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术法阵图,最常见的便是用墨砂绘制并注入真气。
作为开创这一术法的领头人——《阵百道》中提及的阵图便全是以墨砂为基础。最初,墨砂漆黑的颜色总是让人联想到恐怖的巫术,可各种猜想谣言终是抵不过日益增加的除祟侠士,很快,在《阵百道》大受欢迎的时候,其在最初被宣扬的弊端也就一并消散了。
《阵百道》全籍共三百一十三章,面灵阵——又称“烁戏”,是其中十分特殊的一种阵法,这不仅仅是因为它正是那第三百一十三个阵图,也是因为它的用途和反噬都是不可逆的。以往,心怀鬼胎之人会召唤面灵附在自己的身上,以他人的面皮来掩盖自己真正的身份,从而达到某些不可言说的目的。此举虽好,但风险极大,面灵的善恶和用法完全取决于当事人的内心,而面灵也会百分百配合那个人的决定。以全然的信任和服从为代价,被面灵附身的人若是在这段时间里展露出对自己信念的一丝慌乱和动摇,面灵就会在最显眼的部位主动露出破绽,将施术者的真面目直接暴露出来……换句话来说,若非坚定信念并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肯定,就必定会在中途被面灵诀捅上暗刀子。但无论是哪一种人,召唤出面灵的人在收回术法后都会受到短时间的反噬,这种反噬会让他失去一部分行动力,在无法预估的时间里成为待宰的羔羊。
这就是撒下谎话必须承受的代价。
“面灵阵实施有风险,只有经验老道的人才能操作。从前《阵百道》风靡时,有不少新人妄图尝试,最后全都落得个‘失踪’的结局。”
萧歌闻言表态道:“没问题,模仿樊姨对吧?交给我就可以了。”
书生却道:“你不行,林公子才可以。”
“为何?”
“林公子和樊姨接触的时间更长一些,也就更了解她一些。使用面灵诀的时候,各种小细节都需要谨慎些才好。”书生打量着萧歌道,“而且,面灵诀也十分考验人真气的稳定性。”
萧歌被他瞧得一抖,似乎是有些心虚。林念看在眼里,自然也是知道他的顾虑的,他伸手在桌子底下拽了拽萧歌,迎上书生的视线道:“确实是我来更好一些。”
“你以前用过面灵阵吗?”书生问道,“我只知道面灵阵会有反噬,你可有经验?”
“我也只是听说,自己没试过,也从未见别人用过。”林念坦言道,“不过没事的,区区反噬而已,总会有办法应对的。”
“对不起啊林公子,明明是和我有关的事情,还需要你们做出牺牲来帮助我。”书生垂下头,头顶盖住的阴影让他的面色显得更为沉重,“若是我能抽空学一些功夫,也就不用你替我遭这份罪了。”
“如果再回到从前......”静静旁听的胡苟突然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从来没来过佯苹镇,也根本不用认识我们。”
书生笑道:“正是我来到这里,所以才能认识你们。在佯苹镇度过的日子里不只是有痛苦的回忆,还是有很多能让人快乐的事情发生的。与你们相遇可是我很珍惜的经历。”书生为桌上的茶杯都蓄满茶水,眸子里的水润在烛火的映衬下如海底的珍珠般闪闪发光。“我遇到难题的时候,是老胡力排众议将人人喊打的我收留在这里,他还想法子给镇上制造了一种我已死亡的假象,才能让我一直在这里度过一段悠闲的安生日子。”书生说到这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噗嗤一笑后又道,“之前我问他,为什么想到要来救我,他说理由很简单,仅仅是因为我们有一个相同的姓氏——都姓胡,所以在关键时候,‘一家人’必须要帮衬着点‘一家人’。”
“别......别这么说,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胡苟意外地有些羞涩道。
“谢谢你。”书生转身郑重道,“你别不收我的谢谢啊,这样的话,我对你讲多少遍都不够。”他轻咳一声,又试图将对话拉回来道:“那么,追查真正的凶手就要有劳林公子了,我若是自己出手,一定会把整件事都给搞砸的。”
林念道:“你们放心。”
“抱歉,真的麻烦你们了。”书生歉疚着说道,“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林念轻轻合上门,和萧歌一起往小屋远处走了点距离。
“林念,你在想什么?”
