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商贩陆续收摊,百姓回家。陈念和卫琮坐在废弃宅院的屋顶,发髻上的海棠花吸引来破茧蝴蝶。
青年打着哈切抱怨:“出来玩还要干活。”
他瞧着悄咪咪溜进来的男人,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全是元宝蜡烛的味道,有趣得很,心想能吓吓就更好了。
火苗在风中摇摆,杨咏生伸手挡在蜡烛前,快步冲入屋内。恰好隔壁窗户亮起,琵琶声从屋内传来,如泣如诉,衬得哭泣声更加凄凉。
陈念掀开附近瓦片,马上让卫琮心想事成。
就见元宝燃烧的浓烟遮挡杨咏生的视线,青年瞧准时机弯腰,头发四散挡住容貌,掐着嗓子模仿女鬼哭泣。男子以为真的见鬼,不停磕头认错,生生将自己吓昏。
这时真正的女鬼被牛头马面带上来,大红嫁衣穿戴整齐,滴滴泪哭花淡妆。她缓缓向新郎走去,扑通跪在陈念面前。
一盏小小的跑马灯提在手中,传闻中无论高低贵贱,只要灯亮就能帮人实现心愿的仙人出现她面前,不是俯视,而是半跪着问她想要什么。
“成婚,”苏萍紧抓住浮木,声嘶力竭地说,“哪怕是场梦,让一切重新开始。我要他明媒正娶,一生一世一双人。”
卫琮倒吸凉气,“换个愿望吧,他没那么喜欢你。”
“我喜欢他就够了,求仙人成全。”
“好,我为你们证婚。半碗孟婆汤,忘却今时怨,再忆往日景。”
咯吱咯吱,跑马灯缓慢旋转,画中的人物慢慢变小,周围场景向过去转变。陈念成为苏府座上宾,悠闲地茶馆靠窗处,等素萍回来。
卫琮不可思议地问:“你真帮啊,那男的哪好了?”
陈念笑而不语,继续品茶,觉得甚是有趣。
换作以前,她顶多给完蛊虫就走,现在身入其中才真见识人的多面。
吵闹声中杨咏生拉住将被竹竿砸中的苏家小姐,退后几步,面露羞涩,典型的懵懂少女喜欢的谦谦君子。被救的苏萍也是这样想的,魂竟真被勾去。
苏小姐领人进来,满眼欢喜地说:“娘,您方才也瞧见了,就让他暂住家中至探亲结束如何?”
“小生杨咏生,奉父母之命来仓南探望有喜的长姐,只恰好路过救了令女,不敢叨扰。”
杨咏生礼数到位,谈吐没问题,加上家中宾客点头,苏母便答应下来。回家后苏父亦是如此,好茶好饭招待,还送去被苏母放下的银两。
事情发展格外顺利,没有当时的拒绝,也没有小姐的苦苦哀求。杨公子就在苏府住了一两日,其间还有身孕的长姐上门道谢,看肚子这个月就会临盆。苏父苏母被这么一搞,心中戒备稍轻,松口答应让他住到姐姐生产。
然而有人的拳头已经硬得不能再硬。
中秋佳节,卫琮啃着新鲜的五仁月饼,死死盯住厚脸皮的男人,“中秋不去找你姐,赖在苏府干什么。”
杨咏生笑道:“惭愧,有高僧说长姐近日不宜与娘家人见面。卫公子怎也在,是等陈姑娘吗?”
“哟,这声姑娘叫得亲,不知道的以为你和她真亲近呢。”
“我瞧她与苏姑娘走得近,所以,一时嘴快,公子莫怪。”
切。
管他心情如何,卫琮赏他一双白眼,刚要离开又被陈念叫住。
平日里面五颜六色,外面套件黑袍的仙人转性穿身柳绿,令众人眼前一亮。身后的素萍笑呵呵地推她出来,腰间的黑色荷包随之晃了晃,晃得龙说话都不利索。
“我,我,我就说好看吧,你,你也别,整天黑袍,死气沉沉的。”
声音越来越小,但陈念听得清楚,刚还有点弧度的嘴角立刻拉平,踩着对方脚背过去。被踩疼的人默默跟上,样子滑稽得很。
“我又哪里惹你了。月饼吃不吃,刚出锅。昂,半个,我不嫌弃。”
半个月饼,谁家上供上半个月饼,那家睡觉都要睁只眼。她看着傻乎乎不清楚笑什么的青年,暗自叹气,在贡品上留下牙印。
但她的让步换来的是惊叹,因为对方完全没想到她会吃自己咬过的东西,正开心的像个傻子。
······
马车内的人瞧见这幕笑得不行,尤其苏萍,眼中闪过羡慕和期待,令苏母无法忽视。
苏母道:“按理该先供奉仙人,但小女恰好到婚配年龄,便再先去月老庙上香。请仙人谅解。”
“婚姻大事不能儿戏,二位也要严加把关,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相敬如宾,一生顺遂。”
“仙人说的是。”
既想要好女婿,想必之前去拜过。苏夫人说得明白,上香即求得,她宁舍近求远也不同意门不当户不对的二人在一起。可惜苏萍光听她所说,母亲说的全然没放心上。
待马车在庙外停稳,苏家小姐兴奋地等候在外。
各家都在为孩子求姻缘,中秋的香客人挤人,小小月老庙已空不出位置,一堆香客在外排队。
在说不准明日如何的时候,将希望寄托于上苍已是常态。
