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赵宇方散朝归来,乘辇徐行养心殿,见着张有才忧心忡忡,屡屡欲言又止,他硬是不问,想着憋死这奴才。
到了养心殿,两个内侍低伏着身子,赵宇踩在两人背上,张有才忙双手搀扶,“官家,今儿个要召天师入宫么?”
赵宇说道:“不必了,他胆小的很,再召几回,又要缩了头了,且委派他去处办汉南盐枭起义一案,这几日都不必召了。”
汉南衡湖一路历来是沟通岭南的水路要道,盐枭是历来皆有的隐患,一些贩卖私盐的商人为抵御朝廷与官府的缉私,团结成伙,购置武器烧毁盐店以及各盐骡商厂,蚊聚成劫盐团体,最要紧的是当地官员与盐枭官商勾结,私贿不止,赵宇便派遣了王元清及庄图南为缉私大臣共理此案。
见张有才又要说话,他适时打断:“五哥与薛家娘子的婚事,礼部可在拟了?”
张有才只得老实答道:“礼部已拟定过日子了,择次月十五,宗正寺与鸿胪寺共襄盛举。”
赵拓年方十七,尚未加冠,纳妃尚需住于宫内,待及冠则封爵就藩。
赵宇点头,又道:“那宴劳、赏赉事务,也经由圣人过目,她主持后宫多年,都熟记于心。”
张有才一一都应过了,入了养心殿,燃了袅袅龙涎香,赵宇便徐徐道:“你这一日尽拉跨着一张脸,朕是太宠你了,如今还要看你的脸色了。”
张有才侍奉了赵宇二十多年,知道赵平在他心里头的分量,赵平为嫡长子,是他的第一个麟儿,那大胖小子才落地时,这个做父亲的是整日相伴,宠溺不已,因赵宇天生带疾,好不容易得了个健康的孩儿,且见他年岁愈大,都未呈现出病态来,更是心喜。
可这赵平之母,是陈皇后,赵宇对陈家忌惮过深,虽倚靠这陈家势力登基上位,可如今他为一国之主,势必不能容忍与旁姓共分天下,他对这孩子起了疏远之心,东宫里的那位顾氏带着遗腹子薨逝时,他已极少与赵平有交谈之机。
想来连赵宇都从未预料到这一步,原来至亲至疏是父子。
张有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虎毒不食子,官家如今未动这太子,一是顾忌着两位未及冠的皇子,二则是骨肉血缘,若他昨日便将太子遇险之事上禀,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要问罪的,得有他张有才。
他昨日派去的密探仅有一人返还,这人被生生砍下一臂,回来上禀,派去的暗卫在宅院里头都被剌了脖儿,动手的沈冽似是亦在追寻太子下落,被砍下一臂后,他因剧痛昏厥,对方似是以为他已毙命,才险险捡回一条命。
张有才一夜未眠,楚依依所言,可见不差,照如今的险境,太子是非死即伤,自己派去的宿卫应是被这沈二郎所杀,可见这他也在追寻太子踪迹。
张有才的膝盖习惯性一软,塌塌地便跪了下去,“实在是奴婢……奴婢有苦难言啊……”
赵宇眼皮都未掀,只是端了盏吃香茶,张有才又急着起身,从捧盘里头择了方帕子递上,赵宇拭了拭嘴,说道:“你也不是哑巴,吃了黄莲直说便是。”
张有才垂下眼帘,“官家,前些日子,奴婢便听闻,太子殿下近日出宫走动得频繁了些,打听过才知道,原是殿下在宫外头养了个妓子……”
赵宇皱眉,“为何不禀?张有才,你早知道。”
张有才又低伏下头,“奴婢知这几日官家为汉南盐枭一事烦心,思想着太子殿下应是三分热头,谁曾想……”
赵宇唤了宫人,差遣去唤太子入养心殿问事,张有才进退维谷,便另他于一边站着。
赵宇道:“多长时日了?”
张有才道:“大抵有半月功夫了……”
赵宇甩笔:“若出意外,你得拿头请罪。”
张有才低了头,“太子殿下行踪诡秘,奴婢亦是近日方才得知,官家大可宽心,奴婢派了暗卫护卫着,谨防不测。”
此时却有一内侍慌张来报:“官家,太子殿下他……他失踪了!”
赵宇霍然起身,张有才是大惊失色,当即跪倒在地。
赵宇道:“你详细说来。”
内侍娓娓道来:“昨日太子殿下酉时出宫,只道顺天府有要事差办,宫人也未敢拦,今日晨起,东宫那处急得昏了头,怕官家拿人是问,都瞒得水泄不通,只道殿下许是接了急情,迟些便回了,可如今……却是寻不见太子殿下啊!”
赵宇怒拍桌案:“混账!你们这帮东宫官都是废物么?!太子出宫,竟也无人上报?如今还想瞒报?!若非朕传召,就该抱着平儿的尸身哭丧去了!”
