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和凌景之愣了一下,而后想也是在意料之中,上回中剑后就已经重伤,恐怕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御医们在尽力了。
“那檀启?”凌景之问道。
“自然是顺理成章继位,只不过先帝新丧,登基大典礼部还在筹划。”
“这下没有人在他之上了。”檀盛悠悠道。
“您有何打算?”
刘君则见檀盛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知道他怎么想,如今檀启变成新帝,而在登基前又是管理了六年的政事,大臣们和他也没有什么磨合期,如今行事比从前是更加方便,下道圣旨便能让檀盛一命呜呼。
“无解。”
“这…”刘君则其实也不知道如何应对,眼下檀启名正言顺,他若真的莽撞行事,也无胜算。
一旁的凌景之提醒道
“檀启不一定名正言顺,这位太子的皇位恐怕也没那么干净。”
“凌公子有何说法。”刘君则问。
凌景之看了一眼檀盛,随后和刘君则说起先前早已告诉檀盛的事
“那日行刺,太子并无救人之意,反而对于座上之人的死乐见其成。”
刘君则思考片刻道
“但明面上他恐怕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的确是,那日的檀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可是生生向自己捅了一刀。
“眼下不是时候。不用担心了,他如今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我若是想要回去,可不是一朝一夕。”檀盛开口。
刘君则欲言又止,看着檀盛,他突然觉得檀盛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坚定了。这样没什么不好,只是在他印象中,从檀盛把乐谣坊暗线交给他起,他便知道檀盛的心思从来都是在那大殿之上,从小受到的欺负和冷眼,他要一一回报。
然而如今檀盛不知是不是在这农家小院待得久,心也变软,舍不得回去那座步步为营的皇城。
“对了,常见安如何?”檀盛问。
“他也适应了京畿的生活,身份也都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他的夫人在乐坊问我说是想要见她。”
“眼下还不是时候,告诉她们常见安平安即可。”檀盛嘱咐。
“常见安还活着?”凌景之有些意外,因为据他所知,太子早已亲口说明将他杀害。
檀盛点头
“檀启得不到兵符不肯罢休,将他关在暗牢里。从他的妻儿被我安排在乐坊后,我就在筹划救他的事。”
“假死?”凌景之思考片刻,反应过来。常见安必然不可能被檀启放过性命,而以檀盛目前的手下突破重围将人强行带离也是不智之选,败则搭上整个乐坊暗网和自己的命,胜了也只不过是暂时侥幸逃脱,檀启必然会对檀盛坚定杀心。
“正是,这还得靠刘大医师的秘药。”说完檀盛拍了拍刘君则。
“是一种毒,毒发后半炷香即可有毙命之状,只不过若在一定时间内服用解药,则能有起死回生之象。”刘君则给凌景之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之前见过常见安,除了剩一口气能说话,身体是废了,他如今若不是为了家人,恐怕亦不愿意苟活。”
“是啊,他四肢残缺,又瞎了一只眼,不过你放心,我曾派人问过他,他说只要有妻儿在,他就愿意抓住任何一种可能活下来的希望。”檀盛道。
“公子,是否要借祭拜先帝之名安排回京?”刘君则道,祭拜先帝,情有可原。他依然在试探檀盛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否还有曾经那份野心。
檀盛识破刘君则的想法,沉默片刻道
“檀启怎么说。”
“自然是无暇管您的事,更何况您即便没有皇子的身份,却终究流着皇室的血,若是回去,礼部安排即可,檀启也不会多问。”刘君则道。
“既然如此,借此机会见一见该见的人吧。”檀盛道,想到了上回见到的那位药师。
刘君则思来想去不知道宫里还有谁要见
“您要见陆大人?”能在祭典上有交集的,只有这位丞相大人。
“见连家后人。”
