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素来沈府面试的时候,萧敬兴还在卖馄饨,沈府知道她是一个小生意人的女儿,并不知道她与萧岐山之间的关系。父亲去世后,她和妹妹都认了萧岐山为父,按萧岐山祖籍的习俗,唤萧岐山作“大爸”。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沈府知道萧岐山是她大爸。
萧岐山让她不要出去工作,安安静静的在家里当大小姐,她婉拒了。父亲供她读大学不容易,再加上民国初年到现在,女大学生并不多。
何况,父亲的仇她还要找黄河建设报呢。
沈夫人欧繁汐很是礼遇萧素素,把她安排在一个名叫“清桐苑”的小院落中,并安排了一个小丫鬟拾叶做使唤。沈夫人带她至清桐苑时,她久久凝视着门上的匾额,若有所思。
这时清桐苑内的桂花正开得盛,微风一吹便有阵阵浓郁的香气袭来,她感觉到了,略略回首含笑道:“桂花很香。”
沈夫人很高兴,道:“先生喜欢就好。”
萧素素笑容更大了,她知道沈夫人称呼她“先生”是给她这个家庭教师脸面,但她心里对这个称呼却并不十分认同,看来女子得到尊重无论何时都能和男子扯上关系。
说起男子,沈府的男子并不住在老宅。
萧素素不免有些失望,冤有头债有主,她不会把杀父之仇算到后宅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身上。
萧素素第一个见到的沈府男子是沈靳亭,沈松龄的嫡长子,他刚纳了房姨太太名叫赵清欢的,新姨太太要来向欧繁汐请安,不知怎的,沈靳亭也跟着回老宅了。
原本他们沈府后宅的事与她萧素素是不相干的,偏偏前一日沈静雅练习算数的时候着了凉,萧素素有些惶恐,生怕失了这份工作,要想再接近黄河建设有关的人和物可就难了,她少不得要来欧繁汐处解释一番。
就遇到了后宅那乌泱泱的姨太太们。
她坐在角落里,淹没在那片姨太太中。
赵清欢作为新妇,穿了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图样印花旗袍,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月华裙,耳边缀着小小的珍珠,鬓上用了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繁复精致却不庸俗。
沈松龄的五位姨太太和沈靳言留在老宅的姨太太也早等候在欧繁汐那里,赵清欢向欧繁汐行了礼抬起头,她那张脸一露出来,沈松龄的姨太太们都变了脸色。
欧繁汐嘴角带着淡笑,啜了一口茶。估计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找一个和自己长得如此相似的人回来给沈靳亭当姨太太,多少有点没有廉耻。
长辈们没有说话,沈靳亭的姨太太自然不敢先开口说话。沈松龄的二姨太宋婉却是最先笑起来的:“新媳妇长得如花似玉,我看了都觉得心里喜欢。”
她岁数比欧繁汐大了许多,估计是出生不好,当了大半辈子妾室。
欧繁汐让赵清欢走进,拉着她的手柔声问:“昨晚……礼可全了?”
赵清欢白皙的脸蛋染上几分羞涩,站在旁侧的嬷嬷笑着答道:“喜帕验红了。”
沈静亭抿了抿下唇,心里十分不自在。
欧繁汐就吩咐刚刚答话的嬷嬷:“不用汤药,新时代了,不拘于那些琐碎的小事,说不定赵姨太会给府里面添丁呢。”
萧素素腹议:知道新时代了还问刚刚那些?真是糟粕。
沈靳亭的夫人宋诗晴还没有生育。欧繁汐这话的意思是让赵清欢生下长孙。
欧繁汐又让大丫鬟松雪拿自己准备的见面礼来,是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这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萧素素心想欧繁汐也不缺这些东西,但是沈靳亭的姨太太们恐怕要嫉妒死了。
赵清欢谢了欧繁汐接过东西,又给几位沈松龄的几位姨太太依次行了礼,二姨太给一支点翠祥云镶金串珠凤尾簪,也是十分的大方,也难怪,她是沈松龄次子沈靳言的生母,当然也不缺这些东西,三姨太给了赤金镶珠花簪,四姨太却只给一对珍珠耳钉。
赵清欢看了四姨太一眼,四姨太神情不卑不亢,也没觉得自己给的礼太薄。
倒是沈靳亭脸色突然变了,他望着四姨太话却是对着欧繁汐说的:“母亲,父亲都那样了,你又给我找了位新妈妈。”
沈松龄长年住在医院,据说除了其它病,还得了老年痴呆症。
欧繁汐不解,也看向四姨太的方向,突然嗔道:“瞧我这记性。”
萧素素后知后觉,才发现他们是看的自己。
欧繁汐走到萧素素身旁,把她牵到沈靳亭身旁:“差点唐突了萧先生,这是你八妹的女先生,燕京大学经济学的高材生。”
萧素素不想引起沈靳亭的注意,所以看到沈靳亭在,才坐在四姨太后面,没成想还是被单拎了出来。