张有才跪下磕头,磕得砰砰响,“陛下,是奴婢之过……奴婢有罪!”
赵宇怒声道:“派人去寻!寻不到,朕要你们一个个的脑袋!”
他看着底下那俯首的张有才,怒火攻心:“滚!”
张有才忙起了身,跑着便出了养心殿。
太子性命有虞,那一众暗卫难保查不出是自己派去的人,不如先发制人,最多是个隐匿不报的罪名。
他只是想不通,楚氏为何要在这个时刻动手?
*
鹤仪即日便要出嫁,殷离想着要为她送一件礼,得是她亲手制作的,她念起鹤仪那一头如瀑的黑发,于是请老徐在外头找了个木匠,这日在府上钻研木工。
她在库房里头寻了块紫檀的木料,锯齿,锉木块,打磨,第一把篦子做出来,梳齿参差不齐,不甚美观,无妨,失败乃成功之母,于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到指节上划满了不意锉伤的伤口。
木匠找到老徐,照娘子这样的进度,得加钱。
她正不亦乐乎地锉着木头,庄府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群胥吏在山庄门前请示,要奉命拿人。
庄图南未在府上,今早便奉命南下去了,仅老徐一个看家,老徐见来者不善,问道:“所奉的是何人的命令?所拿之人又为何人?”
对方道:“小的奉顺天府少尹柳大人之命,天香坊杀人重案于现场搜寻出与贵府沈二公子相关证物,命即刻抓捕嫌犯。”
顺天府地处京师首善之区,是为畿辅之地,而这京师之地的差务与管治都由顺天府承办,天香坊死伤众多,列为重案,被批示由顺天府与刑部兼办。
老徐见来势汹涌,厉声道:“既是官府拿人,可有抓捕文书?!”
他转身又吩咐下头的小厮,去郎君那处报个信,看是何情况。
那领头的倒也谦恭,知道这是在庄府上,不应急眼,捧出了文书便供以示阅,老徐见了一眼后,面上也做了笑,说道:“既是顺天府拿人,老夫自不好阻拦,还恳请几位大人堂内就坐,老夫自差人去请。”
几个胥吏虽是心急,可也知道这庄府不好得罪,随着老徐入了堂,老徐吩咐人点几盏浓茶来,拉扯闲谈,“几位大人公事劳累,此为凤凰丛茶,茶为上品,特请官人一品。”
他几个哪里还有喝茶的闲情,领头的说道:“徐内知,您也是明白人,我们几个小的也是奉了上头的命令,实在是不敢违令,否则如何敢得罪了府上,今日来也只是请府上公子到顺天府问个话,不敢侵扰。”
老徐打太极:“老夫如何不知各位大人心急,只是令公子也好有个准备不是,已差人去请过,官人莫急,即快便来。”
左等右等,老徐还在扯闲谈,道各位大人都是何方人氏,听着口音不像缃阳人,还问他们婚配了否,有子否,某某的官靴式样倒新鲜,不知是在何处做的。
直到小厮在老徐耳边轻声道郎君不在府上,说是半夜里照看过娘子后又出门了。
老徐笑眯眯:“各位大人,郎君今日不在府上,许是主君临时差遣,昨夜里并未回府。”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还希望徐内知莫要难为我们几个办事的。”
老徐大手一挥,白堕居已被小厮检视过,与沈家有关的可疑物件尽皆撤去,此时是大大方方地对众人道:“那么,各位大人便去瞧瞧吧。”
殷离正同那木头作对,就有宝儿慌慌张张来报:“娘子,不好了!有一帮官兵到郎君院里搜检了!”
殷离面色大惊,她二人都想到昨夜沈冽一身污血的模样,想是此事被发觉,官府来拿人了!
到白堕居时,一群胥吏已将院落团团围住,将屋内的东西都搜了个遍,王二和老徐单是站着瞧,殷离问老徐:“这是怎的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有官兵来了?”
老徐面色沉静:“娘子不必慌张,他们查不出什么。”
宝儿面上满是担忧,马上那眼泪花又落下来:“郎君……郎君人呢……”
王二瞥了她一眼,“放心吧,郎君不在府上。”
殷离回忆起他今早上走出白堕居时,天才方亮,什么事要那样急,难道是知道官府要来拿人了?
她问道:“沈冽去了何处?”
王二叹了口气,“郎君近日行踪不定,连日早出晚归,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昨夜回来沐浴过后又出门了,我问他,也只说是主君有差遣在身。”
这话说者无心,可听者有心,王二只说沈冽是昨日夜里离开的,可她分明知道,夜半时候,沈冽是在她房里。她又想到宝儿所言,沈冽一夜都未合眼,在她床边照看。
所谓的师父的差遣是照看她?
殷离见他懊丧:“放心吧,你郎君,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就算坐牢子了也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