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身体剧烈一抖,大张着眼睛就这么咽了气。
三人皆是被吓了一跳,萧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后又紧张地四处搜寻。
“怎么回事?哪来的短箭?”
他们戒备起来,躲藏在难寻之处的暗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接上第二发,是一瞬的松懈都不敢有的。可他们分别立于三角远望暗处,等待许久之后也没见有其他动静了……
好似这箭飞来只是为了杀一个人。
为了杀死黑衣人。
那会是谁射来的?会是那个暗中操控着、命令着他们的人吗?
如果是他,为什么要杀死煜?是因为知晓了煜的野心,才想要永绝后患的吗?
“别等了,箭不会来了。”林念拉开萧歌说道,“和煜有关的那个人掌控着现在的局面,往好了想,他只是想要杀死这个人。”
萧歌道:“那要往不好了想……”
“就会把在场的我们也斩草除根。”
此话由安岚所说,他显然抢了林念想说的话,让后者一口气没有顺出来,顿感十分憋屈。
“毕竟如果想要封我们嘴,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拿我们的命。”
“如果再来一次,我们也能挡下的……对吧?”萧歌有些后怕地看着黑衣人被贯穿的头颅,道,“箭就是速度快了些,如果用上术法……大概会是小菜一碟?”
“萧歌,你把那箭拔下给我看看吧。”
林念朝他伸出手道。
“啊?箭?”萧歌虽是觉得别扭却仍旧动手执行着林念的命令,他抵脚踩在黑衣人的躯体上,使了些力才将短箭给拔出来。血液浸没了短箭大半部分的箭身,也就唯有手掌能握住的一小点位置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干净了。
萧歌还有些犹豫要如何才能将其递给林念,而他刚刚转身,林念就直接从他手里将短箭给抢了过去。
他手上并没有缠着什么布,也没有拿什么东西稍加阻隔,黑衣人的血就这么转移到了林念的手心,而他根本毫不在意——比起只是脏一点的液体,短箭上似乎另有蹊跷。
林念将双指搭在短箭上,双指接触的地方没能感知到任何真气的温度。此箭的箭身与箭头都是由普通的木头制作而成,箭身短、箭头小,这种短箭发射而来的力度、距离……是根本无法凭借普通的拉弓能做得到的。这也就意味着,射出短箭的人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真气,而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是泛泛之辈。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萧歌观察着林念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问道。
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林念将手中的短箭又转了半圈,这就露出了短箭身上另一面的图案。箭头的最前端刻着三根尾部相接的直线,粗看倒是神似鸡爪,又看边缘的毛糙好像是用小刀特意划上去的。
“这是什么?”安岚凑上前去打探道,“是什么……暗号的意思吗?”
他的猛然贴近让离他更近些的萧歌立刻感受到了隐约传来的体温,不由就感觉一阵不适。萧歌伸手推了推安岚,安岚又顺势往旁一倒,这一倒又是撞上了林念,差点就害得那短箭也从手心里被弹飞出去!
林念微皱眉头看向萧歌,后者见他脸色,立刻又变回到了老实听话的状态。
只是林念还并未注意到,他惯常挂在脖子上的往生钱玉佩正因为这一撞而掉落了出来。
“好别致的玉佩。”安岚笑了一下又伸手指了指道,“怎么会带着这种造型的东西?看起来和你可不太适配啊。”
林念一手摸着玉佩将其挡住,又在安岚的视线下将其重新塞回到了里衣里头。
“说起来他刚刚说的‘往生小鬼’是什么意思?他是看着我们说的,你们俩有谁是‘往生小鬼’吗?”
“你可别血口喷人!你知道‘往生小鬼’是什么吗?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字!”萧歌没好气地冲安岚喝道,“传闻‘往生小鬼’无恶不作,即便是滥杀无辜也不会心怀愧疚,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变得寸草不生,是能夺走那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存在。这样的恶鬼,怎么可能是我们两个啊?!”
林念听在耳朵里,心里却不是什么滋味,当然他也知道萧歌并没有什么错,因为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是这样的。
被称呼为“往生小鬼”的他,也确实毁灭了一整个村。
林念将往生钱玉佩往衣服里头又塞得更深了些,他扭头面向安岚说道:“煜不是看着我们两个说的,他是看着我们三个人说的,所以先开口的你,会不会才是那个‘往生小鬼’呢?”
“你是说我恶人先告状吗?”