刘君则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么突然。
檀盛又想起什么对刘君则道
“能否把你的簪子留给我。”
刘君则有些意外,不过想来檀盛必然有他的理由,于是拆下自己那支藏有建木印的发簪递给檀盛,而后又随便折了一支柳枝插在头上。
“谢了。那张纸太过于明显,我打算在出发前印在胳膊上。”檀盛解释道。
刘君则点头
“公子不必解释,您自有道理。”
“褚丞。”檀盛唤道
“你和刘君则一同回去,等我写一封奏表,你帮我递给礼部尚书。”
三日之后,檀盛因为不是皇子身份,不能穿皇室的丧服,换好白色粗布衣衫,等来了礼部的官员。
褚丞悄悄在檀盛耳边说檀启对此事虽然知晓,却没有要管的态度,檀盛点了点头放心下来,上了那辆系上白色缎带的马车。
走出山林,檀盛便看见冀州城里都挂着白藩,商户都闭门不出,街上也只有几个巡逻的官兵,这样的景象充满死寂感,完全没有上回路过这里的烟火气息。
终于到了京城,檀盛这一回依然需要从宫门口走到宫殿,只不过这一回有刘君则新配的药加持,身体好了不少,没有太过于疲累。檀盛从夹道的门看向东宫的方向,思考着连去清在东宫做些什么。
“您这边请。”接引的公公语气依然是毕恭毕敬,只不过带着檀盛走向一处偏门,进去再走一段便是皇帝的寝宫。
“有劳。敢问太子殿下是否也在此?我想要先行拜会。”檀启如今未进行登基大典,还不能被称为陛下。檀盛心想连去清恐怕不会离檀启太远,若太子在此处守灵,恐怕他身边要紧的暗卫都在附近。
“抱歉,奴婢只负责将您人带到,其余的一概不知。”那人没有要透露的意思,抑或是真的不知道。
檀盛谢过那位公公,从前华丽庄重的院子被白色绸缎占满,不由觉得压抑。
檀盛进入二进院,被礼部的人拦下,他只被允许在屋外祭拜,檀盛也不在意,行礼燃香后抬头看进屋内,正中正是帝王的棺椁,纵使生前再怎么天皇贵胄,结局依然是在那小小的木椁里重归于尘埃。
檀盛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活在世上,遵循着自以为的立法尊卑,可在生死面前还不是一样。
檀盛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心,因为他从得知这位帝王驾崩的消息之时,除了那些许的震惊,似乎没有世俗口中应有的悲痛。知道走到这祭奠的院落,他感受到的也只是站在生死面前的悲凉,而对于他父皇本人,没有任何感受。
檀盛不明白人们说的父子情深,他这位父皇和他似乎没什么情深可言。见面的次数还不如见每一回溜出宫遇到的南街那家糖葫芦商贩次数多;而他们之间通过语言交流产生的情谊,甚至不如学堂里那位每次愿意偷偷帮檀盛收拾洒落书册的小书吏。
檀盛久久望着里面的棺椁,被礼部官员提醒后才回过神来,自己应当是离开了。檀盛打量了周围没有太子的动静,想到如果就此离开,那连去清恐怕是见不到了,于是灵机一动装作毒发的样子,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昏倒在地上。
周边的官员受到惊吓,纷纷讨论这位曾经的六殿下是悲伤过度,乃是至孝之人,檀盛闭着眼心里不由感慨,这些人表面的戏码演多了,当真是说话也浅了些,他们一个二个都是国之重臣,却不知这些祭拜者与其现在惺惺作态,不如生前多做些什么。
檀盛被送往太医院,檀盛赌檀启信不过太医把脉,因为那便意味着自己的毒将会被太医院发现,而后若是有哪个有心人往下细查,恐怕又平添麻烦事。
檀盛闭着眼在床上躺了许久,感觉不到有人触碰自己的脉搏,于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赌对了,果不其然,檀盛听见门开的声音,眯着眼看,正是连去清。
只不过这次不见太子,估计是太子在忙丧礼的事宜,只好派连去清独自前往,檀盛欣喜,乃是天赐良机。
檀盛的右手臂正常放在床侧,而连去清翻起檀盛的袖口之时,不由迟疑了许久。檀盛始终没睁开眼,他知道行事还是要小心为好,连去清不知是敌是友,是否会如实相告太子。
不过连去清也不是傻的,连去清搭了半天脉,似乎也没什么中毒加深的症状,虽然此毒随时发作,但加上这巧合的印章,不得不让他怀疑。
“您来此有什么目的。”连去清开口。
檀盛沉默
“此毒虽然药效强,但不至于让人昏睡至此。手腕上的印章怎么回事?”连去清继续发问。
檀盛见话已经点明至此,于是睁开眼坐起身
“你是连去清?”
