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里本是闭衙的日子,因为薛盛如当街杀人的案子,忙的两脚朝天半刻空闲没有。林世子说罪在他,把活儿揽到了文知府头上,为了赔罪给衙门里每个当差的,都包了红封。
陆月去文府拜年串门的时候,听柳夫人说,砚哥儿已经到了京城,叔伯婶娘们都很关照他,砚哥读书备考之余,还为老家的小伴儿们备了节礼。
陆月的那一份,拆开来是一只书生样的瓷娃娃,她举着那只瓷娃娃,对柳夫人说:“夫人您瞧,像不像砚哥哥。”
柳夫人咦了声,接过瓷娃娃,翻来覆去看了一边,“好像真有那么点像。”
“之前我在府上学功夫的时候,说砚哥哥去京城了,我会时不时想他,他或许就是因此送我一个像他的瓷娃娃。”陆月笑道。
柳夫人先睁圆了眼睛,然后失笑出声,“哎呦,砚哥儿什么时候这么促狭了。”
“你去薛府看过满哥儿没,他如何了?”柳夫人也旁观了薛盛如那场惨祸,心惊胆战的几宿睡不着,她有时候做梦,梦里被官兵们围剿的不是薛盛如,而是她的儿子文砚山。
得罪了段家,日子就没个太平时候。
“他早没事了,”陆月抱着装瓷娃娃的匣子,带着脾气的一挥手,“整天不是读书就是舞刀弄枪。前两天我担心他去薛府拜访,薛老爷请我吃点心,我刚品出滋味来就被薛师兄拉走,让我陪着她练棍法。”
陆月越说越激愤,声调抬高,“哪有这样的理儿,我去做客了,他拉着我舞了一天棍子,走都不放我走!”
想来是失策了,她的特别之处暴露在薛盛如眼前,她担忧薛盛如从此就怕了她、避她不及,谁承想,这厮彻底变成了狗皮膏药。他说太华步伐没有学会,让陆月教他,他说那棍子很威风,让陆月教他。
嘿,奇了。
柳夫人陪着陆月在游廊上慢慢地走,道:“满哥儿是跟你亲近起来了,把你当亲师妹。”
过命的少年之交,多么可贵。柳夫人望出廊檐,看冬日里带着抹灰的天际,悠悠地想,他的砚哥有满哥儿这样义气的总角之交,又多了陆家兄妹,是人生大幸。
“对了,”陆月忽然道,“我那亲师兄邀我和我哥去严华寺吃素斋,过上元节,夜里歇在寺里。夫人,您和文伯伯去吗?”
这事托了薛家的福,陆月可舍不得花百两银子去定严华寺的一间厢房。
柳夫人唉了声,甩了下帕子,往廊子尽头一指,“哪儿有空啊,你瞧,忙着呢。”
花厅里文知府和陆风面对面坐在案几两旁,卷册堆成了小山,两个人几乎是头拱着头在说话。
“明摆着不是满哥儿杀的人,都有什么好查的?”柳夫人无奈摊手,她这个年过的,还不如不过。
陆月嘴上说她也觉得没什么好查的,心里却是清楚的。她花了三天时间把刘忠调教好了放到街上,就是为了给林世子一个引子。
这云州的水混着呢,从刘忠入手,能轻松不少。
见过文知府,陆风手里的差事办完了,他便领着陆月道别,出了知府衙门。
陆风骑马,陆月坐着薛家派来的马车,到山脚下汇合了薛家一行人,一齐往严华寺去。
陆风原本和妹妹的马车齐平,薛老爷唤他,他便快了些,到了薛老爷马车边闲话。薛盛如的速度缓了下来,到了陆月的马车旁。
陆月挑着帘子,看向挂着脸的薛盛如,“你怎么这样不情愿,你爹逼你来的?”
薛盛如眼神斜向上,“没,我是想请你家里一起来。但是我爹,”薛盛如浑身不得劲似的动了动肩膀,“他刚刚偏要我来跟你说话,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啊。”
“没什么话就闭嘴,”陆月手挥了挥,“你往后点,挡着我看风景。”
“说起来你——”薛盛如没往后,反而驱着马更近了几分。
陆月眉头一皱,“薛老五,有话就说。”
自从薛盛如见识了陆月的真面目,陆月在人后再也不装了,什么薛公子、薛家哥哥、薛师兄都不叫,直接薛老五。
薛盛如摸了摸鼻子,真心实意的、小心翼翼的问:“你一个妖怪,能烧香拜佛吗?”
