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孙赖子正在鹌鹑巷里盘着上月的账,强子脚步凌乱、满头是汗地冲了进来,“哥,刘忠出现了。”
他们跟丢刘忠三天了,就跟人间蒸发似得,不见踪影。
孙赖子拧着眉头,撂下账本疾步出去,强子跟在后面出了巷子,往最热闹的狮子街去,狮子街人头挤着人头,堵了个水泄不通。
孙赖子还没挤出人流,就听见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扯着嗓子喊:
“救命啊,救命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段二爷,段二爷救命,秦参军救我!”
孙赖子终于挤到街边,就看见头发蓬乱、形容癫狂的一个男人四处冲撞,他冲进每一个小摊、铺子,大喊大叫着秦参将、段二爷。
男人身上的衣裳厚实,灰尘脏污底下可以看出原本的料子不错,被勾破的棉袍子里飞出白絮,他冲完了铺子,又朝着人群这边扑过来。
看热闹的人群如潮水往后退,伴随着惊叫,孙赖子一动不动犹如浪里磐石,眼看着男人扑到他身上,孙赖子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刘忠,几乎认不出来是他了。
刘忠脸上五颜六色,乱七八糟的脏污糊了满脸,核桃大小的眼睛缝儿里瞳仁紧缩,神经质地颤动,张嘴大喊时牙全没了,腥臭无比,”救我!有人要杀我!”
一股寒意从脚底冲上脑仁,孙赖子下意识地猛推开刘忠。
刘忠倒在地上,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萎顿起来,“我有罪,我有罪,粮草……粮草我没有送,我收了胡长善、余庆、薛明礼,好多的人的银子。可、可我也给秦参将好多银子,他说、他说没事,他说他知道了!”
刘忠回光返照一般又直挺挺地站起来,往前面冲去,“秦参将救我!段二爷救我!有人要杀我!”
孙赖子瞪着眼看刘忠往远处跑了,强子问:“哥,要不要跟上去?特娘的,这人真邪性。”
孙赖子抹了把后脖子,一手的冷汗,道:“不用,我们不用插手。”
姑娘说了,不用他们插手。
半刻钟的时间,府衙的衙役们行动了,世子府的亲卫也闻风而动,但都没有兴武军快。段二手下的人抢先将刘忠绑进了府邸,扔进一个荒僻院落的小柴房。
秦参军从段府隐秘的后角门进来,见了焦急的段二爷,两个人一起去了小柴房。
刘忠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嘴被布条塞住,浑身只有脖子能动,他还要扭动着脖子,透过布条发出呜呜声。
那呜呜声的调子,还是那几句话:有人要杀我,段二爷、秦参将救命,我有罪,我收受贿赂又向上行贿。
段二看了眼便嫌恶的背过身,折扇一下下拍在手心里,“老秦,你说这是谁干的?”
“谁都有可能,世子来了云州城,给了暗里许多人兴事的机会,”秦参将站到段二爷身侧,道,“但卑职猜测,最有可能的还是那几个人。”
段二眯起眼睛,看着秦参将。
秦参将道:“陆家的、薛家的、文家的。他们联起手来跟您对着干,又是本地知根知底的,能时刻盯着刘忠的动向。”他话里带上几分怅惘,“前些日子,刘忠才跟我说过,他想离开云州了,他可能刚打理好家业,就被人折磨成了这样。”
段二握紧了扇柄,错着牙,“这帮人要翻了天。”
秦参将压低声音,“卑职和刘忠是老相识了,不舍我们之间的情分,可为了您,卑职还是建议……”他手比到脖颈处,划拉一下。
段二没答话,凝神想了一会儿,神色更加阴沉,“陆风在悬灵寨用的计策,大爷我还是很欣赏的。”他眼神阴毒地扫向后头扭动挣扎的刘忠,“我们不能一直被他们捏在手里耍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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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陆月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家里地方大了屋子多了,打扰起来累得很,陆月拎着扫把在台阶上坐着,看着哥哥摆祭台。
进门处的墙上贴了灶神的年画,木桌子上供奉花馍馍、两颗大白萝卜,香炉里三根香点燃了,陆风郑重的磕头。
磕完了,陆风想叫妹妹也来磕,“阿月,来拜一拜,不对,你不能拜,你身上有玄女娘娘,拜了给娘娘跌份儿。”
这套歪理儿笑的陆月打跌,这时候,孙赖子来了,他跟陆风两个人团团拱手,往陆月这边走来。