安岚同林念对上视线,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什么被侮辱的怒意和防备,林念能感觉到对方看向自己时并没有带着什么需要警惕的感情,只是单纯看着他,看着此时此刻同自己说话的这个人。
良久后安岚轻声笑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就在笑声中放松了下来,一直紧绷抬着的双肩也落了下去。“算了吧。”安岚挠了挠自己的鼻尖说道,“也许是他认错了,或者就是在挑拨离间。想也知道嘛,像传闻中那样罪无可赦之人怎么会在我们之中啊?而且那传闻都好些年了,‘往生小鬼’本尊也不会这么年轻才是,对吧?”
萧歌下意识看向林念,可林念并没有附和也没有否认。
“那里……是不是还有张字条?”萧歌伸手指向黑衣人的身上说道。
萧歌适时的话题转移让林念喘了口气,说实话他真不知道该如何结束“往生小鬼”的讨论,当下竟生出了幸好有萧歌在场的庆幸,又在心里默默给萧歌加了一分。
“是阵图。”林念打开字条说道,“原来如此,这不是普通的唤灵阵图。”
萧歌惊道:“那他还藏着其他的招式?”
“不是,这其实是一个新阵图,是把原先的唤灵阵图添上几笔做了修改的。”林念指着字条上的红点道,“这里是放赤砂的,其他黑色的地方则是放墨砂的,曲鳐和章态就是用这个阵图召来的。”
“赤砂?什么赤砂?”安岚凑上来问道。
林念犹豫了一瞬,接着拉开自己腰间锦囊的松绑口,将里面的赤砂露了出来。
谁料安岚竟张大了嘴惊讶道:“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是煜之前留下的。”林念平静地阐述了事实,又朝向萧歌说道,“他身上应该还有剩下的,留在这里给别人发现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一起带走吧。”
安岚突然伸手阻拦在他面前,横出手臂的两边,林念和萧歌不解地对视着。
“这东西很危险,你们还是不要赤手就碰吧?”
“危险?才没有吧。”萧歌疑惑道,“黑衣人用它就没什么事,我们也碰过了,也没什么事。”
“谁知道它会有什么副作用呢?也许只是现在没有发作罢了。”安岚看了看他们二人,眼神落在林念身上的时长明显要多上很多,紧接着他露出个终于下定决心的表情,提了口气说道,“不瞒你们,我家里有个仓库,仓库里全是赤砂。”
安岚顶着二人瞠目结舌的视线又道:“我们家会收集的不是稀有玩意儿就是很危险的东西,至于赤砂,我觉得它应该占了两者。”
萧歌催他道:“怎么回事?你对赤砂很了解?”
安岚道:“这得从很久以前开始说起。我家住在苍崖岭,我们安家上至七十岁老人下至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都对稀奇古怪的除祟利器很感兴趣,当然我也是如此。既然有兴趣,就会学着自己动手去做一点。但我技艺不精,一开始总是会出大小差错,如此一来,有很多稀有的材料就都在我手上白白浪费了。我娘很生气,就下令家里所有人都不能再由我瞎胡闹,于是他们不让我去仓库,也就断了所有的供给。不过我安亦寒可是不会服气的,我悄悄溜进去,可惜却迷了路,那时我焦头烂额地随便开了间库门,就发现里头满满当当塞的全是……红色的砂砾!”
十四年前,安家宅邸。
“娘亲!”
宁微顾闻声张开双手,眉眼柔情地将奔来的小儿子一把抱到了怀里。
“乖乖,说好几次了,不要在宅子里这么奔来跑去的,我们家年纪大的嬷嬷多,要是撞到她们怎么办?”
年纪尚小的安岚笑着露出了自己的小尖牙,他笑嘻嘻地认错道:“我错了娘亲,下次再也不敢了!”他扑上前去,双手环绕住宁微顾的脖颈,甜糯糯地撒娇道:“娘亲,我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你啊!”
宁微顾轻轻揉了揉窝在自己颈侧的发旋,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出门除祟的半个月里接染了不少风尘,但所有的疲惫艰辛都能被这一刻的温暖驱散。她拍了拍小安岚的背,恋恋不舍地将他放在地上道:“阿岚,你先去找伯伯玩一会儿,我简单收拾一下就来和你们一起吃饭。”
宁微顾说完就拍了拍小安岚的屁股,将他送到了嬷嬷的身旁。
小安岚听话地答应下来,可等宁微顾走远后,转身就往后院跑去......
他当然不会真的就这么乖乖听话,在这之前,他有一件每日必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呢!
