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了两三天，再次归于原本属于夏天的燥热，宋黎坐在书桌前，身子一整个往后仰，前边的椅子腿离了地，晃悠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宋黎手中拿着用课本撕下来做成的折扇，眯着眼睛忍耐着燥热，一下一下地扇着微弱的风。
一边的老式摇头风扇的声音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小，之前宋黎经常清洗上面的污垢，但是随着这风扇的年纪越来越大，也是越来越不经拆了。
宋黎一边晃悠着身下的椅子，一边盘算着，要不趁着停课这段时间去找一份兼职，重新买一个风扇得了。
对，画画要用的颜料也快见底了，得找两份兼职。
正想着，就听见了楼下邻居讲话的声音，很快就打断了她的思路，她起身走到阳台往下看，就见一辆大卡车，和两三个穿着家具公司服装的工作人员，其余的都是一些围观的邻居。
“高莉啊，你真是在外面赚大钱了呀，竟然买了这么多的家具？”
很快，宋黎的视野里出现了她的妈妈，这是她第一次听见别人喊她妈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再听到她的名字。
高莉并没有看不起这贫民小区里的人，反倒是很热心地回应着：“是啊，宋别那家伙太磕碜，家里的沙发都浸水被虫给咬了，一台空调都没有，临城的夏天这么热，我忍不下去！”
都离婚了，干嘛还要给宋别家里添置家具？宋黎又想不明白了。
“宋黎！被搁这站着挡路！”宋别和一个工作人员搬着一个带着软垫的木质沙发走了过来，“有那闲工夫站着，不如下去帮忙。”
宋黎见状没有动作，因为这走廊虽然不大，但是也不至于过不去。她原本是在看那沙发的，觉得新奇，但是很快就被那满嘴黄牙还乐呵的宋别给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这破房子，用再好的家具也是白费。
“小黎啊！帮我把放在门口的湿毛巾扔下来！”高莉用手挡着太阳，抬头冲着五楼的宋黎喊着。
宋黎转头看了一圈，才看见窗台上挂着一张毛巾，她过去摸了摸，早被太阳晒干了。
她又冲楼下的人说：“干的。”语气不太情愿。
“你说什么？白色的毛巾，看见了吗？”高莉持续输出。
宋黎砸了咂嘴，她并不想跟高莉隔着五层楼的高度互相喊话，像个傻逼。
于是她便拿着毛巾进了卫生间，胡乱浸湿后拧干再朝着楼下举着手要接的高莉扔下去。
那毛巾她是用来擦新家具上落的灰的，没必要，反正抬上去还是要擦。
高莉去家具店买了一套沙发，新的液晶电视，换了新床垫和给宋黎换了一张床，桌子、柜子、碗筷、冰箱、空调、洗衣机，还有浴室里的花洒和热水器，通通换了个遍。
不止软装，还请了工人来把这发霉那脱皮的墙给重新刷了一遍，踩上去咔吱咔吱响的木地板也换成了瓷砖。
“哎呦我的老腰。”宋别一边拉伸一边吐槽：“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搬新家呢。”
这是在暗示高莉，翻新不如买新房。
高莉冷哼道：“让别人以为去好了，你不就喜欢被人关注吗？”
说到“关注”，宋别就像是被触发了关键词的NPC，猛地看向挂电视机上方的时钟，说：“糟了，八点半要开播的，现在都九点了。”
说完就跑回了房间，很快就从房间传来了他跟粉丝道歉的声音。
宋别凭借着自己那中年玩家的形象斩获了不少粉丝，因为他技术好的少之又少，大半是冲着他比较抽象来的。
“小黎，你想吃什么？”
高莉将手机给宋黎递了过去，宋黎垂眸一看，是外卖软件。这个时间点都还没有吃饭，看到那些美食的图片很难不让人肚子咕咕响。
很快宋黎就别开了脸，“不饿。”
“忙活了一天，怎么可能不饿？”高莉无奈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又说：“你不说我就随便点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腊肠饭，临城这边还挺多的，我找个评价高点的。”
宋黎以前的记忆没有了，口味倒是还和以前的一样，而且她喜欢吃什么都会比较专注，可能一道菜连续吃一个星期，一个月，直到吃腻了才会换别的，然后继续持续很久。
她在学校吃了大半个学期的鸡腿都不腻，直到看到肉上的蛆……
“我要是知道你跟着你爸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说什么都要把你留在身边，不过没事，为了你，我愿意跟你爸和解。”
宋黎有点听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你要跟他复婚？”
高莉点了点头。
“不行，他会毁了你。”
“他要是再敢动手，再出去喝酒赌博，我就带你走，远离他。”
宋黎真的不能理解，相爱才会在一起，但是相爱的人又怎么会分开？分开了就证明不爱了，不爱了为什么还要和好？两个没有感情的大人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小孩生活在一起，会幸福吗？
