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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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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离靠着椅背,浅尝了一口手里的豆蔻熟水,百无聊赖地看着街景。

这几日庄图南南下,不在府上,她哪是闲的住的主儿,这日瞒过了宝儿那傻丫头,偷跑来东市一处瓦子吃茶听书来了。

张氏夜奔吕星哥的故事刚过,她的神魂便游到了九霄云外。

一声醒木将她拉回眼前:

“却说那关内侯,当今镇远将军嫡长子是也,虎父无犬子,年方及冠便随着虎父征战四方,大宋的哪一寸疆土他二人的铁骑没踏足过?承他父子二人的统率,齐人见了我中茨兵,吓得那叫一个心惊胆颤,齐贼三打函谷关时,关内侯方才及冠呐!却能万军中取敌将齐宣首级,那齐宣是何人也?

齐宣此人是齐帝之爱弟,在齐国素有鬼面将军之称,手下人头怎么说也有个千百人,关内侯拉开那百斤重的弑天弓,啾啾兮如凤出九天之戾鸣声,泠泠兮如利刃裂帛之清厉音,就见那大羽箭如出笼之猛禽,如雷鸣时电闪,直射那齐宣面门,打了个对穿,当即横死马上,齐贼军心大乱,关内侯此战封侯,真乃震我大宋国威,昭我大宋国光也,除武安侯外,当世仅关内侯一人也!”

这说话人真有一张巧嘴,更兼情切意真,听得茶馆里诸位都热气沸腾。

“齐人三打函谷关,三战三败,气得那齐帝悬赏百万要我关内侯项上人头,举国上下竟无一人敢揭榜,悲哉,齐国百来载,礼仪之邦,有纯懿之德,对上我大宋神将,竟束手无策,唯冲冠眦裂,捶手顿足尔!

这三战,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回去喊爹娘,座下的畜生都流了一地马尿!岭南的天地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关内侯一声吼,吼得那些楚国余孽是找不着天南地北,头晕目眩到求爷爷告奶奶,哥儿啊爷儿啊的给我们侯爷哭着求饶,一个手起刀落直接叫那孙子去见那天父天母去!”

这骂詈让她直呼精彩过瘾,又唤侍者再上一盏北苑茶,并一碟子干豆角。

“可英雄总被小人误!十四年前那场涝水之战,关内侯惨死沙场,尸骨遭万马凌踏,死无全尸啊!”

一时间台下响起一众唏嘘声,那说话人又道:

“小人为何?关内侯又为何惨败?诸位看官,且听我慢慢道来。众人皆知这武安侯随宋武帝驱驰,打下大宋江山,武安侯逝世,举国同哀,帝痛失肱股之臣,论功封赏,封平国公,上柱国和右丞相,配享武帝庙庭,位极人臣,帝尝登高,遥望函谷关,叹武安侯乃千古名将,世之仅有也。”

“却说汉南沈家军大起,沈家祖师爷沈槐随汉南镇南王领兵四方,族人皆习刀枪棍棒,马上骑射,舍命沙场,常言道:王孙朱楼醉舞乐,沈郎十岁骋沙场,建文帝赞沈家军大有武安风范,然又有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沈家历代忠臣将才至今朝,几代积攒的芳名,却落了个通敌谋逆,满门抄斩,恶臭万年的罪名,皆要归功于骠骑将军沈知节!”

这沈知节又是何许人也?却说永康年间,靖安侯麾下有一员士卒,名曰沈知节,少好武,且能举百斤鼎面色如常,恰逢岭南天地教蜂起,大打天行道名号亡宋复楚,沈知节时为靖安侯赏识,领兵三万驻汉南平乱,经此一战,先帝封其为骠骑将军,当年那天地教一听沈知节的名号,脑袋都恨不得往裤|裆里塞!”

“可十四年前那涝水之战,齐人出其不意,夜袭函谷关,沈知节守关不力,大开城门,丢盔弃甲而逃,三百残兵逃至淮阴河口,竟无一人追击!缘何仅有三百老弱残兵?只因这沈知节,早已凭帝矫诏,以虎符调兵遣将,将那驻守函谷关的十万兵力调往关陵,欲与齐贼里应外合,攻我新安!”