安家的宅邸里一直有一处禁地,除了安家的家主宁微顾以外,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入内,就连掌管安家所有密钥的管家也无法踏足。而这块禁地,并没有如它其名那般被隐藏在难寻的地方。相反,禁地其实就被大大咧咧地安置在库房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被作为禁地的屋子大门一年四季永远贴着一张真气满盈的封禁符,封禁符看似单薄,似乎轻轻一揭便会掉落,可也不是谁都能揭下的。而且这木门就算十几个汉子一起来推,也不会向里推出微寸的距离。
这样一处贴着娘亲亲手画的符纸,却又无人看守的小角落十足地勾起了安岚的兴趣。
这不,机会就到眼前了。
娘亲离家的半个月里,小安岚没少往仓库里跑,可找到这禁地还是头一次——倒还是多亏了某次雪夜里的迷路。门上的封禁符牢牢地附着在门上,微风拂过,不见起伏。
小安岚谨慎地望望四周,然后踮起脚尖,试着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封禁符的一角。
其实他也想帅气地把符纸一把扯下,只可惜小安岚此时的身高只够他恰好触碰到符纸的边缘——还是踮着脚颤颤巍巍的那种。
小安岚使出全身的力气够向封禁符,封禁符飞快地闪了一下光,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小安岚撇了撇嘴,知道这也是个预料之中的结局了。他失望地后退了一步,眼巴巴看着贴得牢牢的封禁符,惋惜地嘟了嘟嘴。
傍晚吹来的微风带着丝丝的凉意,小安岚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他呆呆地揉了揉鼻子底下,就愣愣地看见封禁符随着这股凉风缓缓地吹落到了地上。
他抬眼看着毫无阻拦的大门,双手情不自禁地放在门上,往里一推……
“阿岚,你碰符纸了?”
小安岚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立刻停在原地,无法对身后传来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门缝打开了一条,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
宁微顾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这里面的东西很危险,你不要进去了。”
小安岚忐忑地回过头,说道:“可是娘亲,这里面......”
“这是我们家的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宁微顾竖起手指放在嘴唇前轻声说道,“现在,我们出去吧。”
小安岚着急道:“我们家的秘密,我不能看吗?”
“等你当上家主的时候就能看了。”宁微顾摸了摸他的头道,“再长大些......再长大些......”
宁微顾将封禁符重新贴在了大门上,拉着小安岚的手将他带了出去。
“所以那天你是真的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不过那门还挺沉的,我只开了这么一道门缝。”安岚将两根手指并拢比划着说道,“虽然就这么……这么点儿缝隙,但我还是趁机瞄到了几眼,屋里堆着的,就是和你锦囊里一模一样的赤砂。”
萧歌道:“等一下!你说那禁地其实就是个小黑屋,这四面不透光的,你怎么能肯定它是红色的砂砾,蓝色的、灰色的......不都有可能吗?”
安岚摆摆手说道:“我能看见,都是依靠从门缝透进去的光,就这么一瞬间,就那么一小点。我敢肯定那就是红色的砂砾,而且还有很多,多到堆满了一整个屋子。”
林念问道:“你娘说这是你们家的秘密?这赤砂到底能干什么?”
安岚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我还没到能知晓一切的年龄吧?虽然之后我有直截了当地问过我娘,为何要给这些赤砂单独列个屋子,还不让闲杂人等进去?但我娘的解释是,那些赤砂材料已经受了潮,不再适合拿来炼制宝器了……这个理由我当然不能信,于是隔了几年我又追问我娘,我娘又说之前的‘秘密’其实是她说错了,她只是想着偶尔逗一逗我才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去的。这件事过去很久之后我都没找到机会再去一次禁地,直到我二十岁生辰当晚,晚我从后院门口路过,没想到居然在那里遇见了一个人。”
林念和萧歌异口同声道:“什么人?”
“是个小偷,他偷了禁地里的赤砂。”安岚面色沉重地回忆道,“一整个仓库的赤砂全部都被偷走了。他伪装成普通人与我擦肩而过,我当时并没有怀疑,只是瞥见他的双眼,那是如同黑夜穿行的鼠类,精明而算计的眼神。等第二天管家伯伯告诉我,我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你那天去了后院却没去禁地?没有发现赤砂被盗走了吗?”
“去了,但我没有打开那扇门。”安岚说道,“小时候我确实很好奇,我娘越不想让我看,我就越想打开那道门。但是这种好奇存在久了,反而倒是习惯不能触碰了。反正……当时我能打开,却没想过要再看一眼了。”
萧歌惊叹道:“那这人身上的赤砂不会就是你们家的吧?”
安岚迟疑道:“不一定,我们家没有把赤砂全都搜刮一空,只要有人想找,还是能找得到的。”
但这个煜,似乎是认识安岚的感觉。
林念回想着黑衣人生前的最后一句话,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份怀疑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