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了?”黎林可这样问着,脸上的神情却很淡漠,也没有起身去查看对方的情况。
无他,因为那样太危险了。
在不清楚老太太的底细之前,最好还是旁观她的表演。
果然,没过多久,老人就自己缓了过来,她从桌上爬了起来,双手不断抚摸胸口给自己顺气,同时面露忧愁地对青年说道:“哎……我有一个妹妹,她小时候就很不服管教,十六岁时竟然和镇上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私奔了。家里人出钱出力找了很久,最后没找到,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在我年过半百之时,家里突然遭了横祸。先是父母和叔伯死于非命,再是家中小辈突染恶疾,没出生的孩子,更是胎死腹中……那样人丁兴旺、富甲一方的大家族,竟一夜之间倾覆了……”
“后来,我在举家搬迁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他观我面相,知我家中突逢大难,便给我起了一卦……没想到,罪魁祸首,竟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老太太说着,还真挤出了两滴眼泪,“她和小混混东奔西跑,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年纪轻轻就怀孕生子,蜗居在小混混家中于乡下的一处破旧农居里。原本她这样终其一生也就罢了,但她贪心不足,竟听信了方士之言,想要从母族借运。我家族也就此衰落,落得个家破人亡。她因施行了邪术,自损寿命,四十几岁便撒手人寰。”
“这是我后面通过多方打听才知道的。”老太太不断摇头,眼中满是悔恨,但更多是对那心如蛇蝎的妹妹的怨毒,“早知如此,小时候就该将她打死,尸体沉塘!”
“一人拖累我全家,她当真不得好死!死后,也合该不得安宁!”她苍老的双手紧握成拳,握得咔咔作响,以见其心中怨恨。
然而黎林可没有代入一点,反而心里在想:什么鬼?
这又是哪里听来的天方夜谭?
和502那个故事是同一个编剧吗?
等等……
502的女主人说,自己的老公「王寿」曾经经历生死,是他家里的奶奶给他续的命。而702的老太太,说自己家道中落,罪魁祸首是远走他乡的妹妹。王寿被续命是在他刚刚成年后不久,也就是十八岁左右。假设他奶奶十六岁就生下了他爸爸,而他爸爸也是十六岁左右就有了他。那么他奶奶去世时的年纪……还真不到五十岁!
难道,王寿的奶奶和702老太太的妹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可是真实情况和算命先生说的有出入,王寿的奶奶不是要借运,而是要给她的孙子续命,用的也是自己的阳寿而非母族的人命。反而老太太的故事里,倒处处透着诡异。首先那个十六岁就和人私奔的富家大小姐就够离奇了,其次算命先生出现的时机也很巧合,好像那人就是等在那里,要把“妹妹借运导致你家破人亡”这件事告诉她似的。
而且……王寿的奶奶又是从哪里得知了续命的方法?
莫不是……同一个算命先生吧!
“奶奶,”黎林可刻意用了一个拉近关系的称呼,还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我理解您,要是我家出了那么一个祸害,我也会和您一样。”但说完,他就话锋一转,“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为它神伤了。您看,您哭得头发都乱了,快去找个镜子整理一下吧。”
“哦,是、是吗?”老太太颤抖地用手一遍一遍地抚过自己的头发,似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她立马站起身来,就要往里屋走,“抱歉啊,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黎林可微笑:“好的,没关系,您整理好了再出来,不着急的。”
眼看着老太太走入旁边一扇狭窄的小门后,青年的面容沉了下来。
702到底是什么样的房屋构造?
打开门就是一条冗长的走廊,其余房间全都被墙封了起来。走廊的尽头只有一间五平米大的灵堂,灵台旁边开了一扇小门,不知道通往哪里。如果按照老太太的说法,她和自己的儿子、孙女一起住在这里,那未免住得也太不舒服了。
谁家好人一条走廊通灵堂,还把房间和窗户都封死啊?
这种格局更像是……阴宅。
黎林可虽然没有这方面的涉猎,但架不住他有一个当道士的老公啊。没事的时候周赭溪就跟他说过,说青山公寓这种死人才能入住的地方,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阴宅。所谓阴宅,在正常的世界里,是将正常房子的门窗封死,然后放入骨灰,内置灵堂,后辈每逢清明、忌日才过来打扫击祭拜的房屋。
青年想到这里,又打起了那片黑布的主意。
他倒是要看看,黑布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从凳子上起身,只走了一两步就到了黑色架子前。近看它就更显诡异——因为这间公寓除了桌椅之外,到处都是灰尘,就连供台也没有被人清扫过的痕迹。但黑布上面的灰尘却很少,看起来像是经常有人移动它。
黎林可捏着黑布的边缘,回过头看了一眼,确认那边毫无动静就抬手一掀。
……
702的另一间房里漆黑一片,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在一扇椭圆形的老式雕花镜前,一丝不苟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睁着眼睛,但瞳孔并不聚焦,嘴角还勾着一抹僵硬的笑。
“快了……就快了……我得出去看一眼。”老人自言自语,还时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她从梳妆台边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往门口走去。
打开那扇小门的一刹那,可以看到她的身后,还有三个人佝偻着头颅围坐在桌边。
……
“不好意思啊,客人,让你久等了。”老太太出来后,边说话边往黑布架子那边打量了一眼,“你没有四处转转吗?”
