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余忆晨爱好读科幻小说。
她幻想有朝一日,身边也会发生点奇特的故事。
所以,当她发现榕树会冒出音乐,短暂的惊慌过后是控制不住的兴奋。
树影婆娑,夏阳细碎,蝉鸣声歌颂热情。
忽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榕树的曲调换了一首又一首,由最初的欢快活泼转为压抑忧伤。
余忆晨摸了摸树干,眉眼耷拉,心情由兴奋转为难过:“没想到你身为一棵树,却有和人类一样复杂的情感。”
音调微微停顿,而后继续。
时而尖锐,如哀鸣。时而幽幽,如泣血。
余忆晨听着,悲从心中起。
她不顾弄脏裙子,靠着粗壮的树干坐在草地上。
余忆晨竹筒倒豆子般向榕树诉说烦恼:“我想变得勇敢些,坚定些,能坦然拒绝别人的要求。”
余忆晨嘟起嘴,十分苦恼:“但我怕会引起不好的后果。比如拒绝订婚,祖父会不会失望,毕竟两家联姻对彼此的事业有好处。又或者直接拒绝,是否显得很没礼貌,今天是狄伯伯的寿宴。”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才能让所有人高兴。”
余忆晨抱膝坐着,直到豆大般雨点打在地上,乐曲声渐停。
她站起身,摸了摸粗糙的树干:“谢谢你陪我,我得回宴会厅了。如果我订婚,我们会经常见面的,期望下次来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余忆晨小心翼翼提起裙角。
雨水打湿小草,地面湿乎乎的。她穿着蓝色碎钻小高跟,默念绝不能摔倒。
“我劝你最好拒绝。”
突然冒出的冰冷嗓音,惊得余忆晨一个脚滑,天旋地转。
“哎呦,好痛。”
她趴在地上,树后,一双黑色小皮鞋哒、哒,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向她走来。
银色伞尖划过地面,黑伞的主人眸子冰冷,透着死寂。
狄家生日宴,来往宾客均衣着华丽,色彩鲜艳。
眼前女孩子却穿着一身黑。
黑裙样式简单,不带花纹,完美包裹住她的细瘦腰身。
本该是压抑沉闷的扮相,却因她个子极高,肤色雪白,五官精致,多出股神秘的美……像从故事书中走出的暗夜骑士。
余忆晨盯着女孩胸前一朵小白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闹了笑话:“你……刚刚的曲子是你弄的?”
但是她手上只有一把黑伞,并不见乐器。
女孩歪了歪头,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微松。
一片沾了雨水,青翠欲滴的树叶晃晃悠悠飘下,坠进草里。
树叶还可以吹曲子?!
余忆晨睁大眼:“你好厉害……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可以当朋友吗?”
天知道这个问题花了余忆晨多大的勇气。
女孩黑色的眸子微动,不带任何感情瞥了她一眼:“不能。”
余忆晨有点尴尬。
她连忙从地上爬起,裙摆粘了混杂雨水的泥土变脏。手肘处微红,污泥印在上面,越擦越脏。
余忆晨有些无措。
雨点越来越密集。
她该立刻回去,但双脚仿佛生了根。
“下雨了,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余忆晨扬起脸。
女孩比她高了一头。发至锁骨,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至胸口的白色栀子花。
听到余忆晨的话,女孩眼中划过明显的厌恶:“不。”
余忆晨打了个喷嚏。
她想起女孩最初说的话:“劝我最好拒绝,是什么意思?”
女孩抖了抖黑伞,撑开:“因为我会报复狄家,让狄家所有人都不开心。”
门厅传来脚步声,有人找了过来。
余忆晨和女孩一同望去——狄颂。
余忆晨小脸皱成苦瓜,悄声道:“我该用什么法子拒绝狄伯父的提议?”
她也不知道为何向冷冰冰,一看就不亲切也不友善的陌生女孩寻求帮助。或许是因为对方刚刚听到了她很少对人讲的心事?
反正她随口问问,并不期待女孩的回答。
却没想到女孩沉默片刻,开口:“向你祖父撒娇,说不想太早嫁人,要陪着他。你还太小,他们不会继续逼你。”
余忆晨有些迟疑:“这样可行么?”
“实在不行就躺地上撒泼打滚,报警说他们强迫未成年……方法很多,只要你能豁出去。”女孩冷着脸说出一连串在余忆晨听来匪夷所思的话。
“掂量你所渴望的,与你能付出的代价相比,究竟哪个更重。”
女孩声音很轻。余忆晨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对她说的,还是女孩在自言自语。
人影渐渐清晰。
“余小姐,你……谈飒?”
