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个大夜,第二日,阖府上下人人力倦,各各神疲。有的人可以趁机躲懒,如王喜凤;有的人还要打起安排人收拾园中陈设,如王夫人。
贾妃省亲之后,赐下不少玩意给各房,不在贵重,只取个意思。凤姐儿着人单独打包入库,应季的布料倒是立马就派上了用场,就算自己不用,拿来送礼也很是体面。
贾母年长,一个大夜熬下来,好几日不得恢复。王喜凤也只能跟着走个过场,大部分时间贾母都是吃吃睡睡闭目养神,不必刻意讨好。林妹妹是个怕冷的,冬日里轻易不出门。这就把个爱闹的宝玉憋苦了,只两边府里乱窜。
过得几日,贾母精神头好了,屋里也开始摆场子摸牌。凤姐儿跟着凑了几回趣儿,奉承奉承老太太也罢了。偏老太太爱好跟那些老嬷嬷一边摸牌一边讲古,例如,曾经的陪房赖嬷嬷,在贾母跟前很是得脸,王喜凤作为小辈,也少不得要敬着些。
倒不是王喜凤看不起人家奴才出身,而是贾府这种风气着实让人下头。前两日李嬷嬷就仗着奶过宝玉,在宝玉房里仗腰子拿捏丫鬟,宝玉气的要撵了李嬷嬷出去。直教王喜凤叹为观止。幸得袭人怕事情闹大她得不了好,软硬兼施将宝玉给劝下。
翻过年,巧姐儿也是两岁半的大宝宝了。
王喜凤来的时候巧姐儿一岁多,还在吃奶。贾府的哥儿姐儿吃奶到四五岁都是有的,但凤姐儿知道这奶娘分分钟能变祖宗,找了个由头赶在两岁的时候给巧姐儿断了奶,奶娘给了体面,直接打发出去了。
世家设奶妈这个岗位,除了喂奶这项工作,更是肩负着教导和管理之责。若不小心处理,奶妈辖制少爷小姐不要太容易,如宝玉和迎春,谁不在奶妈面前忍气吞声?
无论人还是物,多了就不值钱。为此,王喜凤不打算将奶娘这个岗位固定化。吃了你的奶?赏你个体面早早奔前程,只要不在眼前晃荡,哪来的情分可讲?少了你一个,还有后来人,一个奶娘是该敬着些,可若有十个八个,敬的过来吗?跟寻常的婆子有啥分别?
为了应对贾府这别致的家风,王喜凤也是操碎了心呢!
哥儿姐儿吃了人家的奶,要敬着些,可长辈就没这个顾虑了。贾母处置迎春的奶娘,王夫人处置贾兰的奶娘,分分钟的事。王喜凤要搞巧姐儿的奶娘,虽然多了个请示汇报的流程,但她的面子摆在这里,谁也不会多事来拦着。
因着不想在一帮老嬷嬷面前听那些腻歪的奉承话,每日在贾母处打个卡就回来,逗逗孩子写写字,看着丫头们做针线,每天换着法子要各种暖锅子,洞子货也必须来几样。总之,无事忙。
这日,荣庆堂着人传话,史大姑娘来了。
史大姑娘就是史湘云,贾母的娘家侄孙女,自幼父母双亡,养在叔婶膝下,贾母疼惜她,时常接了来小住。年纪小的时候跟宝玉混在一起,活泼爱动,若是穿了男装,一样的粉雕玉琢,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
后来黛玉入京,两人年纪相仿,贾母便让小姐妹宿在一处,亦是无话不谈。
宝玉最爱跟姐姐妹妹的玩在一起,此番湘云来了,更是聊兴甚佳,三更才走,晨起又至。袭人看着觉得不像样,再是姐姐妹妹,如今也都大了,该避讳些才是。
只她一介丫鬟,虽是内定的通房,但劝谏于宝玉是无用的,他一向左性,劝了不仅不会听,还要发脾气。只能软硬兼施,暗使巧劲。这一合计,袭人作为贾母放在宝玉身边的人,竟暗投了王夫人。
宝玉房里的丫鬟哪里知道最得脸的袭人成了绛云轩的反叛,有几个知道袭人和宝玉内情的丫鬟,暗暗将袭人当做榜样,不知不觉有样学样起来。
王喜凤虽然不刻意打听,但贾府的下人,嘴就跟棉裤腰似的,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事都要传的有鼻子有眼,何况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宝玉那里的一摊子闲事跟她没啥关系,总不过老太太跟王夫人斗法,随她们去呗!
