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夏天的尾巴》

种瓜/2024.9.26

七月初，酷暑，烈日当空。

中考出成绩还不到一周，桐安市外国语中学对面的辅导机构生意就重新火热起来。

辅导机构二楼的一间数学教室，窗外蝉鸣声声，老榕树横斜的枝叶打在窗沿，落下稀稀疏疏的绿荫，开了扫风的空调冷气在屋里吹着。

“空集是任何集合的子集，任何一个集合是它本身的子集…”

方枳夏坐在小教室靠后的位置，手撑下巴，听着讲台上六十多岁男老师的声音，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后来脑袋直也往下点。

补课老师停顿两秒，视线落在她身上。

女孩肤色透白，脸很小，五官精致，眼睑细长，开扇形的内双眼皮，额头饱满，梳着松松的马尾，额前有几撮碎发，看着就很安静乖巧，就是眼下有一小片乌青，眼神也是虚焦的。

听办公室里管报名的老师说，这个女生好像是今年桐安市中考第二名。

瞧这学习多用功，都熬出黑眼圈了。

“咳咳，犯困的同学可以先站起来听，等清醒了再坐下。”

老师温和又沧桑的声音传到方枳夏耳中。

但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强打起精神，睁大眼睛装作专注的表情，盯着白板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半小时后，老师放下白板笔，再清清嗓子：“同学们先写例题七到九，课后习题第三面、第四面，做完等我回来讲。”

说完，拿着保温杯出教室门。

也不知怎么的，方枳夏听到“嘭”的关门声，瞬间清醒不少。

她仰着脖子，从木门的小玻璃窗上看到老头消失的背影，低下头，摸出手机，架在桌兜边缘，打开微信好友列表最顶端备注为“祁奕（逆子版）”的聊天框，打字。

[困死哥了，都怪你，昨晚打游戏菜得要死，害我没忍住多打了三把，刚才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等了5分钟，对面没回。

教室里有人陆陆续续起身，出门去上厕所。

方枳夏拿起桌上的奶茶喝几口，看了眼时间，14点57分。

她再次打开聊天框。

[你的课是3点吧，还有3分钟你就要迟到了。]

[你不会还没睡醒吧？]

[祁奕，健在吗？]

方枳夏觉得自己命挺苦的，中考明明考了全市第二，居然还要被她妈安排着提前开始补习高中的课程，报名了这家机构的高一数学超前班。

任务是用六周时间学完整个高一的数学内容，每天上午下午各上三小时课。

在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时，跟她一起长大的发小，也就是刚才微信里的祁奕，还在旁边幸灾乐祸。

方枳夏不甘心只有她一个人受苦受罪，想拉着他跟也过来一起补课。

祁奕本人自然是打死都不愿意来的。

他中考数理化生地英每门都是满分或者接近满分，只有语文作文不小心写跑题，凭一科之力把总分和排名拉了下来。

方枳夏就趁祁奕他妈来她家里做客时，旁敲侧击地提起了祁奕中考作文跑题这件事的严重性。

于是，祁奕的妈妈宋婉青当即就给辅导机构打电话，给他报了同样为期六周的“高一语文超前班”。

14点59分。

方枳夏又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趁老师还没回来趴桌上睡会儿，手机振动一下，她的下巴好像都连带着“嗡”了声。

祁奕（逆子版）：[让你失望了，本人健在。]

方枳夏头枕在胳膊上，用另一只手打字问：[你来上课了吗，你不会第一节就逃课吧？]

几秒后，对面高傲地回了一句：[你管我逃不逃。]

方枳夏内心哼哼两声：[作为你最敬爱的大哥，这不是应该我管的吗？别跟我客气。]

现在辅导机构越来越正规了，办得跟正儿八经的学校一样。

下午三点一到，教室墙角上挂着的小音箱还叮叮的响了一段上课铃。

祁奕（逆子版）：[上课了，别影响你大哥学习，傻狗。]

方枳夏：[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刀:/]

对面不回复了。

方枳夏也暂时收起手机，趴在桌上小睡几分钟后，打开刚才老师布置的习题册。

她所在的数学超前班教室里大约二十人，都是刚中考完的准高一生，水平参差不齐的，什么人都有。

有跟她一样成绩不错，被家长期望更上一层楼的；也有擦线将将能考上高中，被家长送过来揠苗助长的。

方枳夏身后的两个女生明显属于后者，从上午开始，就披着长发藏住耳朵上挂的无线耳机，把手机架在前排椅子中间一起偷偷看剧。练习题也都是直接要她的答案拿去抄。

方枳夏习题写了一大半，后排左边的女生才迟迟上厕所归来。

两个人把剧暂停了，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我刚才去一楼的厕所，看到一个巨帅的帅哥也来这个机构补课！”

