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菜车顺着佣人通道开进去,一路走走停停,过了大半个小时还没停。
从遮起的车帘缝望出去,姜予眠看见宛如森林公园般的场景,溪水清澈,绿林遍野,远处还有一处占地广阔的温房花园,那闪着碎金琉璃光辉的玻璃中,隐约能窥见花叶之上翩然起舞的白孔雀。
她心里说不出的激动,身体微微颤抖着。
进来了,终于进来了!这一步她走了太久太久,如今看见这番奢华情形,也算是不枉此行。
但这只是开始,想要见到“外公外婆”可没那么容易。
昨天言菲泉一回来就提升了安保等级,所有出入人员一律严格检查,这大半个小时,运菜车过了五次关卡,最后一次,要求所有人下车验指纹。
姜予眠头皮一麻,这不是科幻片里才有的场景么?
国外科技日新月异,指纹识别的应用已经不是新鲜事,但在相对落后的华国,这属于天方夜谭,就算富贵如姜家,也不会斥重金在家里安装这种东西。
言宅的一切着实让她大开眼界。
——但也只是开了一下眼界。
下一刻她就和言云益一块,被扫出了大门。这还是托了言云益的福,否则她已经被护卫队用枪指着脑袋了。
“算了,改天再想办法吧。”言云益耸耸肩。
他给言不浔塞袋鼠那事惹得秦诗盈很不高兴,把他列入黑名单是情理之中,他有自知之明,果断改变计划。
转身正要走,胳膊却被姜予眠抱住。
她咬着嘴唇,楚楚可怜地道:“舅舅,我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盈盈泪珠在眼眶中打转,瞧着又像要哭的样子,言云益实在拗不过她,只得道:“有是有,但要吃点苦头。”
“只要能见外公外婆,月月不怕吃苦。”
“你……”言云益惊愕地看着她,难得解释,“一个女孩子,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又不是不让你们见面,只不过再等几天……”
“再等几天,谁知道又会出现什么变故呢。”姜予眠垂着眸,不经意地翻开受伤的手掌,“浔浔觉得我回来是为了抢他的宠爱,恨我入骨,昨天差点杀了我,小姨也是,还打了我一巴掌。舅舅,你真的觉得我还有时间等吗?”
言云益:“……”
言不浔的脾气他还是了解一些,连他这个舅舅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有利益冲突的姐姐。可再怎么说,也不能把一个女孩子伤成这样啊。
还有言菲泉,那霸道的手段连他一个大男人都遭不住。
言云益有些心软了。
他难得被什么人感动,从昨天接到姜予眠的电话起,他就一直在推托,可姜予眠倔强且坚韧,总是不肯轻言放弃。次数多了,他便有些厌烦。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对姜予眠另眼相看。
一个小姑娘,不远千里来找外公外婆,却被亲弟弟挡在门外,这叫什么事啊!
他神色一凛,用力握紧了姜予眠的手:“别怕,外甥女,舅舅给你做主!”
两个小时后,两人混进了垃圾通道,匍匐着往前爬,一路避着人,到傍晚,才终于摸进主宅的大门。
彼时,言家诸人正聚在餐桌边吃饭。
他们俩被女佣领进门,一身酸臭味熏得大伙纷纷放下碗筷。就连守在一旁的管家和管家婆都忍不住皱起眉头,言不浔更是直接丢了碗筷,挪到远处的沙发上去。
言云益自己也差点快被熏晕,看着推开窗户的“管家”,硬着头皮道:“二叔,二婶,对不住,实在是这事儿有点急,月月回来了……”
他话音没落,姜予眠眼里的泪水滚滚而下,情绪激动起来。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猛扑到桌边,嘶声泣道:“外公,外婆,月月总算见到你们了,月月好想你们呀。”
话一出口,屋子里就是一静。
言云益张嘴想说什么,“管家”冷冷道:“言云益,你的事待会再说。”
言云益只得把嘴巴闭上。
姜予眠咬着嘴唇,漂亮的猫猫眼里满是委屈:“外公,外婆,你们……不认得月月了吗?我是言盏月啊,你们的亲外孙女。”
“你说你是我孙女?”坐在上首的老人审视着她,冷声开口。
姜予眠小心翼翼地点头。
此番场景,她早就在心里演练过无数回。言不浔一定说了她不少坏话,外公外婆绝不会轻易接纳她。
但没关系,她有言雪晴的亲笔书信。
言雪晴说过,比起言不浔,外公外婆其实更喜欢贴心小棉袄言盏月。言盏月的失踪,直接导致外公外婆和言雪晴彻底断联,由此可见,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期盼言盏月归来。
这些日子她根据言雪晴的描述,不断模仿言盏月的言行,再加上有五六分相似的容貌,就连言雪晴都说,她和记忆中的月月越来越像。
她跪坐在地上,仰起泪脸去看外婆,眼里饱含着深深的孺慕之情,就好像她们真的分别了很多年。半晌之后,才像舍不得似的移开目光,从怀里掏出珍藏的书信,双手奉上。
“外婆,这是妈妈的信,她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言家诸人将她表现看在眼里,不,确切地说,是从她和言云益出现在大门开始,就从监控里看到了他们的一切。要不是为了这封书信,根本不会放他们进门。
言不浔一把夺过书信,展开读了起来。
越听,众人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失联多年,言雪晴并不关心父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就直奔主题。她认定眼前的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并蛮横地写道:“请你们像对待言不浔一样对待她,视她如珍宝,弥补十年的罪孽。”
“什么罪孽,我看她才是造孽!”没等言不浔念完,“管家”暴怒而起,将信纸撕了个粉碎。
姜予眠呆在原地。
她好似被吓到了,向后一坐,茫然又惧怕地看向言不浔:“你……是不是你在家说了些什么?”