听到这虎符,殷离皱了皱眉头,兜肚里的物件稳稳当当地放着。

“关内侯领援兵十万经新安方过广陵口,便遭齐人伏击,一时间万箭齐发,遮天盖日,纵使我关内侯有神兵之力,亦如困兽笼中,无可施展呐!

可齐军,竟将我十万兵士生生坑杀,再入新安烧杀劫掠,新安各郡,亡哭之声不绝,震天动地,如今到那新安,夜里还有孤魂恸哭!”

“帝知涝水战败,宿夜未眠,另各州百万兵众前援,齐贼未敢恋战,掠夺新安后举兵撤退,退至函谷关,再度划界,关内侯的尸首,至今惨死界外,无人收尸啊!

帝彻查沈贼弃城缘由,于骠骑将军府搜检出私通敌国的罪证,沈贼百口莫辩,自缢而亡,沈府诸人早有预备,焚府谢罪,沈知节为通敌罪臣,九族当诛!他有何颜面再见沈家先祖?!他有何颜面见那关内侯?!他有何颜面见那新安数十万民众和我大宋军士游魂呐!”

一时间群情激奋,殷离听得入迷,捏着拳头附和了一声,难为大方地赏出了人生第一次的赏钱。

茶馆里的众人争嚷着,说话先生拱了拱手,退了场。

接下来上场的又是些才子佳人的戏码,她站起身,恋恋不舍回了庄府,回府去受一通宝儿的絮叨。

夜色沉浸下来,映着月光,她打量起手中悬着的虎符来,今时的明月也映照过十几年前的那片沙场,金戈相击的余声下,这小小虎符只为新人留了虚幻的旧人印象与天人永隔的隐痛。

她与沈冽一样,将这与逝者仅有的联系悬于心口,盛放躯体里仅残的一点温热,渥得暖暖的。

她看着那块牌,嘴里喃喃:“沈冽,沈知节与你有何关系呢?”

沈冽对刘复所下的杀手,狠毒至极,一家三口都被赶尽杀绝,甚至连一条狗都不放过,足可见血海深仇,刘复一个监斩官,监斩官……她喃喃,是了,是这监斩官受上令斩杀罪臣,沈氏一族满门被灭,沈冽也灭了刘复一家满门……

宝儿正吹了熨斗,烫人衣物,“娘子去了何处?衣上沾了一层灰。”

殷离仰倒在榻上,敷衍她:“往西山瞎走了一遭,景致真好,才乐不思蜀了。”

宝儿碎碎念:“娘子有这闲心,不如去瞧瞧郎君,郎君可病得不轻。”

病了?

她支起半个身子,眸子里带了疑惑。

这些天她拿了令牌,豺狼竟也没对她动手,若说是未发觉未免太鬼扯,难道是真病了?说起来这些时候还真没瞧见过他。

她倒真想看看这家伙病若游丝的模样。

思绪一动,唤宝儿准备了伤寒药。

宝儿面上欣慰,自那日二人双双落水后,郎君患了风寒,久居白堕不出,偏生近几日主君也不在府上,娘子竟也没去过问一声,她只道自家娘子真是铁石心肠,今儿个总算开了窍。

她说道:“娘子终于念起郎君的好了,都说滴水恩当以涌泉报,姑息河水冷刺入骨,郎君都能舍身入水救你,可不得去瞧一瞧么?”

殷离皱眉:“你说啥?”

入水救她?就他那个旱鸭子救个锤子啊!

宝儿试探她脸色:“可不就是那些碎嘴子么。”

殷离示意她继续说:“说娘子没有心肝,是匹养不熟的白眼狼,主君事事依从,郎君处处忍让,娘子还总下脸子。”

“今日可给她们看看,娘子心里头可也记挂着郎君!”

殷离面色铁青,沈冽,你个王八蛋!

她劈手夺过伤寒药,大步流星地出了院门。

难怪这几日这厮静悄悄的,原来是装了一副可怜模样,专博别人同情!

步至白堕居处,王二见她气势汹汹,知道来者不善,铁青了一张面,“郎君已睡下了,不见客。”

殷离觑了一眼还未灭的灯,王二狡辩:“郎君喜燃烛夜睡。”

她皱了眉头,“怎么?怕我把你郎君吃了?”