连去清沉默,檀盛见状继续说道
“本来是冀州人,六年前举家遭祸,得太子相救,从此便成为他的暗卫。”
“……”
“你不必否认,我的毒药恐怕就是靠你这位连家后人才得以制成。”檀盛继续道。
“此毒无解,您想要收买我也没用。”连去清冷冷回应。
“太子能给的我都给不起,怎么会收买你。”檀盛笑了笑。
“……”
“是有一位故人想见你。”檀盛举起手腕给连去清看印章。
连去清眉头微皱,思考片刻,想到了是上回太子说到的刘君则。
“宁州刘氏后人。”
虽然隔着面具,但檀盛能感受到连去清似乎有些不屑,开口询问
“你们有仇?”
“刘氏一族不配。”
檀盛点头,眼下能确定的是,这一回进宫,现在已经能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让连去清去见刘君则,多的话只等他同刘君则说清。
“想必连公子知道不少消息,你若寻他也是容易事。”
连去清思考片刻,
“今日之事我不会告知太子,你可以走了。”
檀盛没说错,连去清知道刘君则人就在暖笙坊,在上回知道百医门消息后,他便想着去一趟暖笙坊。然而自己公务缠身,也不好和太子交代。
而今日,连去清却想不到那枚象征着百医门权力与威望的印章居然还在,那枚小小的印章,是他多年的执念,或许,能从他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能伤他性命。”檀盛对连去清说道。
“你就不怕,我绑了他顺藤摸瓜一举端了你那暖笙坊,为太子殿下解决心头大患。”连去清知道,太子一直怀疑暖笙坊是檀盛暗卫系统,可再怎么查,也只能查到刘君则是百医门主后人这样的身份,再深入搜寻暗卫以及军火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暖笙坊本就是清白的乐坊,任凭太子殿下查看。”
檀盛有这份自信,他的暗卫系统建立都是铺了很久的时间线,人手不成规律地被安排不同的身份,能出现在京城乐坊里奏乐起舞的,少之又少。就连账册,也都是由楚元歌亲自重新写过,可谓是滴水不漏。
……
檀盛中毒后习惯早睡,待到只剩下屋内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的夏蝉鸣,凌景之蹑手蹑脚离开屋子。
凌景之走到旁边的厢房,轻轻推开门又小心的关上,里面是褚丞。
褚丞见凌景之进来,整理了面前的几张纸
“他睡了?”
凌景之点点头
“兵符如何?”
这些月来凌景之一直鬼鬼祟祟和褚丞来往,原来是要找凌家的兵符。
褚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凌景之
“有消息了,京南百里镇。”
凌景之接过,上面画的是京城附近的地图,一个森林环绕的小镇被圈了出来。
“你托我去从常见安入手询问,果然顺着他的线索找到了这个地方。”
“檀启那边没有发现吧。”
“檀启没发现我们的人在查,只不过他那边也安排了人,这些村子恐怕朝不保夕。”
凌景之仔细看了看地图以及另一张纸上面百里镇相关的事宜而后小心叠好放到袖中。
“褚丞,多谢。”
“不用谢我,他也是我想保护的人。”
凌景之意味深长地看着褚丞,褚丞扁了扁嘴无语道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他的侍卫,自然要保护他。”
自从褚丞跟着这两人住在冀州,总觉得自己格外显眼,明明都是一起长大,为何一不留神让他俩变成了那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