不会幸福，得到的只会是无止境的争吵。
只有逃离，才是最好的选择。
腊肠饭的外卖挺快的，到了有五分钟，高莉和宋别的才迟迟赶到，宋黎都不知道在她家附近还有卖腊肠饭的。
高莉开门取了最后一个外卖刚坐下，宋黎已经吃完最后一口，将外卖盒扔垃圾桶里去了。
“这么快就吃完了？”高莉将一份外卖给宋别送屋里去，出来的时候还把自己那份外卖送的小饮料给了宋黎，“喝点水顺顺。”
“谢谢。”饮料是某不知名的十八线小牌子，味道没有正牌的好喝。
“你后天生日想去哪里玩？”高莉问。
后天？生日？
宋黎默默地看了眼手机屏保上方的时间，六月三号晚上九点五十五分。
高莉细嚼慢咽着嘴里的米饭，思索道：“要不我定个酒店包厢，请些亲戚朋友过来，给你开生日派对？”
“不用。”宋黎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喜欢和不熟的人一起过生日。”
也是，宋黎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哪些亲戚，恐怕连自己还有亲戚这回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高莉心想，忘了也好，本来就也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人和事。
“那我们不请别人，就我和你爸，我吃完饭再看看临城哪个酒店好。”
宋黎叹了口气，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用不着大费周章的。”
“这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啊，成人礼必须得办。”
“谁说必须得办？况且也没人规定说非要过生日，你要是不提，早忘了。”宋黎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地面，双手放在身前有意无意地扣着手指，谈话过程中没敢看高莉一眼。
这时高莉吃饭也没啥胃口了，咀嚼的动作越来越慢，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叹了口气，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
坐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宋黎悄悄地瞥了她一眼，竟然看见她从眼睛里掉下了一颗豆大的泪珠，砸进了她刚入口的米饭里。
可能是失忆过后对母亲这个角色的幻想太过美好，自家长会那天起，她对自己的妈妈就莫名滋生了一种既渴望又畏惧的感觉，说不上来，但是不会把她和宋别那种人划分到一起。
以至于现在，她看见高莉哭了，在面对这个从来都没有幻想过的画面时，她的心脏抽搐一般的疼，很窒息。
“我没别的意……”思。
没等宋黎说完话，高莉就打断道：“我知道，这些年是我不好，让你跟着宋别受委屈了，生日也没过过几次。”
“你明明是一个小女孩，我也不知道当年是抽了什么风才把你让给宋别，如果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把你关在天台上，害你生了病。”
“不然他也不会把你带来临城，让其他同学欺负，伤了脑袋。”高莉说着说着就抽了张纸巾擦那如洪水般汹涌的泪水，又说：“你曾经明明是那么乖巧懂事的女孩子，现在变成这样，都怪我。”
乖巧懂事？宋黎也很好奇，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所以你是觉得现在的我不乖巧懂事了，长得和你记忆中的宋黎有出入，失望了？”宋黎并不想哭，但眼眶却没来由地湿润起来。
“不，不是……”
“没关系，我本来也没多希望你会喜欢我。”宋黎说完便刻不容缓地起身走进了房间。
高莉见她要走，猛地一下便要起身去拦，结果人没拦住，反倒还把那吃到一半的饭给打翻了，撒了一地。
躲在房门后面偷听的宋别见没动静了，这才端着自己已经吃光了的饭盒走出来，扔进垃圾桶里才注意到高莉坐在地上，生无可恋地盯着那一地米饭。
“没事没事，我来打扫，你起开。”
她今天买了一大堆的家具，还给宋别升级了新设备，某人该献殷勤的时候还是要献的。
高莉的情绪自我调节地很快，马上就擦干眼泪起身坐到了沙发上，垂眸看着宋别俯身打扫。
“女儿平时喜欢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的宋别猛地一愣，突然这么一问，他还真想不到宋黎会喜欢什么，毕竟她要什么都是自己买，也可能要的都不一定能买，从来都不会告诉他，他不知道也很正常。
“她自己偷偷报了艺术班，学画画的，我粉丝群里有人就干这行，一套颜料贵的要命，她可能买不起，你可以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