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盛摸出口袋的将军令，小心擦拭一番递给褚丞。
“褚丞，我把将军令给你，你坐阵贺州如何。”
“殿下，我不同你去京城？”
褚丞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是舍弃了贺州一举攻打皇城。
见褚丞的反应，檀盛道
“贺州百姓不能放，七万将士也不能放，否则我可真的变成了谣言中那不忠不义之人。”
“贺州军或可重新交给赵将军？”
与赵将军相处这些日子，不难看出他是一位忠义骁勇之人，但檀盛如今要做的事凶险万分，贺州必须要被掌控在自己人手里。军中将士离家多年，如今战争又是溃败之势，檀盛虽然早就发觉许多人心里早已动摇，但天子之威还在，若檀盛没有将军令，他们不会轻易相信檀盛。
“明月愿前往京畿调动舞优坊暗卫支援。”明月道，她不确定褚丞的胜算。
檀盛摇头
“我们的暗卫虽然是精锐，但人数太有限。贺州路途遥远，你要安排好暗卫和凌家军，但需要在京畿等我。”
“等？”明月不解，他们明明可以一起出发。
“我要去洛州。”
褚丞和明月面面相觑，二人算是明白，檀盛超出往常的冷静是假，心里想着的还是洛州。
“殿下，您若是独自去了洛州，非但危险，这里军心恐怕也不稳。”
“我不能不去洛州。”檀盛平静地回应。
“殿下，若他真的死了，您去了也是徒劳。他若还活着，此时必然躲了起来，您也不好找。”明月道。
“凌家军姓凌，我得给那两千人一个交代。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凌守初的儿子。”
檀盛并不是全然意气用事，凌家军是凌景之去找到的，那些人大多也都是凌景之拿着兵符集结的，如今檀盛要做谋反的大事，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凌景之稳定军心。
明月和褚丞语塞，凌家军两千人，皆是精锐，这样一支有力的军队，容不得半点偏差。
“明月，你到京畿后便要想办法联系楚姑姑和刘君则，凌景之同我说过，先帝遇刺那日，檀启动了杀心。这件事我想看到点证据性的东西。”
明月应声，檀盛又对褚丞道
“褚丞，我走之后你若有要事商议，你可以相信张清虞。”
张清虞比战略营里的人都年轻，但他心思缜密，想法也都比那些老人更大胆。
檀盛安排着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
“殿下，你体内的毒…若是半路毒发…”褚丞道
“我会带好解药。”檀盛坚定道。
“褚丞，你替我带着些人守十五日贺州，等我调动京城军备便能支援贺州。若我没有回来，你们便说叛将逃亡，到时候留着将军手令也好，交给赵将军也罢，无论有何后果，总归牵连不到你们。”
“殿下，我们与您共进退。”明月道。
贺州夜晚风雪交加，檀盛披着大氅蹲在炭盆旁准备去洛州的行囊，感觉背后吹来凉风，回头看，是张清虞来访。
“殿下，你找我？”
檀盛叫张清虞进来，煨上一壶茶，又将炭盆拉近到茶桌前。
檀盛叫张清虞前来，除了嘱咐贺州军务，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朝政上寻求张家的帮助。
檀启在朝中势力庞大，又是正统，除了手里檀启的罪证还不够。京兆张氏牵动关联许多世家，若能赢得他们的支持，檀盛便又多了一分胜算。
“我找你是有一事相求，你若不同意可以直接拒绝，不必顾虑其他。”让旧友将家族陪自己去赌的行为檀盛心里还是会过意不去，只是他如今必须一试。
“殿下请说。”
“我即将启程去洛州，而在此之后我打算回京城。”
“回京城？可守将不是……”张清虞话说一半似乎悟到了什么，守将不得擅自离开边境，否则按叛将处理，檀盛去京城莫不是真的要做叛将。
檀盛添满茶杯双手敬上
“我本无意于这条荆棘之路，可陛下逼我性命，如今不得不拼，只愿求张兄助我一臂之力，朝野之上得世家助力。”
张清虞滞住，此等大事也的确令人无法当场给出答案。张清虞非张家家主，而张家能维持这么多年长盛不衰也皆是因为始终转圜中立于皇室之争，做好自己的清官。
“张兄的顾虑我自然知晓，无妨。”
檀盛见状准备放下茶杯，此事的确不可强求。张清虞生在百年世家，性格本就纯粹从小接受的皆是忠义礼教，不理解檀盛的所作所为也是正常。
“不……不是的。”张清虞反应过来连忙接过那杯茶檀盛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檀盛眼前一亮，似乎有了可谈的机会。
张清虞思索片刻，而后下定决心，从手腕上取下那只鎏金手链递给檀盛。如果没记错，那个手链是张清虞随身之物，听说是他祖母所赠，佩戴了许久。
“这是何意？”檀盛不明白。
“我这些年不在朝野，可许多事情也是明白的。我知道您心怀大志，此行若有需要，便拿着这东西去关南街柳荫巷张府，我兄长每日午后会归家照看祖母，见到此物必会助您。”
檀盛没想到张清虞如此爽快地答应，目光停留在那只手链上。
“殿下，我这些年求官之路尤为坎坷，得幸遇殿下，如今也当报您的知遇之恩。”