苏萍多拿了几炷香,问两人求不求。陈念自是婉拒,卫琮却很感兴趣,但他的兴趣惹来红娘不快,直接掰断香。
“你都有婚契了还求姻缘。”
红娘双手叉腰,昂起胸膛,凶巴巴拒绝蜃龙的香,使得陈念发笑。她的红线岂是小仙能连的,和她结婚契的龙哪能拜他们。
好在小插曲没招来大麻烦,几人在外等了又等,终于轮到自己。
苏萍从庙中拿着红布出来,无论大家说什么,都要把红布系在最高的地方,踮脚踩上光滑的巨石。邻家公子恰好从旁走过,回眸间怀里就多出个人。
程铨赶紧把人摆正,连说失礼,匆匆跑远。就这一眼,苏家和程家心中多了些东西。
陈念瞧见苏母眼中欣喜,垂眸,“中秋佳节,我们不便叨扰。”
黄粱一梦,皆随她意。
陈念和卫琮来到他们今晚相会的地方,但灯会要到傍晚举行,陈念准备带卫琮去附近店内休息。
老鸨握住沉甸甸的金子,高兴地命人叫顾娘,不管后面有几个客人,都得把人带到。
青楼这种地方,能赚的钱都赚,所以顾娘对包厢内有两人这类事见怪不怪,怪就怪在两人要打听不重要的人。
她在青楼以卖艺为主,请她弹琴的很多,能买她一夜的极少。像杨咏生这种顶多能让顾娘单独为其弹琴,其他花销少之又少。
顾娘想半天也没想出特别的,回答:“来青楼能做的就那几件事儿,您要想听,加些钱,我让妈妈把姐妹都叫来说给您听。”
卫琮见顾娘出去,去扯陈念,“想走。”
“走吧。”
他为难道,“一个人无聊。”
有点黏人。陈念露出胳膊,让他缠在上面。
顾娘咦了一声,“那小郎君走了。”
身后的姑娘们开始调笑,一人一句羞得陈念以为手上缠的是条火蛇。也万幸他钻得早,姑娘们个个娇俏,衣衫不整的样子让他瞧着,青楼怕屋顶不保。
“姑娘想听什么?”
“和他身份、生活有关的我都听。家大业大,上门的不少,他倒看不出毛病,令人生疑。”
“他可不是善茬。”
一句话掀起千层浪,姑娘们嘴没把门,话说得能多难听就多难听,新仇旧恨,能听上三天三夜。袖中探头的家伙被拍回去,可见她们口才多好。
陈念默默听着,从“吃不完的带走”“不给赏钱”“挑剔”等中筛出有用东西。
杨咏生确实奉父母之命来探亲,长姐也真的快临盆,但他比所说到的更早,在遇到苏萍时就已出入青楼。
刚开始大家对他有印象,可几日后他便行事低调,来的频率减少,只在附近活动。出了这带,他就像新人。最关键的是衣服和言行,他似乎把钱都花在着装上,时常看着楼下的文人出神。
即便不愿承认,但吝啬鬼学习能力是好,短时间内就变个样,最近来时几乎认不出来。
陈念接着问他姐夫家境如何,没承想这帮姑娘竟真的知道,还能说出他姐夫身上有几颗痣。
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姐夫家有点小钱,每月能来上几次,杨咏生就是他姐夫带来的。他姐清楚,但夫妻关系不错,她便装作不知情。
想来杨家知道儿子什么德行,只要不得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姑娘们又说起杨咏生的不对。
她们能察觉到他最近变得大方,似乎得到谁的好处,又是还能给她们点。说到后来,无须陈念开口,她们就能抖干净。
簪子、碎银、普通玉佩、瑕疵珍珠,尺寸不对的玉镯······怎么想都不是他能拿出的东西。
陈念垂眸思索,“杨咏生下次来什么时候?”
“等会儿就来。姑娘想不想听墙角,妈妈有法子,只要”她搓搓手指,一锭银子外加几颗碎银就到怀里,“姑娘真大方。”
因为看不见,卫琮不清楚陈念给了多少,但听人说真大方,他就知道没少给,肉疼地咬她手指。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
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给出去的钱塞不回口袋。秉承花都花了,卫琮不情不愿地出现,一起进入暗间。
那位得到赏钱的姑娘笑道:“小郎君真有意思。”
卫琮不自在但理直气壮,“她花的我的钱。”
“哎呀,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小郎君的钱还不是姑娘的钱。”
小郎君又气又羞,进了暗间还在传音撒气。
【那也是我的钱】
【你住我的不要钱?】
【也给太多了】
【······白长这么大个,以后还你】
【不是让你还,是给那混蛋花钱我心疼】
说混蛋,混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