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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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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又下了细细烟雨,雨密如针,鹤仪持着绣花撑子,一针一针穿梭绸绣,手头上用的是孔雀羽线,她尤为认真,若是不当心乱了针脚,就浪费了这稀罕料子。

她参照的画样是薛贵妃宫内装饰的一幅《瑶台跨鹤图》,作这画的宏远法师已仙逝,仅存的一副遗作被薛贵妃讨要了来,她凭着几眼的印象,记下了全篇构图。

可不能绣坏了。

听见窗外几个丫鬟从西苑处跑来,她抬眼,她的侍婢坠儿劝解道:“三娘,这样晚了,歇会儿吧,当心累着了。”

她手上动作未停,只是问道:“西苑那处怎么了?”

西苑是薛府主母所在的院落,这主母是杨家嫡女,杨老爷七年前中举授官,从县尉这一小职一步步升至州府通判直至提点刑狱公事,薛绍钟之父彼时与其为同僚,两家子孙年岁相当,结了这门好亲事。

坠儿不露声色地放下了斑竹帘子,遮掩过格子窗,携过一盏果仁泡茶,“没怎么的,落了雨,丫头们往回赶呢,三娘坐了许久,也润润唇。”

鹤仪手中动作不停,细细密密点缀上片片鸟羽,忽听见外头一声凄厉的惨叫,停滞了动作,坠儿阖上了窗,紧张地觑了一眼她,“大白日哪来的野猫子,晚上用棍去敲了!”

她只是停顿一瞬,木然地继续手上的生活,一下一上,循环往复,直到绣底被绣满层层雀羽。

她蓦然摔了撑子,起了身,面如冰雪,坠儿忙去寻油伞,找出来的功夫,三娘已在眼前没了影。

润如酥的雨落在她身上,发上结了细密的水珠子,她的步伐越来越大,径直走向西苑西侧角落里的一间耳房中。

“怎么又招了打?前几日不是好好的么?”

“打坏了房里的一只翠磁胆瓶,主母知道了,又打了。”

“啧啧,作孽啊。”

几个嬷嬷见她来了,停了窃窃私语,一个询问道:“三娘怎么来了?怎么还未打伞?”

三姑娘这样的美人胚子,她们这些瞧着她长大的老嬷嬷如今也要多看上几眼,三姑娘大了,举手投足,出言吐语皆点水不漏,外头人谁能想到,名满缃阳的才女薛三娘,原是这薛府上最不得宠的一个。

老太太不喜她,下人们审时度势,知道该讨好哪位主子,该冷落何人,给的月钱和米粮,抵不上一个姨娘的份例,更何况,她院里那个,也不是个姨娘。

只是可怜了这三姑娘,为人温顺平和,不像西苑和东院里那些苛待下人的小娘子。

她阔步走入房内,这耳房还不及她的厢房一半大,原来是这院落内安置柴火处,被薛绍钟改成了寝处。

眼前的老妇左眼泛着青光,已是看不清明了,右眼又添新伤,地面上滚着一只烛台,她看见来人,张了口,满嘴的血腥尤其怖人,她被打掉了一只牙,此时只是不知所措啊、啊地慌乱叫喊。

老妇捂了面,避过她,“三娘怎么来了,快回去,快回去。”

她蹲下身,固执地掰过老妇的脸,鼻梁青紫得不成样子,她持了绢帕,一点一点擦拭着她面颊上的血迹。

老妇遮挡了她的手,怕脸上的秽物脏了她的帕子:“老奴无碍,三娘不必忧心,这点伤,擦点药酒就好了,老奴有分寸的,快回去吧,三娘不该来这里的。”

她语音带颤:“娘……”

老妇慌乱地捂住她的嘴,“三娘说什么浑话,小心别被里头那位听着了!”

她抱着母亲伤痕累累的身子,怕弄疼了人,像幼时那般,把整个娘亲都拢到小小的臂膀下。

“娘疼,仪儿也疼。”

老妇没舍得推开她,外头的嬷嬷掩了门,她道:“不疼,左不过是些擦伤,老奴还经得起这点折腾,不值当三娘劳神,主君若知道了,三娘要挨训的,听话,乖乖回去,三娘不是还要绣样么,耽搁不起的。”

她只是落泪不语。

老妇捧着她那美人儿的脸蛋,“好囡囡,好囡囡,像你姑母一样,快出嫁,娘不中用了,娘老了,囡囡不要像娘一样,娘不想拖累你,囡囡嫁个好人家,娘也心满意足了……”

她的娘亲,原是杨府里的一个侍婢,随嫁至薛府,那位杨家娘子过门后,一年内未有所出,只是一日薛绍钟喝了酒,宠幸了这杨夫人房里的婢子,一夜雨露,那侍婢便怀了子。

妻妾有别,更何况还是奴婢爬床骑到主母头上,看在怀了子嗣的面子上,薛绍钟抬她做个姨娘,却触怒了杨夫人,如何也不肯应下,于是承诺生子后便赶出薛府去,待生下一个粉妆玉琢的娃娃后,杨夫人却转了念头,另那侍婢做了府上的老嬷嬷,浆洗,洒扫,贴身侍奉。