“帅哥？真的假的，哪个教室的，补的什么，你跟去看了吗？”

“当然啊，傻子才不去。他补的…语文。高一语文超前班的。”

“我靠哈哈哈哈，还真有人报语文班的啊！语文班上课上什么啊，老师带着背诗吗？”

“…不知道啊。妈的，给我也整好奇了。”

“再探，再报？”

然后后排左边的女生又出去了。

方枳夏转着手里的笔，光凭这几句话，就知道后面这俩人应该说的是祁奕。

早上祁奕的妈妈宋婉青来交补课费的时候，方枳夏碰巧也在场。

选择补语文的人的确不多，今年语文班算上祁奕总共就两个学生，另一个是女的，肯定不是她们口中的帅哥。

从小到大，确实有过不计其数眼神不太好的人觉得祁奕长得很好看。

比如，二年级的时候，有做童装生意的邻居亲戚找他去做模特；初一的时候，乐器培训机构的老板说自己有路子，要推荐他去国外做练习生……

当然，前者被他妈妈婉拒，后者被他自己拒绝。

方枳夏又做了两道题，后排的女生再一次回来了。

那两个人继续议论。

“他们语文课上什么？”

“教室里总共就俩学生哈哈哈，有个老太太在上面讲文言文。帅哥好像快听睡着了，眼睛一眯一眯的，那老太太还挺凶，从讲台下来，揪着他耳朵把他拎去教室后面站着听！”

“哈哈！这么惨。然后呢？”

“然后他就站那了，我就回来了啊，我怕老太太发现我。唉，比起语文班的老太太，我们数学班的老头和蔼多了。”

……

没过多久，他们数学班的老头端着保温杯回来了。

语文班和数学班的强度到底不一样，语文班一天只用上两个小时，而数学班要上六小时。

但好在，这两门下课的时间是一样的。

数学老师在上面讲题，方枳夏对答案的时候就发现她都写对了，懒得再重新听一遍解析，又偷摸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打开地铁跑酷小游戏。

-

下午五点。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方枳夏收拾好书包，点亮手机屏幕，看到几条未读消息。

发小群里，有人在问晚饭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而她妈妈也前不久发来一条：[夏夏，下课之后就叫着祁奕一块早点回家，外面天太热了，容易中暑。]

方枳夏回完她妈妈，又在群里回复“下次一定”。

祁奕倒是一点动静还没有，方枳夏点开他的聊天框，给他私发了一条她妈妈的聊天记录截图，问他在哪儿汇合。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回。

方枳夏只能背上包，出门，下楼，沿着走廊找语文教室。

还好这家机构的教室上都是挂着科目名字的，大概是让家长看起来觉得更正规。

语文教室在一楼最东边的走廊尽头，方枳夏还没走到，就看见刚才数学课坐在她后排的两个女生在那间教室门口探头探脑。

方枳夏走过去。

她到门口，也踮起脚，透过门上的玻璃望进去。

教室里，窗户边。

少年穿着件黑色的短袖，外面搭了件同色的开衫，额前的碎发被夕阳晕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单肩背着一只黑色的包。

他个子很高，身形偏瘦，肤色是净透的白，鼻梁很挺，眼尾狭长，搭配这一身穿搭，充满蓬勃的少年感。

只是，或许是受气质影响，或许是薄薄的内双眼皮和微微向下的唇角，是乍一眼看就很冷淡、不好接近的类型。

尤其他没表情的时候，脸看着怪臭的。

比如现在。

教语文的女老师正站在祁奕旁边，表情严肃，不知在跟他说些什么。

她猜大概就是让他上课好好听讲、不要走神云云。

方枳夏收起脚，靠在门旁边的墙上，百无聊赖地刷朋友圈等他。

大约两分钟后。

方枳夏额头被一只微凉的手背拍了下，很轻的力道，一触即逝。

她抬头，对上祁奕的目光。

方枳夏：“哇，你放出来了啊！”

祁奕垂眼看她，不咸不淡道：“什么‘放出来’，那你是来探监的？”

方枳夏瞄一眼旁边门上的小玻璃，笑了声：“别说，还真有点像。你犯什么事进去的？中考作文跑题？”

祁奕：“………”

他面无表情，先一步抬腿，快步往机构大门的方向走。

方枳夏背着包追过去：“你跑什么，祁奕——”

祁奕还在走，但脚步放缓了那么一点点，嗓音懒倦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跑。”

他瞥她一眼，“不是说早点回家吗，还走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