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秋也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宫寒,又是否和婆母有关。
回来后,她吩咐金婵秘密调查这件事。
调查方向,婆母先前给她喝的那碗补汤,以及她月子里喝的补药。
没几天,金婵的调查就有了结果。
结果不出她所料,她的小产和宫寒,竟当真是婆母导致的!
“夫人,我打听到,秦婆子私下里偷偷赌钱,欠了不少钱,便威胁她要将这事告诉您,府中下人都知道您最是厌恶她们私下赌博的,秦婆子怕您把她赶出府,求我不要告诉您。
“我便借此问了她一些事,让她不得隐瞒,否则立即就告发她。
“秦婆子说,老夫人之前给您熬的那碗补汤里,下了红花,您月子里喝的补汤里头,则下了水银。”
沈映秋手中抓着的帕子掉了下去,“红花,可活血化瘀,水银有毒,能绝产……”
婆母好狠的心!
但她尤不敢相信,仍心存一丝希望,“金婵,这秦婆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没准她是胡编乱造的呢,娘就算当真要害我,也不可能让秦婆子知道吧?”
金婵不忍地看着夫人,她先前得知这些时,何尝不感到震惊,难以置信?
“夫人,之前我也怀疑是秦婆子乱说的,但是她说红花和水银就是老夫人叫她去买来的,也是她偷偷将水银下在了您喝的补药里,她手里还剩了些没用完,拿给我看了。”
沈映秋心中再无侥幸。
其实先前小产时,她也怀疑过婆母,但又一想,婆母再如何,也不会对她腹中的孩子,她未来的孙辈下手吧?
她小产后,婆母对她格外宽容,还来看过她好几次,也不让她去伺候了。
当时她觉得自己真该死,怎么能怀疑婆母呢?
现在想来,婆母之所以会那样,大概是心虚了吧。
“夫人……”金婵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夫人这样看着真让人担心。
沈映秋回过神来,“把秦婆子叫来。”
秦婆子缩头耷脑地跟在金婵后面,进了夫人的卧室。
一到夫人面前,她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老奴对不住您……”
沈映秋问她:“老夫人指使你给我下药,给了你多少好处?”
秦婆子嗫嚅着:“两,两吊钱。”
两吊钱?
沈映秋笑了,笑得悲凉,“区区两吊钱,你就给我下药,害得我以后——”
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说到一半,她喉头实在哽咽得厉害,像是堵了一颗核桃,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婆子不住给她磕头,“夫人,老奴对不住您,我也不想的啊,可是我一家子的卖身契都捏在老夫人手里,要是我不干的话,老夫人就要把我一家子卖了,我年纪大了,去哪里都一样,可是我女儿要是被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
她光是想想,心口就痛得厉害。
“夫人平日里待我们这些下人体恤又大方,不光月钱给得足,逢年过节的还会给不少赏赐,先前我老寒腿犯了,您还叫金婵姑娘给我拿了钱让我去看大夫……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是老奴走了天大的运。
“这些日子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心里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可是老奴实在是没法子啊。”
秦婆子说得涕泗横流,老泪纵横,额头还在地上磕出了血。
原本梳得光溜溜的发髻也散乱了。
一张老脸看着好不可怜,令人心酸。
可是她就活该吗?
沈映秋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腹部,若是这个孩子还在的话,现在也该有五个月大了,几乎能感受到TA的心跳了。
江明亭的右手废了,无缘于科举,她虽然悲痛,但并不绝望,因为她可以寄希望于下一代。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她好恨。
可是她应该恨谁?
恨面前的秦婆子?她也是受婆母指使。
恨婆母?
她应该怎么做?去找婆母对峙,撕破脸面跟她大闹一场?
可那样一来,自己绝产的事就瞒不住了。
在古代,女人无所出可是会被休掉的。
婆母江小红说不定会趁机撺掇江明亭休掉自己。
就算江明亭不从,自己在府里也会变得处境艰难。
江明亭本就已经无缘于科举了,估计比自己更希望下一代能有出息,他能忍受得了她不能生吗?
能忍一年,还能忍一世?
那样一来,他纳妾几乎是必然的了。
到那时,自己能受得了吗?