陆月极其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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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王旧邸,菊萱到了春景院正房,跟世子禀报段家派来的那些刁奴的动作。
“他们将您在府里的一言一行,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报给了段家。今个哪条沟渠需修缮,明日就能有工匠送上门。今个您晚起那么一刻钟,探子们就找府上的老人们打听,问您是不是病了。”
林世殊听得想笑,菊萱却是越说越恼,“盯着您还不算,他们还盯着府里的每个人。就说前日吧,兰香和几个女使结伴去逛庙会,就被段家的仆从拦住了非要请她们吃茶。幸亏大保兄弟跟着,把那帮人赶走了。”
林世殊新写完了张字条,拎起来抖了抖,让墨迹干的快些,“这云州城的热闹,你们比我了解。”
菊萱一窘,讪讪道:“您忙于公务,下人们没能为您尽心……”
林世殊将干了的字条收进匣子里,绕到桌案前,“本世子也要出门逛一逛。”
菊萱跟上世子的步子,道:“您这……您这一出去,段家人又要围上来了。”
“围,让他们围。”林世殊忽然停下脚步,菊萱没刹住,两个人近了些,林世殊眉棱一挑,凑近了菊萱闻了闻,“那妮子又来了?”
菊萱干笑道:“没,只来过两回,还礼冬至宴一回,除夕那天来了一回。是奴婢们嘴馋了,自己去曹氏饭铺买的。”
林世子微微后仰,仔细盯着眼神躲闪的菊萱,“冬至宴是我请,她还礼还给你们。除夕我还给了她岁钱,她都没来跟我道声贺,倒是跟你们打的火热。”
“奴婢跟月娘子说了,让她来跟您拜个年,她说您威仪太重,怕在您面前失了规矩。”菊萱的脸都有点僵了。
林世殊冷笑一声,迈步出门,“听她的鬼话。”
林世子要出府游玩了,这消息一阵风的速度就传到了段二的耳朵里,他赶紧更衣命人备马,去魁星楼偶遇林世子。可等段二坐在雅间里喝了半盏茶,随从报信说林世子改道去城隍庙看花灯了。
段二又坐车去了人挤人的城隍庙,脚都没处落低,他猛扇了随从一巴掌,“世子疯了才会来这种地方,去给我问!问清楚世子爷到底去哪了!”
坐在车里等了会儿,天都黑透了,小厮来报,说世子爷去了严华寺。
段二气的跳脚,这时候上山的路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可有什么办法?他太想和世子结交,讨一份林氏的姻缘了。
段二就没亲自用脚走过上山的路,等他到了严华寺门口,可谓是风仪没了,气派也没了。这还怎么讨姻缘?他又去和慧明主持打招呼,请给他一间厢房更衣修整。
小和尚双手合十,态度恭敬,可说的话没一丝儿松动。主持在礼佛诵经,放焰口的仪式不能中断,请施主稍后。
等到厢房,收拾好仪表,晚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段二真怕世子已经走了,幸好佛祖眷顾,遇到了世子身边的护卫梵恩。
段二朝梵恩急切地走过来,拱起手,梵恩拱手还礼的姿势还没摆好,先笑了。
段二一愣,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己,“梵兄弟何故发笑啊?”
梵恩用手抹掉嘴角的笑意,道:“世子在珍宝塔等您。”
段二哦了声,和梵恩并肩往珍宝塔去。他越想越不对,刚才他还没说一句,梵恩怎知他要见世子?
还有,他笑什么?笑我逛了满城没遇到世子殿下?
段二想的脸都青了,闷头到了珍宝塔下,梵恩又笑着侧身让他过去,段二勉强笑了笑,撩起前襟迈上台阶。
段二到了第七层的暖阁,推门而入,林世子穿了身湖烟色长衫,玉带玉冠寻常打扮,正凭栏远眺寺中热闹、城中繁华,听见动静转过身,道:“慧明说这间屋子之前是给段侯爷做茶室的,我沾了段侯爷的福。”
段二收了心神,带上热情又不过分讨好的笑,向世子行礼,“家父捐塔时若知道有朝一日世子大驾光临,还要将这塔修的更巍峨些,方配色上世子的尊驾。”
林世殊笑着走入内室,小厮在后合上了门扉,林世殊示意段二平身,扇子点着他:“我看二郎是个很知礼懂事的啊,”说着看向身侧的梵慎,“外面那些话儿都不作数。”
段二撩袍坐下,屁股还没坐稳,脸上表情凝滞一瞬,“世子是听说了什么?”
“闲言碎语罢了,再端正的人也少不了议论。像我,向来谦和待人,从不摆谱,就这样还有人说我观音面修罗心。”林世殊好像真的十分苦恼,借酒消愁饮了一杯。
“世子爷多半是听岔了,人都说您是斧劈桃山杨真君,宝莲掌灯美将军。”段二奉承着,心里却使劲地琢磨,是谁把闲话传到世子耳朵里了,又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