这老妇感恩戴德,能日夜侍奉自己女儿身旁,瞧着她一步一步长大,就是老死在这薛府也情愿。

杨夫人自一次小产后再无子嗣,她在这荒僻冷清的院落里生了怨气,见着这老妇的女儿一日日出落得亭亭玉立,带了加倍的恨在这老妇身上。

也有人抱不平,隐姓埋名往官府递状子,被那县官私下里携着状子来劝诫薛绍钟,夜里关起门来,怎么打都行,别白日里闹得人尽皆知。

这事一出,连薛绍钟都恨起她这个低贱的娘,逼问着是不是这老妇遣人去告的状。

娘亲遭打时,她躲在箱笼内,娘亲怕她吓着,硬是一声也不敢出,待那人撒完了气,她爬出箱笼,她娘亲还要顶着一身伤为杨夫人烧热汤。

薛府上的三姑娘,只是个庶出,孩童时多受欺侮,日常供养,全靠薛府上几个心慈的老嬷嬷帮持,待到薛大姑入宫作女史,成了贵妃,提携的两个薛家娘子,一个难产薨逝,一个下嫁,薛贵妃方才发现,府里还有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她沾了薛贵妃的光,得了薛府众人的器重。

那时薛绍钟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标致的女儿。

鹤仪梳洗了睡下,却难以入眠,她捏紧手中的那只销金帕子。

方才坠儿在一旁报,庄府上送来个匣儿。

她打开匣子,里头安放着一只销金帕子。

坠儿道:“庄娘子还带了句话。”

“她说,近日是绕池闲步看鱼游,香饵已吞,青竿方荡,问三娘要如何收饵?”

鹤仪听罢,吩咐道:“你带一句话,需下河滩,入绿湾,藕花深处迷鱼眼,密网困惊鱼。”

鱼咬饵了,该收网了。

*

日光透照下,一幅绣作被展开,是幅绣画,设色精巧,光彩炫目,上头的花鸟更是亲昵活泼,栩栩如生,这绣的正是那《瑶台跨鹤图》,用了金线绣出琉璃殿宇,施毛针穿以孔雀羽线绣出了鹤身鸟羽,踏鹤而来的西王母,衣袂飘逸挥洒,灵动非常。

“这绣得当真是细巧,我瞧着这针脚,整齐如一,还是双面异色绣,竟比那尚功局奉上来的还要好上几倍。”

曹皇后瞧着那幅绣画爱不释手,这样的手艺,就是放眼全大宋,也挑不出一个能与她争高低的,她又不住地打量眼前的女子,当真是越瞧越喜。

这三娘生得一双杏眼,温柔端庄,玉白的肤,不点而朱的唇,言行举止间处处不失礼度。

曹皇后余光瞥过庄娘子,这庄娘子也是个美人,可她那美,过于明艳了,垂首抬眼间都是压不住的眼波流转。

本以为是个温婉端庄的,可这副样貌实在太扎眼。

怪不得五哥只是见了她一面,便失魂落魄,茶饭不思,太子也时常言语提及她,能把闺阁香帕轻易赠人的,想必是个不安分的,这又足见是个会惹事儿的,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她问那庄娘子,可有专长?

那娘子摇摇头,说是惭愧,无一物精通,无一事擅长。

还是这三娘好。

鹤仪浅笑:“皇后娘娘谬赞了,宏远法师笔底春风,鹤仪不过是沾了法师的光,此幅绣画,还不及原作一分的。”

曹皇后瞧她言行谦恭,越瞧越喜,笑眯眯道:“宏远法师自是挥毫泼墨,刻画入微,三娘穿花纳锦,亦是巧夺天工啊。”

殷离在一旁只顾吃癞葡萄。

彼时她瞧见递到府上的名帖,庄图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阻拦也不置一词。只是连连在院内踱步叹气。

宝儿还在犹豫之际,殷离却径自去置换了套盛重的衣裙,绯色托底罗裙,月牙白抹胸,藕粉云锦褙子,瞧着宝儿欲言又止,她笑道:“慌什么,你娘子今儿个,可是去做红娘,牵线搭桥。”

此时的鹤仪以手抚眉心,蹙了眉。

几个宫嫔聊得热切,薛贵妃见她不适,问道:“是哪处不好了?”

鹤仪面上又换上了笑:“无碍,大抵是烈日曝晒的,有些难受。”

薛贵妃一脸忧容,“还是唤太医来瞧瞧才好。”

鹤仪说道:“姑母好意,仪儿心领了,此刻只想往阴凉处待一遭,过过凉意,想是就好了。”

薛贵妃说道:“带三娘往鸣翠湖走一圈,散散暑气。”

鹤仪随了内侍起身,殷离见她眼神示意,于是假意解手。

在两个宫人指引下去过净房后回来,她有意慢走,假作赏湖光水色,终于远远地瞧见了一抹石青色锦袍的身影。

他果然是来了。

及笄礼那日,鹤仪告诉她,官家想与庄家结姻亲,太子受长公主牵制,三皇子身体孱弱,都不是官家心中所属人选,唯有五皇子一个,素来颇受官家宠爱,若要两姓结姻,大有可能是这五皇子赵拓。

鹤仪也说,她想要做五皇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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