一夕之间,沈映秋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陷入了死胡同,不论往哪边走,都没有出路。
眼神重新聚焦于面前的秦婆子,沈映秋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响起:“秦婆子犯下大错,给她灌下哑药,以后负责倒夜香,不得踏进我的院子一步。”
秦婆子哭声一顿,深深跪伏下去,说出了最后四个字:“多谢夫人。”
*
“江夫子。”半下午的时候,张露儿提着一个食盒,来到了江明亭的办公室。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盅汤,并一碟糕点。
汤是鸡汤,但她用了点巧思,炖鸡时加入了新鲜的马蹄,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将汤上面那层浮油撇去。
因此炖出来的鸡汤色泽金黄,清澈澄亮,喝起来更是鲜美难言,多了一丝清甜。
江明亭的确有些饿了,停下手头的工作,端起鸡汤喝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张露儿第一次给他送汤了。
原本他并不接受,她怎么送来的就让她怎么拿回去,还让她不要再给自己送了。
但张露儿不肯,“江夫子,您救了我,让我没有失了清白,如今又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份活儿干,让我有屋瓦遮身,衣食无忧。
“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只能用我仅会的一点厨艺,给您炖一盅汤,聊表一下谢意,若是您连这点都不肯接受的话,那我当真是无地自容了。”
无奈之下,江明亭只好端起汤来,打算意思意思浅尝一口。
谁知这一尝,就有些放不下了。
这汤的鲜美大出他的意料。
一不小心,他就将那一盅汤都喝光了。
这下子,他再说拒绝的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便默许了她每天给他送汤。
现在甚至还会产生期许,不知她今日炖的又是什么汤呢?
张露儿见他喝了,满足一笑,将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江夫子,这是桃花糕,您尝尝。”
桃花糕做成了桃花瓣的形状,五瓣糕点组合成了一大朵桃花,瞧着实在精致。
江明亭捏起一小块尝了,糕点松软,甜而不腻,小小的一个,也就是一口的量,吃完让人还想吃。
他矜持道:“不错。”
张露儿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眼眸弯弯,像两道亮晶晶的月牙,“您喜欢就好。”
“那您慢用,我就不打扰您了。”
张露儿很有分寸地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眼,江明亭将剩下的鸡汤也喝了。
她唇角一勾,成了。
*
从书院离开后,江明亭去了一趟金雀楼,拿到了给秋娘定做的一套首饰,而后一路捧着首饰匣子回了家。
“秋娘,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江明亭兴冲冲地进了卧室,见秋娘伏卧在罗汉床上,以为她在睡觉,忙噤了声。
将手中的首饰匣子轻轻放下,来到床边,拉过一旁的毯子给她盖上。
沈映秋睁开了眼睛。
其实她根本没睡着,只是心里太过苦闷,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只想懒懒地躺着。
她转过身来,躺到江明亭腿上,抱住他的腰,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气息。
辨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只觉得很好闻,让她感到安心。
江明亭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抚了抚她的头发,“怎么了秋娘?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映秋犹豫,要不要将她被婆母害得小产+绝产的事告诉江明亭呢?
如果要说这件事,那得先将他的身世告诉他。
到时候江明亭能受得了吗?
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里,他和江明渊是一母同胞,都是郡守府的嫡出公子,虽然江夫人对他不是很好,但他一直都将她当做母亲看待。
如果乍然得知他并非江夫人亲生,他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妓-女,是父亲年轻时风流的产物,他受得了吗?
江郡守一直没有将他的身世告诉他,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吧。
至于江夫人,她显然并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所以那天才会将江明亭的身世透露给她,估计就是打着借她之口将这件事揭露出来的主意。
一旦江明亭的身世暴露出来,那他就不再是郡守府的嫡出公子了,而只是一个——
连外室子都不是,只是江郡守与妓-女苟-合的产物。
那对江明亭将是多大的打击?
思忖再三,沈映秋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撒娇般道:“没什么,就是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我掉进一个沼泽里了,身体不断往下陷,吓得醒了过来。”
江明亭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别怕,梦都是反的,沼泽代表着厄运和危机,梦里你掉进了沼泽,现实中你肯定会好运连连、万事顺遂的。”
沈映秋心情好了些,“那就借你吉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