贾母那里多了个活泼的史湘云,姐妹们呆在一起的时候就多了。贾母身边有这些可人疼的小辈们承欢膝下,也算减轻了她的工作量。
不想,这边工作量少了,巧姐儿却出痘了。
出痘和天花相似,却有本质区别。这一点身为正经医生的王喜凤是再了解不过。不过,根据本土习俗,出痘一方面需要大夫出手诊治,另一方面,需要斋戒以及供奉痘娘娘。
痘症虽不如天花凶险,但高热本身就意味着凶险。凤姐儿留了大夫住家诊脉下药,又有专人伺候煎药及照料;贾琏如愿以偿抛开院子里的莺莺燕燕,搬去书房斋戒;作为母亲的王喜凤任务更重些,和平儿日日都随王夫人一起供奉痘娘娘。
这样一忙就是十来天,直到巧姐儿毒尽癍回,又送了痘娘娘,祭天祀祖,庆贺放赏,府里上下才算舒坦。
凤姐儿深知贾琏这段时日想必夜夜做新郎,乐不思蜀,也并未声张。见贾琏的行李铺盖卷被送回来,她觉得晦气,干脆着小厮们拿去烧掉。贾琏被安排入浴盆洗刷完毕,身上衣物尽皆换新。
贾琏以为凤姐儿知道他在外书房的龌龊事,心中发虚,只能照办。待想起那束山盟海誓下获赠的头发,已是后日睡醒。叹息也罢。
此番事了,转头贾母挑头要为宝钗做生日。这类小宴本是凤姐儿做惯的,但如今是王夫人管家,她乐得只带张嘴。
说是只带嘴,但礼是要送的。男孩子送笔墨纸砚,姑娘们送衣裳首饰,这些大体不会出错。当然,首饰与首饰之间还是有区别的。在意的冲着喜好费心多挑挑,不在意的随个大流就行。
宝钗对外是不爱插戴打扮的人设,后面连清朗大气的蘅芜苑都被她陈设的雪洞一般。想着宝玉拿她比杨妃,便挑了副蜜蜡手串。上好的玉镯她也有,但这个都是是长辈赐下的好货,她才舍不得送人。手串日常喜欢就戴着玩两天,不喜欢搁着也罢,旁人也不会挑理。
正日子那天,众人陪着贾母吃饭听戏,欢喜一整日。除了薛家母女和湘云,全是自家人,怎么松快怎么来。王喜凤穿来一年多,听戏已经好几回。这是内眷们主流的娱乐方式。要不然请了女先生进府说书,也是一种消遣,但不如听戏热闹。
王喜凤的欣赏水平有限,但这种原汁原味的现场版演唱会,还是可以有的。听得多了也就慢慢懂得其中的意趣。哪怕听不懂,也要知道哪些经典,哪些流行,不然轮到你点戏的时候搞不清状况,乐子就大了。
晚间戏班子谢恩,老太太看着小戏子们可怜见的,额外打赏了些果子并两吊钱。班主领了人下去,众人散罢。
隔日,贾妃着人送了灯谜来,着哥儿姐儿们都将谜底写下,送往宫中娘娘验看猜中与否。
王喜凤自是不必凑这种热闹。偏贾母觉得有趣,着人依样制了围屏灯来,又让众人各自拟了些灯谜挂在屏上,再准备了瓜果点心及各色玩物做赏,众人在一起吃吃喝喝猜谜饮酒,好不惬意。
原本大家私下玩乐一番也罢,偏贾政下值后也来凑趣。这下好了,最爱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宝玉成了锯嘴葫芦,向来言语率真口没遮拦的湘云也缄口不言。凤姐儿与李纨要避嫌,闷在里间不得出。余者都正襟危坐,再无之前的言笑晏晏。
贾母无奈,深知贾政在此根本热闹不起来,酒过三巡便催他去歇息。贾政也知道自己耽误了女眷们取乐,告了回饶,又猜了会儿灯,才默然退去。
凤姐儿在这种场合只用说说笑笑,并不用绞尽脑汁活跃气氛。宝玉见老爷走了,立刻就活泛起来,哪里还需要人当捧哏。
年轻娃娃们爱好喜庆,贾政在灯谜里看到的彩云易散韶华易逝种种不详,在红男绿女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又热闹过一轮,贾母困顿之下,才分了赏,命众人散去。
王喜凤暗叹,这一夜夜的熬下来,老太太哪怕是铁打的身子骨,也撑不住啊!
二月里天气见暖。林妹妹燕窝喝了一年,不说病症如何,身子骨似乎强了些。主要是她并不排斥燕窝,只要吃的进去,对身体自然有好处。哪怕身体跟筛子似的往外漏,只要补的够快,总比之前补不进去空耗底子要强。加上宝玉在房里待不住,三天两头哄她出门散步,每日总能多走几回,活动筋骨。
一日,贾政得贾妃谕,大观园景色雅致,耗费甚巨,若是白放着倒是可惜了。拟着家中一应姊妹入园居住,方不辜负园中景致。另使宝玉随姐妹们一同入园读书。
宝玉听得此谕,心中大喜。转头就跟贾母讨论院子装饰及摆设,贾母见宝玉这般开心,也由的他要这个,弄那个。祖孙二人正盘算呢,丫鬟来报,老爷请宝玉到荣禧堂。
宝玉如被雷劈了一般,身子都僵了。贾母看他白着个脸,就知道这怕老子的病又犯了。但老子要见儿子,总不能不去,只得安慰他,“你只管去见他。我派嬷嬷随你一起。怕是娘娘让你住到园子里,你老子有话交代。他说什么,你好生应着就是了。”
宝玉一步三回头地到正院,听老子教训了几句,果然是交代他,进了园子要好生读书,不要再学那些精致的淘气云云。
之后,时间便像开了加速器一般,各人选好院子,又挑相宜的陈设,只把一众下人忙的脚跟打后脑勺。除了给长辈请安一向闭门不出的大嫂子都活跃起来,槁木般的脸上,也漾起了少许期待。
后来就传出消息,珠大奶奶要随哥儿姐儿们一起搬去园子里住。正是长辈们担心这帮小孩子离了长辈没人管束,失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