,她就会落得和值班室的老师一样的下场。
只要她再晚来一秒。
一种莫名的情绪充斥在富江的心里。
和她之前学会的每一种感觉都不一样,她感觉自己的心胀胀的,哪怕前一刻才品尝到了人间美味,现在也因为这种感觉,完全高兴不起来。
这是为什么呢?
富江搂着女孩坐在地上,蹭了蹭对方温暖的脸颊,闭上了眼睛。
瞬间,似曾相识的尖叫声充斥了她的脑海。
他人的记忆开始伴随着正被消化的怨念,源源不断地涌入。
富江看到了很多人的记忆。
在值班室唐突受到袭击,被生生拽入储物柜死亡的老师。
为了家访,去到学生家里面,却无意间发现了对方母亲畸恋自己的素未谋面的男教师。
在家中等待丈夫归来,却被凶犯残忍杀害并取出了肚中孩子的妻子。
因为父母不和,被虐待殴打,最后与宠物一同被残忍杀害的小男孩。
最后,是一个女人。一个从小阴沉,不愿和旁人有过多来往的女人。
她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暗恋班上俊俏的少年,却一直没能开口告诉他。
到最后,哪怕嫁了人,哪怕与丈夫生下了儿子,她也依然心怀爱恋,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自己扭曲的感情。
然而那本日记本却被她暴躁阴沉的丈夫发现了。
沉默而扭曲的男人发了疯,将恶意洒向了每个人。
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儿子,甚至将魔手伸向了妻子的暗恋对象,怀着报复的心态杀死了对方的妻子,取出了她腹中的胎儿。
至此,一家人的怨念就这么纠缠在了一起。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并且像病毒一般扩散了开来。
残杀了三人的男人没有逃过冤死鬼魂的索命,无辜的男老师被爱恋他的女鬼杀死。
每个被怨念沾染上的人,都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而死亡之人的怨念,又会再度汇聚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等待着感染、同化下一个路过的无辜之人。
富江看到了那间曾经住着一家三口,有独门独院的小楼。
它的门前标着名牌。
“佐伯”
那个因为枉死,将怨念扩散到每个角落,杀死了所有人,如今正在被泥消化,依然不断发出惨叫的女人,则叫做佐伯伽椰子。
川上富江睁开眼睛。
已经彻底入夜了,值班室的灯在之前的骚动中被炸碎,整个屋内一片漆黑。
又感受了一会儿怀中友人的体温,富江先是站起身,来到已经那个已经被折得七零八落的值班室老师身边,俯下身——
那些吞噬了伽椰子的泥再度从孔洞中涌了出来,将尸体严丝合缝地包裹住。
不过这次它们并没有吞噬什么。
待黑泥褪去,那个曾经死状凄惨的尸体,居然恢复了生前平静的容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嗯……原来是这样用的啊。”
这并非是她原本就拥有的力量。
这种类似于修复的能力,是富江在吞噬掉两个山村贞子之后才学会的。
记忆中山村贞子甚至曾经用这个力量修复自己的身体,让已死亡的自身复活,甚至在枯井中延续性命。
富江的身体本就拥有极强的修复能力,所以这种能力对她没什么用。
而且进行修复治愈,需要花费大量的能量。上次她光是帮月子治好脚踝,就饿了好几天肚子。
但现在,吞噬掉佐伯伽椰子后,修复完尸体的自己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饥饿。
哪怕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现在的富江也能“看”到,“听”到。
若是闭上眼集中注意力,她的感官甚至能一下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捕捉到每个能被意识覆盖着的区域的负面情感。
袭击月子的怨念并非是这一日才出现在这个城镇上的。
自从东京之行后,它一直无声无息地跟在她们之后,沾染新的无辜之人,产生新的咒怨。
这份强烈的咒怨不仅蔓延到了这座小镇上,它扩散到了很多地方。
就算现在佐伯伽椰子已经被富江吞噬,残余的咒怨也不会停止。它们会源源不断地继续产生下去。
若是以前,富江大概会嫌麻烦,把咒怨丢在一旁,等对方愿者上钩吧。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就算她什么都不做,那些美味的猎物也会自己凑上来。
但这次不行。
这次,她不想被动的站在原地等对方找上门了。
至于为什么……
富江转过身,月子依然昏迷着。隔着这个距离,她也依然能看到女孩蹙起的眉头。
咒怨没有杀死她,却也给她带来了短时间内挥之不去的梦魇。
黑红色的泥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来到昏迷的女孩身边,动作轻柔地将她包裹起来,带出了值班室。
她让黑泥藏在阴影中,带着月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家。
就算路上偶尔会有一些晚归的行人,也被她提前“看”到,避开了。
值班室里死了人,再过一会儿估计就会被开始巡逻的保安发现。
如果月子这时候留在教学楼,那之后肯定会变成嫌疑人。
但现在的富江,不想将好友交给任何人,也不想再看到什么“意外”发生。
胸口那种奇妙的不适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在看到小镇上蔓延的咒怨时,进一步加重了。
“这种感觉又是什么?”
女孩喃喃自语着,却没人解答她的疑问。
若是特斯卡特利波卡在,大概会大笑着鼓起掌来,并告诉她正确的答案吧。
可惜,她并没有找到那个男人的踪迹。
咒怨依然无声无息地在城镇中扩散着,只是没了佐伯伽椰子,增长速度慢了很多。
平安把泉泽月子带回自己家后,川上富江做了个决定。
她给小泉凌打了个电话。
“喂。”
“凌叔叔,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富江?”
其实这是女孩第一次给别人打电话,怎么说呢,感觉很新奇。
但现在并不是体会这份新奇感的时候。
“凌叔叔马上要回来了对吧?”
“……发生什么事了?”
躺在床上的短发女孩在梦中发出了几句呓语,富江看着她,握着话筒继续道:“我要去东京一趟,从明天开始大概不会去上学了。另外,月子现在在我们家。”
虽说今晚就要出发,但她并不着急,耐心地和小泉凌讲着来龙去脉。
“在东京的时候,我遇到了很美味的东西。”
以富江自己的逻辑。
“当时因为和月子一起,所以我就放着没管。结果没想到对方居然找了上来,今天还对月子动手了。”
随着心中那股莫名的感情越来越激烈,黑红色开始在富江的眼睛里扩散。
“所以呢,我不准备和对方做朋友了。也不准备就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那个词叫做什么来着……之前国文老师有在课上教过。”
女孩映在墙面上的影子开始拉长,变形。隐隐约约地,什么东西发出了低沉的吼声。紧接着,那些无形的东西扩散了开来,潜藏进了房子的黑暗中。
“哦对了,‘斩草除根’!”
吞噬掉佐伯伽椰子,并不能完全阻止咒怨蔓延。
所以现在,富江要前往东京,去一切悲剧的发源地,属于佐伯家的那幢屋子。
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