沈靳亭看萧素素并不穿旗袍,而是穿时兴的洋装,还以为她只是想把自己和那些姨太太区别开来,好让父亲对她另眼相看,他父亲都老年痴呆了,哪还消受得起。
如今听说是给静雅请的老师,忙作揖:“沈某唐突先生了。”
“大公子客气了。”她看了一眼沈靳亭。
果然好出身的人相貌不可能差。的确是倜傥风流了。
沈靳亭去牛津大学留学之前,也在燕京大学读过书。他的传说至今流传在燕京大学,沈家的大公子是什么身份,人们开始没有概念,但后来燕京大学的人渐渐的就有了概念。不仅仅是住单间,沈靳亭比任何学生和教授都享有特权。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学校的规章制度、校纪校规对他都如一纸空文,连享誉全国的校长都敬畏他三分。如学校规定学生在校读书期间必须住校,不得在校外留宿,沈靳亭想来就来,想住就住,只因他当时刚学会手枪,瘾极大,每天都要去练习枪法。
他后来又迷上了跳舞,每天晚上都出去跳舞,还常拉着一些同校的和隔壁几所大学的漂亮的女同学一块去,一跳就跳到深夜。学校每晚11点关门,沈靳亭就从墙上翻墙进宿舍,有时干脆就在外面酒店过夜。他有的是钱,想到什么酒店住就在什么酒店住。开始还有同学傻傻的反映,看到校方对此装聋作哑,也就没人再犯傻了。
学校那时有个传言,说他读高中的时候一到星期天早上8点,必定有三辆轿车开到校门口接沈靳亭回家。一辆沈靳亭自己开,前后各一辆上坐着几个保镖保护他的安全,学校的学生和一般教职员工都在大灶吃饭,校方官员和一些教授吃小灶。为了照顾沈靳亭,校方特别允许他吃小灶。可只几天,沈靳亭就受不了。从小花天酒地的沈靳言觉得小灶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就和他亲生母亲也就是当时的沈夫人讲学校伙食不好,叫家里到饭店订饭送到学校里。于是,只要沈靳亭一个电话,到时就有人用车专为他送饭送菜,风雨无阻。
后来到了燕京大学,可能是不用天天回家看沈松龄的脸色了,沈靳亭周围又全是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辈,沈靳亭越发唯我独尊,飞扬跋扈,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到了大学一年级下期,他把宿舍里原来的旧家具换了个遍,重新布置购买了书桌、沙发、洋床垫。地上铺上了地毯,墙上挂上了油画,并配备了电话专线、留声机、收音机等,加之他从家里搬过来的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前朝宫廷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等,比当时一个高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配置都豪华。
沈靳亭虽是个纨绔子弟,但也颇有点野心,这可能是从沈松龄那里继承而来。他年少时的偶像是德意志皇帝威廉二世,在他读大二的时候,他组织了一个学生团体起名“提尔皮茨”。把那些成天在他四周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同学“团结”起来,以便形成自己的势力和帮派。从这一点上讲,沈靳亭比之沈松龄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据说为这个团体取名时沈靳亭还颇费了一翻脑筋,他不学无术,自然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而他和他一起厮混的同学提出的名字,也没一个让他满意的。就在这时,沈松龄第一次出访欧美归来,给他带回了德皇威廉二世的朋友奥匈帝国皇储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被人刺杀身亡的消息。受沈松龄的影响,他除了对这位皇储颇感同情外,对威廉二世的帝国主义政策也很感兴趣。于是,他就请了从德意志留洋回来的老师讲了许多威廉二世的执政政策。其中就包括威廉二世欲借殖民地扩张,为德国寻找“一个太阳下的位置”而实行的提尔皮茨计划。
提尔皮茨社成立初期,并没有多少成员。除了那些想抱住沈靳亭大腿的小人外,就是黄河建设里的一些闲杂人员。但自从沈靳亭牛津大学毕业后,成了参议院秘书以后,提尔皮茨社就迅速扩大了。究其原因也很简单,这些人不论经商还是从政,都要走沈松龄的关系。而沈靳亭就是沈家的“太子爷”,说不定加入一个无足轻重的提尔皮茨社就傍上沈大少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