旋即摇摇头,大着胆子抱住“外婆”的双腿,“不是的,外公外婆,这里有些误会,妈妈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
“你真觉得自己是我的外孙女?”“外婆”打断她。
她一怔,泪水潸潸滚落:“外婆,我真的是月月啊。”
言菲泉搓了下胳膊,实在看不下去了,施施然起身:“既然如此,刘叔,刘婶,你们把她带回去吧。你们儿女俱亡,以后有她给你们养老送终,也算是桩美事。”
姜予眠哭声一滞。
坐在餐桌主位的“外公”笑呵呵道:“那敢情好。就是怕小姑娘觉得委屈。”
按照常理,这时候姜予眠笑着说:“不委屈不委屈。”
但她实在说不出口。
她的表情寸寸皲裂,如同干涸的土地般凝固了。
她被骗了!
坐在餐桌的“外公外婆”根本不是言波咏和秦诗盈,他们设了个局,从一开始就把她当猴戏耍!
她险些控制不住表情,蹭地站起来。
言菲泉举起酒杯,漫不经心轻笑一声:“看我说什么来着,一听要去当刘叔刘婶的女儿,就变了模样。”
姜予眠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强扯出一缕笑意:“小姨,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会跟我开玩笑……”
“没跟你开玩笑,以为自己脸皮够厚,就可以进我言家的门?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来人——”言菲泉暴喝而起,猛地将酒杯掷到地上。
四名保镖立刻从窗户扑进来,齐齐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她。
一切发生得太快,姜予眠后背惊出密密层层的冷汗。
看着她煞白的小脸,所有人都觉得她该说实话了,唯独言不浔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似地说:“没用。”
事实证明,他的确了解姜予眠。
缓过最初的慌乱后,她很快镇定下来,又恢复了惹人怜爱的委屈相:“外公,外婆,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们,又失忆了,一时认错而已。你们真的要赶月月走吗?月月是你们血脉相承的亲外孙女啊。”
言菲泉听得火冒三丈:“血脉相承?你这是内涵我呢,还是内涵我呢?”
“不,不是的,外公外婆,你们相信我……”姜予眠捂着脸崩溃大哭。
世界一片静默,仿佛都在为她的哭声动容。
言云益再也看不下去,出声道:“二叔二婶,这就有点有过了吧?浔浔和菲泉不待见月月,你们就这么任由他俩作贱人?有你们这么偏心的吗!”
“我作贱她?”言菲泉偏头看他,高挑的身材带来无限压迫。她轻哼一声,从保镖手里夺了枪,猝不及防地指向言云益,“不然,你再想想?”
言云益被唬得向后一退,险些跌倒,可耳畔回响着姜予眠凄惨的哭声,他又梗着脖子,硬气道:“难道不是?你和浔浔一向霸道,整个言家,包括远房那几家,谁不怕你们!你让人假扮二叔二婶,不就是存了作弄人的心?言菲泉,你三十多岁了,欺负一个小姑娘,有意思吗!”
“你怕我?”言菲泉笑了。
也对,上任家主重病后,继承人的位置本该落到言云益兄弟姐妹那一脉,可惜,她天资过人,横空出世,生断了那一脉的希望。
言云益自然不服气,回国后就一直找她的麻烦,她不动声色,将他手里的产业尽数收回,只留了一个经营不善的铜矿山给他。
多年憋屈,今天总算借姜予眠之口渲泻出来。
也好。
言菲泉轻轻动了下拇指,咔答一声,手枪上膛了。
言云益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秦诗盈开口了:“姜小姐,你没有亲生父母吗?”
姜予眠的哭声,倏地一静。
这只是很平常的询问,不带任何贬义,口吻称得上温和,可不知怎地,姜予眠想起了她穿书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