微风拂过,林念眯了眯眼。“你在想什么?”林念偏头问道,“你话好少,是在想什么事情?”
“我在想那个书生。”萧歌挠了挠脸颊道,“我们只是想救佯苹镇的百姓,抓到樊姨而已。怎么听了胡苟说上一圈,就变成要拯救书生了?”
“你也觉得他有问题?”
“也?书生真有问题?!”萧歌半捂着嘴惊呼道,“我看他根本没有求人办事的态度,他果然……”
“倒不是因为这个。”林念道,“你发现没有,他不会除祟,却对除祟很了解。”
“是指《阵百道》吗?也许是很久以前接触过呢?”
“他和你的情况可不一样,书生虽在躲藏,但总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白日里胡苟遇到了我们,夜晚我们就遇到了胡蛮。虽然最后不是由他领着来让我们见到书生,但论结果……颇有一种满足了他们目的的感觉。”
“你这么一提,我开始觉得‘羊妖’的故事奇怪了。这里亲眼见到‘无嘴羊妖’的也就只有书生吧?那么真实情况如何不就可以任他发挥了吗?会不会有可能……‘羊妖’根本就不存在?”
“是有这种可能呢。”林念轻飘飘地说道,“用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来掩盖自己犯下的罪过……这种事情也很是常见。”
“那我们还要帮他?”萧歌压低声音着急道,“虽说我们方才是承诺过,但我们也可以不管不顾,就这么……”
林念摇摇头道:“那就是两回事了,答应了不做,不是叫人希望落空吗?”
“可万一书生才是……”
“那我们所做也不亏。”林念转身朝向他道,“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去会一会那黑衣人都是必须要做的事!”
虽然嘴上说了要去见一见那黑衣人,可后者就如同在黑夜里穿行的黑猫,也不是说能见着就能见着的。
他们对书生所说保有质疑,但有一点却愿意相信——书生或许同他们抱有一致的目的,无疑就是抓到樊姨,找出那个萎缩于幕后的煜大哥。
于是林念和萧歌回到了那个“锦绣学堂”,林念在稍远一些的树丛下用墨砂布置了阵法。
“你来了。”
当他顶着樊姨的面皮走到锦绣学堂的院子里头,约定之人几乎是立刻现身赴约了。
林念转过身面向说话的人,果不其然,对方恰是一身黑衣,正踱步从阴影下走出来。
人是同一个人,但黑衣人同青竹镇那时的打扮并不一样,他摘下了挡脸的兜帽,而是仅以一块黑布掩面,黑布下就是遍及半张脸的烧伤疤痕,蔓延到眼角的疤痕从黑布隐藏不到的地方拓展出“枝桠”,成为了平淡无奇的一张脸上最怵目惊心的吸睛点。
此时此刻,林念稳重的姿态下正顶着一张可恨可憎的面皮,他装作畏畏缩缩的样子承受着黑衣人的打量,内心也备受煎熬。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用上面灵诀,说不慌张都是假的,可紧张就是要命的紧张,这么一想,又不敢露怯,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无关的心思。
林念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深呼吸压下烦躁的心绪。他心里总想着别出岔子,要好好学着樊姨的语气和动作,不能让黑衣人有识破的可能,而想法太多,这些思绪也会不经意表现在动作和表情之中,成为致命的破绽。
带着一伙人的期许站在这里,就必须要背负压力坚持到最后。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樊姨最后对着自己屈服的模样,便也对着身前人用唯唯诺诺的样子应道:“嗯,煜哥。”
“药还够吗?”
黑衣人接话了,看来他并没有叫错名字。
“樊姨”先是一愣,随即接应道:“快没了。”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他冷眼凝视着樊姨,眼底是一片冷漠和不屑,他道:“稀奇啊,怎么今儿个态度这么好?你转性了?还有,我要的东西呢?”
