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蘸醒来时,天光明亮,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稍一恍惚,这并不是地狱中暗无天日的瑰丽景色,莫非她还没死?
边上有人说话:“小姑娘你醒了?”
人影覆盖上她视线,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胸腔中顿时翻江倒海,她脸朝船沿下,哇的吐出呛水。
蘸蘸吐着吐着,猛地想起刘缪,惊慌失措的寻找。
老人:“你朋友伤势过重,已经包扎好放到床上休息了。”
蘸蘸由衷道:“谢谢!”她真没想到还能与刘缪活着离开,刚才水底出来的威严声音,蘸蘸已明白过来可能是谁,能从芥子空间出来的家伙绝对与地狱中人相关。不过那都在蘸蘸能力与认知范围外,她尝试性闭眼感应灵识,那星点微弱的白光犹在。
芥子空间还在,蘸蘸的心安定下很多。
但这愣怔落在旁人眼里,就好似这孩子被吓傻了,老人善意的说:“自己能醒就没啥大事,进来歇着着吧。”
蘸蘸者才注意到老人外貌,蓝布衣裳,水乡人特有的晒得发亮的黑皮肤,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炯炯有神。不一样的是,他手里端着罗盘。
蘸蘸满肚子疑惑,但还是先迫不及待的回到船舱,她着急关心刘缪情况。
撩开竹帘,只见刘缪四仰八叉的平躺在地上,占据三分之二面积,上半身赤裸,绷带缠得跟木乃伊似的,胸口一起一伏,脸上表情祥和,就像是单纯的睡了过去。
蘸蘸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死里逃生,才知道生的可贵。想起被拖入水里的感觉,她还有些发抖。
“已经过去了,吃点东西吧。”老人递来一个干面馍馍,蘸蘸道谢,拿到嘴边咬下一大口。她的心跳直至这时才安定下来,河风传堂而过,两岸碧生生的芦苇夹道,河水清亮缓流,水鸟飞落,天光云影,一派祥和。
“你是怎么救得我们?”蘸蘸询问。
老人手里端着罗盘,目光始终落在指针上:“我见湖心情况不对,就架船赶来,远远就看见你俩漂浮在水面上,你们两人遇到了什么?”
蘸蘸见老人也具有特殊能力,加上救命之恩,便将湖心岛上遇到的事如实相告,但也隐瞒了一些细节,比如刘缪的血,比如芥子空间。
老人眺望湖心岛方向,眉头皱得更紧,只见之前漆黑如墨的水荡然消失,仿佛一切恐怖都没有发生过。
“之前那座小岛是村里的祖坟,后来圈地作旅游区,就将地平了,没想到……”
蘸蘸:“……”
说到这里老人目光闪烁,望向蘸蘸的眼神十分疑惑:“你是说,你们被水鬼拖下水底,还能漂浮起来?”
蘸蘸点头:“难道你们之前这里溺水的人——?”她想起途遇的两个船夫好像都情况不对。
老人沉默片刻,沉声道:“最近芦苇荡死了很多人,见到的都说是被水鬼抓走的,你们还是第一个死里逃生的人。”
蘸蘸心里咯噔一下:“您是说最近?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个月前开始的,”
“半个月前?!”蘸蘸失声,不就正好是她离开鬼岛距今的日子吗?
“难道你知道原因?”老人敏锐查问。
蘸蘸哪儿敢承认,她一来不知道老人底细,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蘸蘸:“我怎么可能知道情况,不过,为何你们知道有水鬼,还开放旅游区?”
老人眼神飘忽,思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记忆中:“芦苇荡大,每年总要发现几具尸体。我小时候就有水鬼了,它们定期会祸害湖面,作恶多端。所以村子里人虽习以为常,但并不敢传扬出去,否则上面肯定会关了旅游区。”
蘸蘸虽然心里很不舒服,渔民们为了创收选择隐瞒不报,作为一个外人,她不觉得有资格去评价别家的规矩。
“但看来今年情况不一般了啊。”老人感叹。从他的言行举止,应该是村子里有声望的老者那一类的。
“那您知道水鬼从哪里来的吗?”蘸蘸心想难道与心想的是同一个地方?
“这片芦苇荡外靠海,我从小就听长辈说,是来自遥远的海上。”
说着老人低头看着手里罗盘,蘸蘸也跟着在看,只见黑白罗盘上的指针的转动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靠向南海方向。
蘸蘸心里蓦地生出几分怒火,果不其然,鬼岛影响的范围也太远了!
