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茧稠,两根银簪,两分茶,两包点心,两包水果,两个一两重的银元宝,一对大白鹅,齐整整地放在沈家院子里,青山村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
这提亲的礼在大户人家,可能还比不上底下奴仆的提亲礼,但在青山村已经是上等了,平常人家提亲,只带两匹布,两封茶,两只鸡,以及两样点心,首饰和银元宝根本没有。
“啧啧,如果不是病秧子,只提亲就这么些礼,闺女嫁过去也不亏。”
“再有金山银山,也抵不过守活寡啊。”
很快大家伙的目光就从提亲礼上,转到了李昊霖身上打量了又打量。
大概因为生病,青年人很瘦,就是穿了棉袍,还披了一靛蓝色棉披风,相比较于身边的人,他还是显得单薄。
另外面色苍白无血色,五官虽然耐看,但因人太瘦,面颊有些凹陷,让他的颜值大加折扣不说,还多了一份阴郁气息。
青山村的村民心气立刻平衡了,议论的话又变了,“秀才家的病小子,童生家的大脚姑娘,门当户对。”
“可不是,大脚姑娘能干,病小子长得好,这日子差不了。”
这话听着是夸奖,但却是用的戏谑的语气,三岁小孩儿都能听出是反话,偏偏还有不少人附和,“大脚姑娘和病小子,日子肯定能够过得红火。”
李昊霖耳朵不聋,自然听到了这些闲话,这些年他因为生病,不提外人,就是自家人的阴阳怪气,都听了不老少,心早就练成了铜墙铁壁,闲言碎语根本影响不了他分毫。
他眼眸沉沉地看向堂屋的方向,不知道沈姑娘对于这些阴阳怪气的议论什么态度。
沈梦珂能有什么态度,作为今天被提亲的主角,直接被限制了活动自由,只需要在房间里坐着就好。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独自坐,而是有本家的嫂子,还有姐妹陪着,族长家大儿子的媳妇林氏,大伯娘的大儿媳张氏,二儿媳柳氏,另外还有大伯娘的闺女,亲堂妹沈梦溪。
林氏在外看了提亲礼后,便来到房间给沈梦珂道喜,“阿珂,你夫家提亲礼不少,李秀才家家境殷实,你以后肯定吃喝不愁。”
张氏眼睛一番,阴阳怪气道:“林嫂子,这话可不对,李秀才家虽然殷实,但有三个儿子,分家后,李三公子也得不了多少家产,况且他还要吃药,日子可不轻松。”
“阿珂,你心里甭难受,你是大脚,能够嫁到李秀才家,已经烧高香了。”
柳氏也跟着阴阳怪气。
沈梦珂眼里闪现冷芒,嘴角抿起一抹笑,道:“李三公子的病又不是不能治了,大脚又不影响日常生活,我竟不知我要难受啥?”
三个嫂子无话可说,但沈梦溪却细声细气地说道:“阿珂姐姐,大户人家要娶小脚,总有道理的。”
沈梦珂扭头看向沈梦溪,这个平常总是沉默寡言的堂妹,有点儿东西。
她皮笑肉不笑反问:“小脚除了带出去有面子,还有什么好处?值得一个女子眼泪哭一缸?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那裹脚算什么?”
三个嫂子加上沈梦溪顿时无言以对,她们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但林氏看沈梦珂的眼神变了,她惊讶地问:“阿珂,你读过书?”
“嗯。”
沈梦珂微笑道:“阿爹说,甭管男子女子,多读一点书总没错,女子无才便是德,并不是不让女子识字,而是说女子如果没有才能,也要有高贵的品德,可见女子还是读书好。”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林氏尴尬地笑了笑,道:“启明叔,读书多,懂的道理也多。”
沈梦珂看着几人无言以对的样子微笑,背着她说就算了,在她的好日子当着她的面说,那就甭怪她不客气了。
屋里气氛凝滞,外面则热闹得很,官媒主持着过了礼,男女双方长辈交换了庚贴,这才入席。
沈家不富裕,但为了今天也是下足了功夫,席面八大碗,八荤八素,整鸡、整鱼、大肘子、红烧肉,荤菜够份量,李家的亲友满意得很,沈家闺女虽是大脚姑娘,但沈家人是体面人家。
但最让他们惊艳的竟然是一道素菜,蒜苗配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黑片片,爽滑柔韧,又吸收了蒜苗和调料的香味,清新咸香,让人吃得停不下筷子。
李昊霖连着吃了三片蕨根粉之后,用筷子赶紧抢了最后一片蕨根粉,扭头看向沈启明,问:“沈叔,这是什么?”
“这粉片还没名字,是小女做的。”
沈启明语气虽淡然,但眼睛里却含着自豪,他闺女就是心灵手巧。
李昊霖惊讶之余,开口夸赞:“沈姑娘心灵手巧!”
