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一向不愿意走水路,然而想要自临安去扬州再北上,从各方角度考虑,换一程水路都要安稳得多。毕竟神水宫在南方的产业,便是租船行船的。在水上为神水宫收尾也容易得多。听闻何欢要租船,船行的人当即就选了一艘稳重又不失身份,却也不至于惹人注目的船,船上一应物品都是备全的,只等他上船就走。
“公子有所不知,这段时间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在临安闹得很大,秦淮河上也不安稳。”马车夫后面的行程不便在陪同,却也放不下心。一定要让何欢带上十几二十个人。“就算您武功高强,不担心自己,也该担心担心姑奶奶啊,在船上万一没人照顾它、或者真出了事被挟持成了人质……鸟质,又该如何是好?”
这人叫着小雪姑奶奶,却好像操着老父亲的心,何欢推辞不下,愣是被他塞了七八个侍从上船——都伪装成了船夫模样。
看着是船夫,但既有水上功夫,又得神水宫栽培,在水上已是一流高手。若有人轻视小瞧,怕是要吃一番苦头。
何欢的衣物也换成了顶好的布料和剪裁。他身上穿的这身已经算是最不显眼,衣摆袖口的暗银云纹在日光下仍会隐隐闪光。
他其实不太理解这种又高调又说要安全的做法,但……谁让神水宫皆是如此行事,虽说不会直接报上名号,但也不怕他人看出来。他只得又好好修饰了一番面具,更加贴合脸部又不会妨碍透气性,打算在船上就一直带着这木头面具。
不然万一谁人认出他来,多少有些麻烦。
在岸上吃过最后一顿饭就行船,计算的恰到好处的吃水,使得行船速度有所保证的同时船身安稳。何欢很好奇,“小雪飞着也会晕船吗?”
小雪表示:神水宫神鸟,从不晕船!
小雪是何欢幼时捡回来的,众人一开始爱屋及乌,对她不差。后天生出灵智后就更让众人喜欢——当然,在弟子们看来是养熟了之后亲人又机敏的鸟儿。加上雪鸮本身就是难得一见的鸟,久而久之就戏称她为神水宫的神鸟。
夜间的秦淮河歌舞升平,何欢揣测他们是算好了出行时间,如今船所在的水道既能看到秦淮河的盛景、听到缠绵的丝竹之声,又不至于真被挤在其中牵绊行进。
“公子可还喜欢?”有船夫过来搭话。
“多谢你们用心,我很喜欢。”何欢从袖中掏出金叶子,船夫连连摆手,“如果不是神水宫庇护,我们现在还在刀口舔血过日子呢。以往水道上乱的很,到处都是水贼,家里人跟着也安稳不下来。如今蒙神宫大恩,吃得好过得好,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哪能要公子的东西。”
何欢见他真心实意,便微微一笑,“要神水宫庇佑,你自己也争气才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甘露遍撒,也只佑有缘人。”
船夫诚恳行礼,随后退至丈外,留何欢安静欣赏。
他一人伫立在船头,雪鸮站在他肩头,同他一并望向远方。收窄的河道依稀可见岸边火树银花、河道中河灯随波逐流,隐隐烁烁。最热闹还是水波上肆意摇曳的、轻歌曼舞的画舫。烟火处,人声鼎沸时最浪漫。“我知道阴姨的意思。可是短寿如何,长寿又如何?人有什么坏的,妖怪又有什么好,”何欢好似在与雪鸮说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他的声音比夜风还轻,哪怕小雪也差些听不到,“草木化妖,同万物都难有交集,生的寂静,死也悄无声息。我只记得春寒料峭,夜风寒凉,经历过千年、好似活过一遭,回首时又发现什么都抓不住、得不到。”
“鸟兽还能产热,互相依偎取暖。树木呢,从生到死孤零零一个,刮风下雨时,从树冠到根系都冷透了。”远方的人声听起来都热闹,他站在远方,想要接近而不得。“我还是喜欢人,想和他们相处,想体会所谓的悲欢喜乐,想相互信赖、相互依靠。”
船渐行渐远,一切终归寂静,小雪贴他贴的更近了一些,何欢转头,脸颊轻轻蹭她的羽毛、她的喙,“和我们之间的这种相处不一样,我想要更热烈的那种人的感情……我得到过,所以我知道区别。”