她曾以为只要离开就会相安无事,但眼下局势显然不是这样。
祸患不被清除,就永远有祸害的机会。
“我会向上面打报告,以整顿修缮的借口停止旅游区接客,赚钱也没救命咬紧,先把这事度过再说吧!”老人颇有些期盼的望向蘸蘸,逐字道,“看在救你们的份上,这事能不能先不要对外宣扬?”
蘸蘸明白老人心中担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且她也知道,错不在村民。
于是蘸蘸点头。
来到岸上,几个村民正焦急等待,见有人受伤忙拨打120。其中有人像是船夫家人,拉住着老人求问状况,见老人怜悯的摇了摇头,对方顿时崩溃,哭坐一地。
期间蘸蘸一直沉默不语,不参与是非。
救护车驶来,将刘缪和蘸蘸一并拉上车。
经过繁复琐碎的例行检查,蘸蘸除了有些呛水和受到惊吓外,并没有任何受伤。而刘缪则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蘸蘸:“……”这刘缪遇到危险大出血一次,要身体不是钢浇铁铸的,根本不可能多经历几次的。
因为蘸蘸与刘缪都是未成年人,所以医院早早通知了父母。
当蘸蘸走出就诊室,就见等候区坐着父母和刘缪的妈妈。
阮爸阮妈自然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但因是捉鬼师家族出生,这样的事,在阮家祖祖辈辈例见不鲜,阮爸说归说,但更多的还是无奈。有些事,不是你不主动,鬼怪精灵就不找上门来的。
反倒是刘缪妈妈至始至终都没多说话,也没再向之前那般春风化雨的打招呼。
等到蘸蘸这边话说的差不多了,刘缪妈妈才开口,言辞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阮同学,能跟我到边上说两句话吗?”
蘸蘸看了爸妈一眼,见爸妈点点头,便跟着刘缪妈妈走到拐角。
角落无人,推开窗,窗外树干斜支,树叶一半透光,一半沉色,阴影叠撒在刘妈脸上,瞳孔深处藏着深深的讳秘。
“介意我抽根烟吗?”刘妈突然开口说。
“不介意,”医院是禁烟区,但没有角落的监控区只要不被查到就好,而且看刘妈满是疲惫的样子,蘸蘸甚至怀疑再下一秒她会暴走。
刘妈打开香奈儿手拿包,从中摸出细长女士烟,手法娴熟的夹在指缝间点燃,薄红的嘴唇抿上,深深一吸,再缓缓吐出,连她忧郁的眼睛也跟着变得幽远起来。
“不好意思,”过了一会儿,刘妈才道,“让你见笑了。”
“没事的,阿姨,”蘸蘸理解刘妈的压力。
刘妈笑了笑,笑容中颇为苦涩。
她低头看着蘸蘸的眼睛,突然说:“我希望以后你能跟刘缪离开一些距离。”
蘸蘸瞬间像是被锤子重重击打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刘妈意思是说,以后不准她再与刘缪一起玩了?
刘妈移开眼睛:“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要不是你,刘缪也不会两次三番活着回来。”
蘸蘸沉默,她等着刘妈继续说。
“可是,”一句可是,将前面的好都否决了,“这次我就在想,要是刘缪不去接触那些东西,是不是连受伤都不会了呢?”
蘸蘸心中苦涩,尽管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刘妈说的话没问题。
空气陷入尴尬的沉默,刘妈又吸一口烟,烟雾呛得蘸蘸眼睛疼,头疼。
刘妈注意到蘸蘸的表情,便将烟头在窗台碾灭,弹出窗外。
“刘缪的血,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蘸蘸开口问了一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刘妈嘴角下撇,柔软的眼神荡然无存,她想了想,认真说:“要按老刘家的传说,这就是诅咒。”
“诅咒?”
“刘缪小的时候就没有爸爸,”刘妈寒声,“也是遇到跟刘缪差不多的状况,没逃出来。”
刘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他爸之前就告诉过我说,这是他家祖上就有的献祭,以灵魂换取财富,可笑吧?这么迷信的东西,竟像是真的。”
蘸蘸沉默。
“阿缪从婴儿期就看得见那些东西,要不是一直在找相关从业人员,他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问题。”
蘸蘸明白过来什么:“所以你之前愿意刘缪跟我玩,是觉得我家能保护他?”
“嗯,”刘妈干脆的承认,“我也知道,一开始是他主动找到的你玩,这孩子,没有朋友,也没有过正常的童年,连读书都不能去正常的学校,我想他有一个朋友,是好事,可是我发现你俩在一起总闯祸。”
蘸蘸讪讪的低下头:“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他。”
“对不起蘸蘸,”刘妈柔弱的声线微微有些颤抖,“我就他一个孩子,我宁愿他恨我怨我,也不愿他再受到丁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