“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考虑清楚了？”
张清虞的父兄一位是吏部侍郎，一位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这二人不算小官，支持檀盛一事需要慎重。
张清虞自然看出檀盛的忧虑
“殿下放心，我的选择他们愿意相信。”
檀盛不太理解这种信任到底基于什么，此番重要之事他需得到达京城再次确认，总归有这个手链，便是得到机会。
“多谢。”
……
已然近二月，贺州却持续飘了三日大雪，檀盛披着加厚的斗篷，跨上战马一路向南。
===五日后洛州城西北六十里===
檀盛根据明月的记忆，来到明月和凌景之分开的那片树林，但洛州西北冰雪开始消融，即便有过痕迹也跟着融水消散。
檀盛下马观望，寻找明月所说那棵被箭头穿过的树。他拂去箭头造成树洞上的枯枝烂叶，看着树皮反方向二次裂开的痕迹，已然是被人清扫过现场的模样。
眼看本就灰蒙蒙的太阳便要落下，檀盛赶路多日身体摇摇欲坠。但他顾不得这些，感觉不舒服便摸出药瓶随便吃上几颗，稍有好转便又继续牵着马走出树林，向洛州城驰去。
因为被通缉的原因，檀盛等到天色暗下来后赶在关城门前跟混入运送物资的车队进城。走过主街，檀盛四下打量无人后压低帽檐又掩了掩披风，朝城南那间香粉铺走去，那是他中洛州的暗桩。
檀盛叩响木门，却不见回应。终于再多次敲门后，听到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已经关门了，明天再来吧！”
“是我。”檀盛回应道。
里面的人似乎也没有听出檀盛的声音
“老客也不行，今天的香粉都卖完了。”
檀盛无语，打量四周确实无人之后，有节奏的重新敲击木门。
连续三声，停顿后再连续五声。
里面的人没再回应，片刻之后木门终于打开，但只露出了小缝。
“已经关门了，你要买什么香粉这么着急？”开门的是一位值夜的伙计正睡眼朦胧，檀盛隔着门缝感觉到屋内的暖意。
檀盛知道暗桩不能够轻易暴露，这是要等自己先亮明身份。檀盛露出证明身份的玉佩，伙计接过，继续佯装
“你用玉佩买香粉？”那人看似不经意打量着玉佩纹理，实则在确认每一处细节。
看完玉佩，有些意外看了檀盛一眼，又四周打量了街道，一边假意吆喝将檀盛放了进来。
“倒是稀奇，进来吧。”
木门被重新关闭锁好，小二将檀盛带到方便说话的里间，又将玉佩恭敬地还给檀盛
“贵客稍等，在下去请掌柜。”
檀盛等候了片刻，只见一位中年女子从院门进来，檀盛确认那人样貌和年纪与乐坊记录的别无二致，是乐谣坊的玉映。
“属下乐谣坊洛州暗桩玉映。殿下亲自造访，有何吩咐？”
“前几日你们同我传信，凌景之在洛州遇害可是真。”
“殿下，半月前洛州平山街三巷，有刺客截杀一辆马车，马车里的人中箭当场身亡。我们的人看过，和凌公子的画像对的上…殿下，节哀…”玉映一边汇报，一边小心打量檀盛的反应。
半月前在洛州，也就是说和明月遇到山匪那次凌景之是逃脱了的。
“为何半月前的事，我最近才收到？可是暗桩传信出了问题？”
“暗桩都安全，只是最近京城的人盯得紧，又刚过完春节出行的人少，我们能用的身份也随之变少，需经过多个暗桩小心行事。”
暖笙坊暗桩传信，皆是通过扮演成需要到访别的城市的各路人士完成。有时是商贾进出货，有时是佳节探访远亲，有时是江湖游侠四处云游。然而这几年檀盛本就被檀启重点关注，加上最近战事频繁，大多数百姓都选择在家不愿意出门，能符合常理出门的身份变得更加少。
檀盛点点头，谨慎行事至上也是他定下的规矩。
“谨慎些好，那尸体在何处？你们可见过了？”
“见过了，的确是凌公子的样貌……现下应当埋在了城外那片孤冢，那是官府为无家可归之人和没有身份之人提供的安葬之处。”
玉映打量檀盛的反应，小心说出先前看到的事实。
檀盛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明日随我去掘坟。”
玉映迟疑片刻，掘坟这种事不道德，但既然殿下有需求，那她也应配合，便又思考着洛州城里能出城的人
“殿下放心，我会安排好人手，护殿下周全。”
檀盛又觉得不妥，补充道
“眼下我的行踪还不能暴露，明日由你来护我出城，其他人暗中潜伏即可。”
玉映有些意外和惊喜，她当年是从洛州被贩去京城的乐师，家里本是自给自足的小农，后因赋税繁重家里人参与了农户联合威慑官府的活动而反被镇压，她也自此没入乐籍。
埋下仇恨种子的她日夜习武，想要亲手了结那些仇人。但她终究不是自幼习武，亦不是武学天才，进入暖笙坊的她始终达不到舞优坊暗卫的标准。
暖笙坊本就有救济那些落难之人的初心，若是莽撞的将这些人全部拉去拼命枉死，岂非违背了初衷。
这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接到保护的任务，她定不辱使命。
“属下领命！”玉映擦拭刀刃，光亮的金属映出她坚韧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