沈启明故作谦虚地道:“哪里哪里。”
但还是没忍住,说道:“昊霖啊,回礼里面有一双手套,是小女特地为你织的,你回头记得戴。”
李昊霖感激道:“沈叔,替我谢谢沈姑娘。”
沈启明摆了摆手,“些许小事,不值得谢。”
话虽如此说,但他受用的表情出卖了他,他是很在乎李昊霖的态度的。
不仅男桌上谈论蕨根粉,女桌上也是,李美容说了跟沈启明一样的话,但女人操持内务,比男人更加看重饭桌,她们打听的比较仔细。
“李嫂子,这粉片是什么做的?冬天菜少,粉片口感好,家里头也能多一道菜。”
李美容自从卖蕨根粉挣钱后,她现在对于挣钱非常上头,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蕨根粉的秘密,她含糊道:“这是阿珂自己捣腾的,我也不清楚,她怎么做的。”
闻言,大家便知道李美容是不想说了,大部分人识趣地闭口不提,但王氏就没这顾虑了,她撇了撇嘴,道:“三弟妹,抠门不想说就直说,找啥借口。”
她这话不客气,其实也有故意找茬的意思,本来她想插手沈梦珂的婚事,从沈梦珂的聘礼和嫁妆中顺点好处,给闺女沈梦溪当嫁妆,先是李美容拒绝她,后来又被沈启明拒绝。
看着李家提亲礼里面的茧稠和银元宝,她眼红得厉害,却不能拥有,心里甭提多难受了,逮着机会了,便想刺上几句。
李美容沉着脸反驳:“大嫂,吃食方子都是一家族的底蕴,而且这方子是阿珂捣鼓出来的,回头是要带到婆家去的,我要是给了人,让阿珂婆家怎么看她?”
王氏憋气,阴阳怪气道:“三弟妹这是搭上秀才亲家,说话都变得牙尖嘴利了。”
李美容气地直喘粗气,要不是今天是闺女的好日子,她非要用大扫把把这人撵出去不可。
“王氏,今天是阿珂的好日子,你少说两句。”
族长的妻子周氏见情况不对,赶紧呵斥道。
李美容边锋一笑,族长妻子也不是个好的,如果真有心,刚才王氏挑刺的时候就该呵斥王氏,还不是想看看王氏能不能从她手里弄到方子?
但今天是闺女的好日子,她压下不满,招呼大家吃菜。
提亲宴虽有些小冲突,好在无伤大雅,最后安然度过,李家人离开后,沈家误人留下收拾残局,把各家搬来的桌椅板凳搬回,另外再打包回家宴席上剩下的剩菜。
王氏因为跟李美容闹了不愉快,连面子情都不做,直接甩着帕子回家了。
回到家,她越想越气,不就是攀上一个秀才亲家吗,看把李美容给狂的,一个病秧子女婿,有她哭的时候。
但到底咽不下这口气,坐在炕上搅着手帕想辙,等沈启平带着俩儿子和一闺女回来,她已经想好了主意。
她过去帮沈启平拍打衣裳上的灰尘时,说道:“当家的,阿珂算定下人家了,咱们家梦溪也得快一点,亲家可是殷实体面人家,拖的久了,横生枝节就坏了。”
沈启平也比较满意那户人家,点了点头,“那就给那边递话,可以来家提亲了。”
“哎,我一会儿就去。”
王氏笑着回道。
她要把提亲宴定在最近的日子,让大家伙对比对比,都是沈家闺女,她王氏的闺女就是比李美容的闺女强,而且强百倍,她的面子自然也就找补回来了。
沈梦珂还不知道被人当做对照组了,她此刻又在收拾羊毛,身上的衣服还可以将就将就,但被子必须换成保暖的,她这两天每天都要喝姜汤,就怕感冒了,但姜汤真的不好喝。
李美容则在一旁嘟囔,“族长伯娘以前看着是个好的,没想到是芯里坏,以前都被她外表骗了。”
沈梦珂边收拾羊毛,边听着,人都私心,她可以理解,但是她的提亲宴上族长媳妇还搞小动作,她有些不能接受,看来以后有事得远着周氏。
这边李美容发泄了一通后,看到闺女收拾羊毛,想起了送给李昊霖的那双羊毛线织的手套,问:“也不知道昊霖喜不喜欢那羊毛手套?”
沈梦珂微笑着道:“羊毛手套又保暖又轻便,他肯定喜欢。”
而李昊霖此刻正在试戴羊毛手套,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头,非常灵活轻便,比四指连一起的棉手套方便多了。
他嘴角翘起,他未来妻子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呢。
比起李昊霖对手套的喜欢,葛氏更关注吃食,先前她想要雪球山楂的方子,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此刻沈梦珂又捣鼓出来一种吃食,她便又惦记上了。
她给李秀才添了杯茶,问:“相公,你说沈家闺女出嫁的时候,会不会把粉片和雪球山楂的方子带婆家?”
李秀才端起茶杯,轻啜了口,慢条斯理地说:“沈家姑娘心灵手巧,就算不把这俩吃食方子带来,以后也能琢磨出其他的方子。”
葛氏虽然不认同这说法,但想到沈梦珂嫁到李家后就是李家人,她是她婆婆,还能要不来俩方子?遂放下了心事。
转而去看李昊霖手上的五指分开的羊毛手套,夺过来试了试,老脸上笑开了花,虽然不满意沈梦珂大脚,但不得不说沈梦珂可真心灵手巧,这媳妇也不是一无是处。
沈家正看着灶台旁一小片白花花的东西喜笑颜开的沈梦珂,突然打了几个喷嚏,后背一阵发凉,总感觉有些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