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明镜高悬,
凡上了堂的都得怀敬畏之心,不得放肆。
李氏却在余晚桃出现的时候慌了,她慌乱之下忘了身处何地,循着身体本能打过去:“你个贱蹄子在胡说什么!”
余晚桃吃痛,闪躲不及,脸颊很快浮现红肿掌印,她的身体像是对李氏的打骂有了本能的害怕,当即瑟缩着躲到了一侧衙役的威杖下。
座上惊堂木猛然一响,县令愠怒之音落下:“大胆刁妇,竟敢在公堂内撒泼打人,还不住手!”
李氏眼前晃过一阵白光,被“威武”声吓得双腿发抖,她颤巍巍地跪回去,先一步哭道:“大人息怒,民妇……民妇这是被逆女气到了才失态的,我这外甥女,父母忙故后是我尽心尽力养她到及笄,还给她找了一门好亲事,可人却贪心不足,还想把我家中桑蚕园霸占,实在是可恨啊——”
余晚桃被她这颠倒是非那不要脸的劲给气到了,她咬着嘴唇,眼眶通红:“舅母当真是张嘴就能编扯慌话来。”
她抬起头来,望着座上县令,“大人,民女自幼父母早亡,留下了继承文书,将家中财产与民女一起过继给了舅舅一家,可舅母拿了我家钱财却并未善待于我,自小便是磋磨打骂不停,这些村里人皆有见证。”
“不久前为了给表哥攒束脩还将我卖给了县里崔家傻子,后来崔家出了事,我就带相公回了大桑村,本想就此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可却得知舅母竟将桑蚕园抵给了赌坊。”
“那是我爹娘一辈子的心血啊,却被如此糟蹋,夜里每每梦见爹娘,都是一副垂泪模样。”
李氏闻言捶着心口,哀痛不已:“崔家是多富贵的门户啊,你自己是个丧门星把崔家克倒了,倒来赖我了?我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如今竟养成白眼狼了,我不活了啊!”
两方各执一词,县令静静观察着,直至地籍官拿着册子与户籍到堂前来,他低头翻看户籍。
不久余村长也被接到了,同他一道的还有好几户大桑村人家。
地籍官翻看过册子,抱拳对县令禀告:“下官所查得出位于大桑村的二十六亩地乃是大桑村余旺开荒所得,后发展为桑蚕园,于官府登记地籍在自己名下,至今未曾更改过。”
李氏不敢置信:“怎么可能!那余旺夫妇死前写了继承文书把家财和桑蚕园都给了我家男人继承的!”
县令淡淡道:“继承文书何在?”
余村长哆嗦着上前去,跪下后呈上两张文书:“大人,这是余旺夫妇当时写的继承文书,另外一张则是余旺之女,同舅舅陈老根一家签断抚养关系的文书。”
县令看过两张文书,心中有了决断,他俯视着跪在公堂下几人,询问:“李氏自小磋磨打骂继养女一事,可为真?”
余村长张嘴,哑然,为着陈文祖这一个读书人,他心里到底是偏私了几分。
“为真!”
跟着一起来的丁婶看不下去,跪到堂前去:“李氏泼辣,日日让桃子干活却连吃个糙米馍馍都要骂几句,大人您瞧姑娘身板,瘦瘦小小的,这在村里大伙都知道,而且桃子成亲后都单独立户出来了,这李氏还打算将桃子卖给赌坊,实在可恶!”
“余天庆家的你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撕了你的烂嘴!”李氏怄得不行,眼睛怒视着丁婶,恨不得拽下一块肉来。
县令看了李氏一眼,“继养女出嫁时,可备了嫁妆?”
李氏不知县令大人为何问这些,她惶恐不安地点了点头,说:“备了嫁妆的,还置了席面。”
余晚桃冷冷补充:“嫁妆是一张被褥和几件旧衣服,其余的便没了。”
至此,诸事明了。
县令拍下惊堂木,开始定案:“李氏得余旺夫妇以家财为托,抚养幼女,虽有苛待但养育之恩仍在,故以孝道论,余氏女所告其侵吞家财,苛待继养女一事不实。”
李氏闻及此得意地笑了,却听那县令继续说道:“然,余氏女余晚桃,据县衙户籍登记得知,乃文宗十九年八月生,今文宗三十五年五月,距及笄还有三月。李氏并未按照继承文书所契,抚养余氏女至及笄,也未备齐嫁妆,是以此文书契约便不成立。”
“再者辖下登记土地,皆以官府地籍为证,既然官府登记的桑蚕园地籍仍在余旺名下,其女余晚桃又已成亲立户,桑蚕园理应由其继承。”
李氏脸上得意的扬笑顿住,她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等县令拍下惊堂木宣布此案了结时,她一猛子站起来,呼道:“我不同意,这不公平!”