王二态度坚决,誓不放行。

她抻了脖子望屋内瞧,“沈冽,你装什么孙子呢?把门开开,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王二见她嚣张,双眸怒视,抬手遮挡住她的视线,“娘子,更深露重,请回吧!”

宝儿扯她衣角,怯怯道:“娘子,算了吧,今儿个时辰也晚了,莫要扰了郎君清净,明儿咱再来。”

黑漠漠的远处,几颗脑袋挨得紧紧的,圆的扁的长的方的都掩在角门处,啧啧声不绝。

当真一刻也不安歇,还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娘子又惹事儿了!

郎君还病着呢,她横眉愣眼地撒泼,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当真做起庄府的主君来了!

殷离置若罔闻,钉在原地,扬起头对着屋内道:“郎君怕我什么?我好端端的送药来,怎么闭门不见?这麻黄汤我可熬了大半日,郎君若不喝,这番心意也只好倒了去。”

里边一声咳嗽,清音传出:“王二,无妨,让她进来。”

王二紧盯着她,那眼神分明是在警告,要是敢对郎君动手,纵然是府内女郎,他也不会轻易放过人。

她阔步入仪门,王二随着,内室传来沈冽的声音:“我与娘子单独谈谈。”

王二警惕地看了一眼她,凶神恶煞的,殷离回以浅笑。

白堕居倒尤为雅致,堂内除却各房内皆有的雕花斗桌、描金橱柜与铺陈器皿外,还有些独特的小装饰。便见窗沿边木格扇下挂着个小金笼,里头拿着只幼鹰,一双亮闪闪琥珀眼,警惕观来人行迹,一旁多宝格上安放榴树盆景,夜里竟也流光溢彩,定睛瞧才知是珊瑚作芯,翡翠为叶的宝物。

她掀了墨漆竹帘入卧房,里头便见一台镂花三节大铜熏笼,上头还披着他的衣袍,狻猊莲花炉里头燃着沉水香,只是这香中还有股隐秘的药味,博古架上皆是些珍品古玩,然而细看,便觉摆放乱序,无分毫赏鉴之意,颇为敷衍。

一座白玉底屏风直矗矗在眼前,上头绘了汀洲芦雁,她端着麻黄汤踱过去,一边走一边道:“沈西施,装柔弱好玩么?等你师父回来了,是不是也要哭哭唧唧去——”

她还未说完,男子的粗壮手臂从背后环来,锁住她双手捂至口鼻上,另一手却将那麻黄汤一托,四平八稳置于案上,殷离吃痛,脚下胡乱蹬他的靴,沈冽却猛踹一脚在她小腿上,她痛得跪下身去,他压下来,以绝对重量踩住她的腿。

她疼得嗷嗷叫,捂着她口鼻的手瞬间紧摄住她的脖颈,汗珠儿从毛孔间滚出来了,她尖锐的指紧撕抓他的臂。

她知道,这是那家伙给自己的下马威,上次落水事件,惹毛他了。

他加重力道,一点一点收紧,她觉得脖子以上似一只鼓满了气的球,越胀越大,眼珠子都要被顶出眼眶去。

脖间的压迫趋重,她几乎能听见脉搏跳动的声音,眼里发了瑰丽的红。

沈冽一手探入她衣内,指尖再过短衫,寻到那一纸薄薄的兜肚,摸索着夹层小兜,殷离睁大眼睛挣扎,那股子柔软和滑腻令他多少有些着了慌,锁了眉头,干脆伸手入内覆上,感受到虎符所在,迅疾拿出。

得到自己想要的物件后,他松开双手,任凭殷离跪在地上干呕。好一会儿缓过来,她恨恨地盯着眼前的人,双眸因盛了泪,带得眼波流转。

那泪珠儿打着转,闪着簇新的光滑下来,钢珠一般,掷地有声。

沈冽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入她的眼,“妹妹这副模样,真让哥哥想好好怜惜。”

“我怜你大爷!”

砰的一声,她扑过来,沈冽仰倒,后脑磕在硬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闷哼,臂竟似生在她身上一般,顾不得身体的安危,下意识环上去,搭着人的腰,谨防她跌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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