“当然没有,”黎林可注意到对方的视线还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供桌,便也顺着看了过去,同时还不忘继续把刚刚的话说完:“我很有教养的,绝对不会在没得到主人允许的情况下,乱翻别人的东西。”才怪。
供桌上没有异常,但他想不明白的是,老太太明明对自己遗像不甚在意,为什么又突然显得关注了起来?那遗像他也检查过,没有看出有价值的线索。难道说,还有什么东西被遗漏了吗?可惜时间不够,只来得及粗略翻看,不然或许……
“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老太太和蔼地笑着。
青年看着那张和先前毫无差别的脸,心里却越来越烦躁,而且,这间屋子好像越来越闷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好了一些,才说道:“我对您家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很遗憾,但我认为,江湖道士说的话不能全然相信。不如你把整件事情的始末详细说给我听听,我来帮您分析分析?”
老太太愁眉叹气:“还有什么好说的呀,人都死了,我也不想再回忆了。”
黎林可眉头一跳,敏感地察觉到不太对劲。
明明这老妪进屋之前还对自己知无不言,滔滔不绝,甚至还牵动了那么强烈的情绪。为什么从屋里出来之后,反而三缄其口,不愿多说了呢?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老太太产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还是别的原因……青年开始头痛,以右眼附近为最;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愈发喘不过气来,他再次看向了供台,看着上面正在燃烧的三只香,心想:怎么之前没有闻出来,那香的味道这么刺鼻。
一股强烈的、直冲天灵盖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他的直觉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黎林可猛得站了起来,眼前黑了一瞬,让他不得不扶住桌沿才能勉强站稳,但不打紧,他支撑着理智和老太太道别:“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您已经回来,想必也不需要我帮忙打扫屋子了,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就捂着右眼,往走廊那边走去。
“啊?……这,”老太太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青年已经走出去几步路,顿时有些慌神,忙说道:“不再坐一会儿了吗?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黎林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以至于脚步也越来越快,然而那条走廊不知为什么却总不见变短,自己恍惚中好像在原地踏步。这个认知让他心下一惊,顾不上疼痛不已的右眼,双手扶墙奋力挣扎着往前走去。
好在,走廊的长短只是他的错觉,眼看着大门越来越近,就快抓住希望的光,却听老太太着急说了一句——
“你再等等!我,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家遭难时,是、是发生过一件诡异的事情!”
黎林可置若罔闻,一心只想要从702出去。
“是、是一口红棺!突然出现了一口红棺!”
红棺!?
青年打开了702的房门,却瞬间停下了脚步。
红棺……
为什么听到这两个字就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了?
是,他好像是曾经见过那么一口红棺,甚至还因为错看501棺材的颜色,而误入了金曦泽这个大坑。红棺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对它有那么大的执念……?
黎林可正思考着,右眼忽然刺痛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必须尽快出去,但内心还有个声音在说:听她说完,回去听她说完。
青年紧咬着牙,背对着老太太试图讨价还价:“是么?那您说说看吧,我就在这里听着。”
可那老妪果然不上当,见鱼咬住了钩子,就寸步不让:“你还是回来坐下说吧,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呢。”
一时半会儿说不完,那就更危险了。
到底要怎么办?
选择不听,那么702的房门近在咫尺,彻底拉开门,他就可以走出去;选择继续听,他就只能返回那个逼仄、窒息的灵堂,再听老太太说上好一会儿。
他的内心在激烈的挣扎。
线索太多、太乱,还不足以让他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可是老太太为什么会在看完黑布之后又看了一眼供台?这个问题在这样紧张的时刻,突然又冒了出来。
供台上有什么?供台上除了老太太的遗像,就是贡品、香炉、和……那三支香!
如果遗像真的藏着什么不可告知的秘密,那么对方不可能放任他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待在灵堂;就像黑布下面的东西虽然惊悚,但实际上说明不了太多的东西。所以遗像不是关键,关键的是那三支香。老太太之所以会看向供台,是想要确认香烧了多少,有没有烧完。
他记得,自己走的时候,香已经烧了三分之二。
按照时间推断的话,现在可能烧到只剩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了。
要赌一把吗?
黎林可勾了勾唇角,当然要赌了,富贵险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