“但是……”他还想倾诉些私心话,却突然听到刀剑碰撞声,远处一偏僻泊口停着的船上,竟有冷光乍现,下一刻血就泼在了水里,晕开一层一层波浪。小雪叫声突然亢奋。
何欢难得失色,“什么?不,虽然人的血也是热的,我要的不是这个热烈。”
也正是这声鸟啼,使得对面月色衣袍的少年骤乎转头看过来,那张脸格外熟悉。
此时船夫也看到远方械斗,他凑上前来,低声道,“公子,那艘船上是六分半堂堂主雷损的女儿,雷纯。还不清楚下手的事哪帮哪派,临船上去帮忙打斗的三人,有两个还没查到消息,另一个是“洛阳王”温晚的女儿温柔女侠,也正是他们三人,前日杀掉了六分半堂十余手下。”
“又是六分半堂……”何欢沉吟,他想起昨日接到的情报上描述,六分半堂为了威胁其门下部分反水门客,将他们的亲人朋友绑架来,人为制造成“残缺儿”,让他们在街上卖惨赚钱。做这样凶残的事,只是为了帮派颜面、为了震慑门客,这样的事……招来多少报复也不例外。然而……
“我本不欲插手,然而行凶者煞气颇重,只恐要对来往船只动手,派几人前去收拾了,不要伤及无辜”
“是。”
这厢,雷纯步步后退,而装成船夫的几多“迷天七”派众,满口粗鄙之言,竟是要强行猥亵雷纯。白愁飞的剑破开门砍掉了其中三个人的脑袋,另外又有飞针从窗口吹入,针上或许有迷药,吹在另两人身上,霎那间他们就软倒下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白愁飞一惊,想不到竟还有人躲在窗外,虽然看似是友非敌,但仍升起警惕之心,“姑娘,你离窗户远些。”他眼睛盯着窗外,对雷纯说到。
雷纯便绕至他身侧,中间微微一顿,似是被软倒在地的人或者没了头的尸体吓到了。
随后,白愁飞提高了声音,“不知是哪路英雄相助?”
王小石和温柔也听到了,温柔还在原地,王小石就以使出轻功绕行至船后,然而除了散开的水波,什么人也没有。
他又想起刚刚的鸟啼,和站在船头的白衣人。
是因为思及此处,又或者是夜风吹拂?鼻腔中的血腥气再次被那种独特的、浅淡的香味代替。或许这香气,便是某个人曾在附近停驻的标志。
“没有人,”他从窗外喊给白愁飞听,“不过也可能是水性很好,已经潜水走了。”
白愁飞看向雷纯,雷纯摇了摇头,“我的护卫皆被‘迷天七’的人放倒了,不是我的人。”
“这么说,他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白愁飞嗤笑,他似乎并不认为会有这种好心人。
“可能吧……”王小石喃喃。
温柔此刻也走进了船舱,正为雷纯的美貌所惊,听见他的言语,却猛地敏锐起来了,“听起来,你好像认识这伙人。”
“我也不知……”此时这一向大大咧咧的少年人却突然嗫嚅起来,“或许,是我认识的人,不过人家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的确、的确是温柔的好人。”
明明叫温柔,却一点也不温柔的温柔,咬了咬唇。她隐约感觉到一些模糊的不快,却再开不了口。
“还没感谢三位的救命之恩,”雷纯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如若不是诸位大侠,我恐怕已经死在船上。”
温柔听她这么说,复又高兴了起来,“能救下你这样的美人,我也开心得很。不过不是我们……应该也会有旁的人出手。”
“只恐鞭长莫及,”雷纯笑着指了指窗外,一艘点着孤灯的船已经渐行渐远了,“许是那艘船的主人派人出手相救,不过赶来时这位少侠已经斩杀大半贼人,他们便又悄然离开了。无缘叩谢船主人,不能再不谢三位侠士。”
“我叫田纯,不知侠士姓名?”她虽是问的三人,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却看向了白愁飞。
白愁飞被她这样一看,心中泛起波澜。
而王小石此刻,却被温柔一戳,“人家在问你姓名,你在干什么?”
王小石小声问她,“你有没有闻到一阵香气?”
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