狄颂神色微变,大步上前:“你生病了,不好好呆在屋子休息会继续发烧的。快跟我回去——”
谈飒挥开狄颂的手,神色厌恶:“我看到你才会病情加重。”
说完,她将余忆晨推向狄颂伞下,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祝你好运。”
谈飒举着黑伞消失在雨幕中。
雷声炸响,明明是夏季,花园里突然刮起小旋风,卷着零落的花瓣飘向高空。
身旁的狄颂打了个寒颤:“我们回去吧,余小姐。”
余忆晨点点头。
裸露的手臂微凉。
余忆晨拒绝狄颂的外套,快步走到大厅,一头扎进祖父怀中。
余隽有些惊讶:“呦,我家小孙女怎么变成落汤鸡啦。”
狄隽宜瞪向狄颂:“臭小子怎么照顾的忆晨,你——”
“祖父,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陪着你!”余忆晨憋得脸通红,生怕效果不好,又强调一遍:“我要永远做祖父的小孙女,绝对不要嫁人!”
狄隽宜笑容不变,凉飕飕看了发呆的狄颂一眼:“是不是这臭小子惹我们忆晨不开心啦,跟狄伯伯说,我给你做主。”
这人真的很讨厌。
她都说不想嫁人,为什么总要曲解她的意思。
余忆晨望向祖父。
余隽笑眯眯望着她不说话。
余忆晨捏紧拳头,学着花园里的女孩,冷冷开口:“我说,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给狄颂!”
“这孩子,哪能让你现在嫁。只是先做个朋友,接触一下。”狄隽宜哈哈笑:“日后的情形谁说得清呢。”
他真的听不懂人话。
余忆晨目光移向光滑如新的地面,看起来挺干净的。
反正她的裙子已经脏了,要不干脆躺下……打个滚?
但周围人有点多,余忆晨十分纠结。
余隽拍拍满脸不爽的小孙女,对她终于敢在众人面前表达想法感到欣慰:“逗你玩呢。你和阿颂还小,未来无限选择。我们当长辈的,不会干涉你们的人生。”
余忆晨猛地抬头。
余隽摘掉余忆晨发丝间一小片残叶。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威严,但眼中是满满的期盼和慈爱:“去飞吧,祖父永远在你身后。”
狄隽宜笑着附和。
危机就这么化解了,没她想象中困难。
雨过天晴,宴会结束。
余忆晨和祖父告别狄家人,即将离开时,她放开祖父的手:“等我一下!”
她来到花园。
走走停停,终于找到那片被雨水打进土里的树叶,小心翼翼将其护在手心。
回去的路上,余忆晨问祖父:“您知道狄家有个叫谈飒的女孩吗?”
余隽微愣:“你今天碰到她了?”
见余忆晨点头,余隽沉吟片刻:“她是个……很可怜的女孩。”
余忆晨设想了很多答案。女孩高挑,优雅,漂亮,神秘。或许是来狄家参加宴席的贵客,或许是狄家的远亲。
却没想到,女孩会与可怜二字产生关联。
即使被手掌小心呵护,已经裂缝的树叶也无法恢复。
余忆晨从回忆中抽身,伸手摩挲透明相册。
望着恍然大悟的谈飒,她轻声解释:“我将树叶保存起来,提醒自己不要害怕拒绝,永远勇于争取真正渴望的东西。”
你或许不记得我,但你的伞为我短暂遮挡过风雨。
此后我有了对抗每个雨天的勇气。
谈飒想起来了。
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哭鼻子的女孩,一看就是被家人爱着宠着长大的女孩。
她随口说的几句话,对方竟一直记到现在。
诅咒解除的太慢,余忆晨的脓包丝毫没有缩小的迹象。
谈飒将相册翻回第一页。
恰好是枚榕树叶。
她抽出叶子,嘴角微扬:“想再听一次吗?”
***
“带他上车。”
汪顾予命令手下带走不断挣扎的祝阑,四处望了望:“谈飒在哪里?”
“这儿呢。”
谈飒慢吞吞走过来,途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见她这散漫的模样,汪顾予眉毛拧成八字:“这么严肃的事情,你能不能认真些。”
余隽沉声道:“这位小先生,谈医生是我们余家的贵客。”
言外之意是你给我客气点。
汪顾予服气。
这才过去多久,谈飒身后除了卫明礼,又多出个余家。
瞧她眯着眼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极了狡猾的狐狸。
谈飒翻白眼。
她不用想都知道汪顾予正在心中腹诽她。
但她大人有大量,懒得与这个内心阴暗的家伙计较。
谈飒转身向余隽告辞:“我和404局还有事要谈,恕不能留下用餐。”
“你忙你的,我们余家不讲究这些客套话。”余隽将他们送到门口,说:“过段时间我会为忆晨举办宴会,到时你若有时间……”
“我会来的。”谈飒挥了挥手,二楼阳台,余忆晨开心的高举双手回应。
谈飒笑了笑,与汪顾予一同上车。
谈飒开门见山:“祝阑与崩坏怨偶有关,但他不是宿主,只是怨偶携带者。具体内容你们审问吧,他嘴很严。”
谈飒指尖转动手机,眼里笑意全无:“现在我想问,你们追查张生一个多星期有结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