“樊姨”自然不知是何物,只能试着答道:“弄......弄丢了......”
“弄丢了?我看你是乖乖把我要的东西,亲,自,送到别人手上了吧?”黑衣人斜着眼讥讽道,“刚才追着你去的那个小孩呢?”
“樊姨”心中略有疑惑,但还是答道:“你说那小公子?他对这里还不熟悉,我半路上拐了几个弯,就把他甩丢了。”
黑衣人道:“那小孩就是个麻烦精,坏我好几次大事了。这次也是,被那弄虚作假的男人叫了几声‘天神’就感动得要多管闲事,费了我好大的劲才把他给弄走。”
原来院子前突然消失的男子是被这个煜给带走了?
“这些日子里发生的全都是意外,你怎么没找机会杀了他?”
“下次一定。”
祸从口出,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樊姨”就感觉要遭。
他好像没学到真樊姨的心狠手辣。
果不其然,黑衣人眯着眼扫视她,就像在打量一块案板上的生鱼肉。“你在人堆里混久了,倒是长出人心来了?”他道。
“打不过。”“樊姨”道。
黑衣人又哼了一声,道:“欺软怕硬,你杀平民百姓的时候倒是很来劲。”
“樊姨”不敢再随便吱声,张了张嘴静静地等着下文。
黑衣人讨了个没趣,继续说道:“你也不用狡辩,我全都看到了。大人这次要货本就着急,你又弄丢了祭品,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吧。你是我手下管的人,出了事还不是要怪在我的头上?!”
“樊姨”道:“我已经叫人去找那群小孩了,他们跑不远的。”
“还想找回来?就凭你手底下那群人?”黑衣人怒骂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有危险跑得比兔子还快,斗得过人家吗?”
“总得试一试。”
“还不如你自己去试!这么多年没出山,刀子都使不利索了?!”
林念心中大惊,难道樊姨并非是普通佯苹百姓?
“真是坏事凑一起!上次我们给大人奉上去的那批流浪小孩根本经不住打也经不住骂,半年还没到呢,一个都没剩下!这次怎么说也要送上去一批质量好的,这下全被你搞砸了!”
黑衣人一通话说完,见“樊姨”竟然毫无反应,不由觉得奇怪起来。
“你今日怎么这么反常?以往可早就骂回来了。”
林念心道不好,看来樊姨私底下也没那么惧怕这个黑衣人,他似乎弄错了二人之间的相处氛围。于是他赶紧回想着白日里樊姨撑着腰指着他鼻子骂街的气势,有样学样道:“没货了再找就是了!现在在这逼逼叨叨能顶几个用啊?”
黑衣人眯了眯眼睛。
“樊姨”背后冷汗直流,可依旧挺身面对黑衣人,并没有躲闪。
黑衣人绕着“樊姨”转了一圈,眼神落到“樊姨”身上的每一处,似乎要将他每一个毛孔都给看穿。就在林念快要坚持不住时,黑衣人又开口说道:“我发现你最近变听话了不少,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一点怨言都没有,连骂人的话都要我求着你说。没想到半年没见,第一面就要给我来个惊喜?”
戏明显演过了。“樊姨”辩解道:“今日发生太多事了,还没缓过来,你要是想听我骂,我现在还能继续骂你。”
黑衣人停下了脚步,目光如炬地盯着这位“樊姨”,冷冷地开口道:“我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你这伪装的功夫连她三分之一都及不上!”
“樊姨”道:“你在试探我?”
“试探你?有试探的必要吗?”黑衣人走近几步,看起来就像是要抬手拍拍“樊姨”的脸颊,但他刚一伸手就被对方侧身躲过,黑衣人当即不悦道:“继续啊!继续和我玩儿打哑迷呀!”
“樊姨”心里一惊,面上仍不改色地应对道:“打什么哑谜?”
黑衣人道:“别装了,把你那面具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