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亭本来已经准备转身离开了,见状哪里能视若无睹直接走人呢?
快走两步上前,伸出一只手臂,给柳长盈当拐杖,撑着她站了起来。
“江公子,多谢。”一起身,柳长盈就松开了他。
江明亭:“看来你的脚伤得还是有些重,连路都走不了了,你的丫鬟呢?”
柳长盈:“莺儿就在茶楼里候着我呢,我是看见江公子打马经过,故而下来打声招呼。”
江明亭:“那我扶你进茶楼吧。”将人交给她的婢女后,他就能没有心理负担地离开了。
柳长盈:“实在麻烦江公子了。”
“无妨。”
进了茶楼包间,江明亭将柳长盈交给她的丫鬟莺儿,莺儿扶着柳长盈坐下来。
江明亭告辞,转身离开。
然而才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莺儿的一声惊呼:“姑娘,你的耳坠怎么少了一只?”
柳长盈下意识摸了摸耳垂,上面果然空了,神色惊惶:“刚才还好好戴着的……”
莺儿:“肯定是方才您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掉了,您坐着吧,我下去找找。”
江明亭并未多留,在他看来,掉了一只耳坠只是小事,即便找不到也没甚大不了的,倒是柳三姑娘崴了的脚,得尽快就诊才是。
莺儿从雅间一路找到了茶楼外。
江明亭解开茶楼前系马桩上的缰绳。
听见不远处莺儿口里喃喃念叨着:“怎么办?另一只耳坠到底在哪里?要是真的丢了,回去了我跟姑娘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江明亭上马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开口询问:“莺儿姑娘,不过是一只耳坠而已,若当真找不到,再买一副就是了,何以会没有好果子吃呢?”
莺儿急得都快要哭了,听他这么说,没好气道:“江公子,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别看我们姑娘绫罗绸缎、满头珠翠的,实际上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没有一件是她的,那些东西都是柳妈妈的,只是暂时借给我们姑娘充作行头罢了。
“回去之后那些东西都要原样归还,若是少了别的倒还罢了,偏生我们姑娘今天戴的那副耳坠子不一般,上头镶嵌的一对粉珍珠可是稀罕物,价值好几百两银子呢,如今丢了一只,柳妈妈哪里会绕过我们?”
粉珍珠耳坠……江明亭记得秋娘成亲前也有一对粉珍珠耳坠,跟柳三姑娘的那副似乎差不多。
只不过她的耳坠太多了,几乎每日都不重样,成婚后就没见她戴过那副了。
江明亭问:“柳妈妈会罚你们吗?”
莺儿:“罚还是轻的,就怕柳妈妈一气之下把我们给卖了,当然了,我们姑娘如今正当红,柳妈妈指着她赚银子,应当不会卖了她,顶多会将她关进暗室里。
“可是姑娘最怕黑,那暗室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睁眼不分日夜,里头还有不少虫子老鼠爬来爬去……以前姑娘被关过一次,出来后人就跟丢了魂似的,晚上也不敢关灯一个人睡了,一点小动静就能吓得她尖叫。
“这一次也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扛过去……”莺儿满脸忧虑。
一抬头,见江公子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吓了一跳,“江公子,你怎么了?”
江明亭胡乱应对着:“我没事,你让你们姑娘等我会儿,我去去就来。”
转身上了马,逃也似地离开了。
眼前的景物不断后退,模糊了他的视线,往事一幕幕浮现而出。
小时候他犯了错,甚至没犯错,只是惹了母亲不高兴,母亲就会将他关进柴房里,命人紧闭门窗,不给他水喝,不给他饭吃。
这些倒还好,可怕的是,一到晚上,柴房里就会变得黑乎乎的,角落里还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一次他靠在柴垛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眼前飘着两团绿幽幽的鬼火,那鬼火还冲他发出了尖利刺耳类似婴儿啼哭一样的声音。
他吓得晕了过去。
醒来后已经不在柴房里了。
后来他才知道,他在柴房里看见的是一只猫。
自此他就对猫避之唯恐不及,不管它们看起来有多么可爱软萌,他看见猫,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始终是那鬼火一般的形象。
秋娘也看出来了,所以尽管她很喜欢猫,却也很少在他面前提及,更没说过要在家里养猫的话。
他感念于她对他心情的照顾,愈发想要补偿她了,所以时常会给她买有狸猫图案的物件。
比如上次那支狸奴蹴鞠玉簪。
方才听莺儿说柳三姑娘被关暗室的情形,他过往的记忆被勾起,瞬间便感同身受了。
他无法救小时候的自己,但起码可以让柳三姑娘免于柳娘子的责罚。
回了家,江明亭原本打算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秋娘,再询问她的意见,谁知秋娘并不在院子里。
“夫人去哪儿了?”他问廊下斗草的几个小丫鬟。
银果脆生生答:“二爷,夫人被老夫人叫去打牌了。”
要问江夫人最喜欢跟谁打牌?那自然是沈映秋这个小儿媳了。
她嫁妆丰厚,身上不知有多少银钱傍身,江夫人身为婆母,虽不好明面上讨要儿媳妇的嫁妆,但她可以从她那里赢钱啊。
赢来的都是她的!
而且啊,老二家的打牌技术实在烂,手气也差,每回都要输好些钱给她。
她最爱找她打牌了。
江明亭一听,就知道不到晚上秋娘是回不来了。
母亲不会那么早放她下牌桌。
他便自己进了里屋,在秋娘的梳妆台上寻找起来。
台面上的三层妆匣里装的都是她日常用的首饰,一打开,金银珠玉满目琳琅,珠光宝气晃人眼,光是耳坠就有一抽屉。
但其中并无那副粉珍珠耳坠。
他又打开了梳妆台下面的抽屉,第一个抽屉里的是各式各样的簪子钗环,第二个是项链项圈,第三个才是耳坠。
每一副耳坠都十足精致漂亮,装在专门的小匣子里,他开了不少匣子,终于找到了那副粉珍珠耳坠。
几年过去,这副耳坠依然粉润晶莹,被屋中的烛火一照,便自然晕染出绚烂的彩光来。
即便江明亭对首饰这些东西不了解,也知道这副耳坠工艺精湛,价值不菲。
最重要的是,这副耳坠和柳三姑娘戴的那对几乎一模一样。
秋娘有这么多耳坠,戴都戴不过来,他暂时将这副耳坠拿走,给柳三姑娘应一下急,只要他赶在秋娘发现之前拿回来,想来就不会有事了。
再次来到茶楼,江明亭将一枚精致玲珑的绿色锦盒交给柳长盈,“柳三姑娘,你看看这里面的耳坠,与你所戴的是否一样。”
柳长盈接过来,打开一看,眼底深处划过一抹迷恋和陶醉,这副耳坠真是太美了!
她将自己耳垂上落单的那只耳坠摘下来,和匣子里的比对了下,“乍一看,还以为是我掉的那只呢,真是太像了。江公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江明亭下意识找了个借口,毕竟偷拿夫人的首饰说出来不太好听,“这是我买来打算送我夫人的,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柳长盈:“那我怎么能收下呢,江公子,你还是快收回去吧。”
她这话一出,江明亭便知她是误会了,自己并没有要送给她,可若是特意否认的话,倒显得他小气了。
也罢,那就送给柳三姑娘吧,他再找人打一副一模一样的,偷偷放回去,秋娘应当不会发现。
“无妨,柳三姑娘,比起我,还是你更需要这副耳坠,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柳长盈来到窗边,看见江明亭出现在视野里,脸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又看了眼锦匣里的耳坠,莹白手指拨弄了下那粉莹莹的珍珠,真美啊,现在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