陆月笑着摆手,“我没岁钱给你。”
孙赖子尴尬了一瞬,从袖兜里摸出个红封,躬身递给陆月,“姑娘的岁钱,我已经收到了。”
陆月挑眉,接过红封,撕开了往里面看了看,地契田契、百两的银票子,她又还给孙赖子,道:“既然拿了,就没有还回来的理儿,你跟兄弟们过年好好热闹热闹。”
陆月等到刘忠把家产收拾妥当了,才出手劫了他,那他的家业不需要费什么心力,就都收进了手里。
“刘忠的妻子儿女们呢?”陆月问。
孙赖子道:“探问过了,他们都不知道刘忠有这么多家财。刘忠想离开无声无息地离开云州,这信儿他谁都没说。”
陆月脸色下来,冷笑道:“他这丈夫、父亲当的,真是……刘忠的妻儿们你多留心,不要让他们缺衣少穿,也不要让他们手里有太多银子。”
“是。”孙赖子恭敬应了,“段家还是没动静,每天从府里运出来的车马,咱们的人都盯着呢,没有尸体。”
陆月仰头看屋檐上的红灯笼,风一吹,灯笼摇晃,“接着看吧。不跟你说了,我要跟哥哥去大姐姐家拜年了。”说完,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陆月和陆风往南马王街去,陆风两只手拎满了年货,进了曹氏饭铺喜气洋洋的跟姐姐、姐夫、徐婆子说吉祥话。
饭铺里忙成一团,好些人都从他家订酒菜,连金花银花都领了外送酒菜的差事。陆风撸起袖子,进了厨房帮忙。
厨房够挤了,陆月在外厅翘着脚坐着,坐了会儿,李秀儿哇啦啦进了铺子里,后面跟着小春芳。
她们约好了,逛庙会去。
三个女孩子,你挽着我、我挽着你,有说有笑的出门了。
“年节里大家都忌讳生病,药堂里难得清闲。哎对了,月月,你师兄的伤好了吗?”小春芳问。
陆月道:“大好了大好了,多亏了你。”
李秀儿夹在两个人中间,心思又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扬起下巴,“咱们三个,小春芳管后方致伤医病,我当前锋,月月做中坚,真是顶好的搭子。”
小春芳被这话题闪着了,撞了下李秀儿,“凭啥你是前锋,月月是中坚?”
李秀儿脱开被两人挽着的胳膊,往前快走两步,转过身对她们说,“因为我比月月大,比月月强壮,就应该当前锋。月月很稳当,当中坚能保护后方。”
“这时候想起你比我大了!”陆月叫嚷起来,她们往前溜达着,忽然一个戴毡帽的小孩子朝他们跑过来。
细看,竟是大毛,大毛吸着鼻水,道:“老大!二当家!春芳姐姐!”
“哎呦,”小春芳转着圈打量大毛,“换了身衣裳,险些认不出来了。”
武堂里的孩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薛家招揽去当活计了,起码寒冬腊月里,不会挨饿受冻。
陆月问:“你薛师兄呢?”
大毛道:“薛师兄去寺里烧香里,待会儿就回来了!”
陆月眼珠子一转,看向姐妹们,“咱们去薛家铺子等他,过年呢,让他给咱们发岁钱!”
小春芳道:“这不好吧。”
“好好好!”李秀儿蹦起来,拉着小春芳就往前跑。
薛家的酥红点心铺子是云州城里最出名的,这时候客人们排着长队,铺子里、摊子上,都是人挤人。
陆月她们朝着酥红铺子去,远远望见了薛家马车的顶子,与此同时,一股不和谐的吵闹声,爆裂开来。
薛盛如去寺里拜过满殿神佛,捐了不菲的香火钱,坐上回家的马车时,已觉腰酸背痛。
他族里很讲究这个,拜哪位神佛、烧几炷香,先拜谁后拜谁。早几年是薛老爷担此重任,现在薛老爷把担子交给了儿子,薛盛如便忙的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了。
薛盛如在缓慢摇晃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耳边嗡嗡响着梵音诵经,甩都甩不开,忽然马车不动了,薛盛如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扇子敲了敲车厢,驾车的小厮掀开帘子,道:“公子,前面乱起来了。”
薛盛如反应了半刻,腾的坐直了,探出身子往吵闹混乱处望去,“那是不是家里的铺子?”
小厮道:“是的,公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薛盛如将折扇塞进小厮的怀里,下车朝自家的酥红铺子挤过去,他望见七八个高壮的汉子在铺子前面扯着嗓子嚷嚷,铺里的伙计点头哈腰的赔罪,可是带头的挥舞着胳膊,哗啦就翻了摊子,点心洒落一地。
肯定是同行找事的!薛盛如高声道:“你们是哪家的?休要在此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