“桑蚕园那短命鬼余旺夫妇早就给了我家的,凭啥要还回去!我儿还要读书考状元的没了桑蚕园哪来的钱财供他上学啊!”
“大胆刁妇!屡次公堂撒泼,来人,责十威杖,再将其扔出衙门。”
县令官威岂容一介百姓屡次挑衅,李氏在村里嚣张泼辣惯了,到了公堂上还企图耍无赖这一套,这十威杖该是她受得。
余晚桃高呼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真乃容县之福,大魏之福!随后跟着地籍官去将桑蚕园过户到自己名下,再拿着契书盖上新官印。
至此,余晚桃真正拿回了桑蚕园。
余晚桃与李氏上公堂对峙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大桑村,回去时不少人家都上门来打听了,还有一些蚕农过来问以后还会不会继续供应桑叶的,她一一将人打发了,并未给准话。
陈老根来敲门时,是崔玉棠去开的,他淡淡喊了一声舅舅,侧身让开。
陈老根没和这样矜贵气质的县里公子打过交道,他束手束脚地迈进去,寻到在后院里给菜地浇水的余晚桃。
“舅舅,你怎么来了?”,余晚桃拎着水桶到屋檐下,抬袖擦去脸颊的汗。
陈老根张了张嘴,有些难言。
余晚桃率先开口,打破了他的为难,“是为了桑蚕园一事吧,舅母怎么样了?”
陈老根:“请了你五爷爷去看,没甚么事,就是得躺几天。”
“舅舅——”
“不用多说。”,话既已出口,陈老根便不再犹豫,他打断了余晚桃的话:“这桑蚕园本就是你爹娘的,给了我们也是糟蹋了许多年,如今拿回来了,就好好打理,你日子过得好,舅舅这心里的亏欠才能少些。”
“我找了县里码头的活计,虽没以前富裕但也供得起文祖进学,你以后不用担心我了,有肉就自己多吃,别总惦记着舅舅这边,你舅母是个不好相与的,以后在村里定要小心她。”
陈老根匆匆交代完就走了,瞧着背挺直了些,像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整个人都松快了。
“阿桃,有人送了猪脚过来,挂门环上就跑走了,只说自己是村尾余贵家的。”,崔玉棠拎着一只猪脚过来,不知如何处理。
余晚桃秀眉轻蹙:“估计是从前与舅母签了桑叶供给的蚕农,怕我们不继续供给他们桑叶,这才上门送礼讨好。”
“那我们还要继续供桑叶给他们吗?”,崔玉棠问着话,抬高手臂替她挡着些檐角漏下的太阳光线。
余晚桃干脆进了屋子,坐下喝了一口粗茶水:“自然要继续供应的,都是村里人,我要去贸然断了这份合作,岂不是断了他们的营生,只不过不能像以前一样乱来,要有规划的采摘,给桑树休养生息的时间,才能保证源源不断的产出。”
“舅母怕是会来闹。”,崔玉棠见识过李氏那股刁劲,在公堂前都敢撒泼的人,如今回了村,怕是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余晚桃眼神绞紧,冷冷笑了一下:“让她来便是,从前忍她是因为寄人篱下,如今再惹我,可就不能给她好果子尝了。”
那余贵家送来是猪后腿部位,拎着有七八斤重,余晚桃做了一大盆红烧猪蹄,又拌了碗野菜,等丁婶农忙回来便让她带着孩子过来吃饭。
丁婶见他们家炖上猪蹄了,当即就皱起两条眉毛,责怪道:“村里人随便炒点野菜豆腐对付一口就行了,怎么还特地炖上猪蹄了,要我说你们该仔细攒些家底,为以后打算才是。”
“丁婶哪里的话,这猪蹄是村尾的余贵叔送过来了,他放了就走,我都没机会推拒。”,余晚桃弯腰摸摸柔妹圆乎乎的发顶,给她盛了一碗白米饭。
丁婶端着饭,坐下后可给心疼得啊,“这白米饭吃着太糟蹋了,要加点番薯芋头南瓜这些粗粮进去,那么一小桶蒸饭能吃上三天呢。”
“您就吃好吧。”,余晚桃给她夹了一块抖颤颤的猪蹄进碗里,故意开玩笑道:“我家二郎长得俊,又是过惯了细致生活的,我哪里舍得让他吃粗粮。”
丁婶眯着眼睛打量桌上安静吃饭的少年郎君,这副皮相当真是比那些千金小姐都俏生,一看就不是能干活的,以后在村里不得指着桃子养。
她有心提点余晚桃几句,但想着这到底是人家小夫妻的家事,不多嘴才能保持邻里和谐,于是心思一转,便与人说到自家的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