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便到了永义府门口,在姜辰逸的邀请下,大家统统前往,而慕夜此时被慕秋叫了过去,当然是林瑾瑜让他去的,他不希望看到慕夜再因为自己而忤逆慕秋。
现在唯有林瑾瑜看起来像是个被姜辰逸捉拿回来的犯人,林瑾瑜在门口徘徊犹豫了许久,他也没想到,这个让自己多年来念念不忘,魂牵梦绕的地方,现在居然连踏入大门都不敢。
待大家都进去后,姜辰逸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用犀利的目光狠狠瞪了眼林瑾瑜,随后冰冷的声音接踵而来:“林瑾瑜,你记住你是姜家的罪人,这是你一辈子也洗不清的罪名。”
这句话还是有意无意间的戳到了林瑾瑜最愧疚最软弱的地方,他不可否认这一点,他同样把所有的罪责都一一揽下,也知道这是永远也赎不完的罪,但如果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他觉得自己还是会那么做,哪怕知道如今会落得如此下场,如此的愧疚和痛苦。
他有时也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林瑾瑜强忍住泛红的眼眶,尽量不让泪水掉下,声音有些沙哑的哽咽道:“我可以去祠堂祭拜一下师...”林瑾瑜的话音突然停下,这才想起自己哪有资格叫他们师父师母,随后改口小声道:“他们吗?”
姜辰逸听闻紧咬牙关道:“你还有脸见他们?”
见林瑾瑜低垂着脑袋,一副心虚害怕的模样,姜辰逸只觉得讽刺,他缓步走近林瑾瑜,顿了下接着厉声道:“还是你觉得他们会想见你?”
碧水湾的一处安静角落,慕秋面色凝重,看着眼前让他从小到大一直引以为傲的慕夜,一阵酸楚涌上心头,他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和他聊过天了,慕秋心思虽没有慕雨那样细腻敏锐,但慕夜如此巨大的变化,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向来不会对妖邪妥协的弟弟开始一点点,犹如冰山融化一样变得犹豫不决,慕秋不能理解他为何而这样,也更加不能允许。
沉默了许久,慕秋还是直言开口道:“你忘了我们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了吗?”
慕夜听闻低沉的眉眼狠狠收紧,他想过慕秋会如何责罚他,却没想过他会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这个和九年前如出一辙的问题,这个令慕夜感到内疚自责的问题,这个让他纠结了九年之久的问题。
慕夜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微微张口道:“没有。”
慕夜低弱的口吻在慕秋看来显得毫无底气。
“我看你早忘了,否则为何一直和那林瑾瑜纠缠不清,你每帮他一次,就等于是替父母原谅妖邪一次,你懂吗?”
慕秋激动的大声呵斥道,额头爆出的青筋在慕夜看来显得格外刺眼,慕夜知道自己的做法在慕秋看来,是在否定他这些年来的坚持和努力,是在与他作对,甚至是在告诉他,他这么多年来做的全是错的,是不被认可的。
慕夜强忍住所有的情绪,尽量保持镇定,缓缓开口道:“大哥,我知道这些年来,您一直的坚持和心里过不去的坎,也知道您和二哥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更不会忘记父母因何而死,可是我想说的是,这世间的万物都不能一概而论,我以前也认为所有事物非黑即白,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一直有个灰色地带,这个灰色地带里有善良正义的妖邪,同样也有险恶奸诈的人类,我们不能因为出生而去断定一个人的好坏,而是需要有能够思辨好坏的能力。”
“至少林瑾瑜他从没想过去伤害谁,反而他却总是因为保护别人而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况且他本并非妖邪,至于他身上的邪气到底从何而来我还不知道,但我相信他,相信我所看到的,我也希望您能够相信我”,说到这里,慕夜停了一下,他看了看慕秋的神色,好像既愤怒又诧异,片刻后慕夜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大哥,若是非黑即白,那么灰该何从?”
听到这里,慕秋似乎恍惚了下,这应该是从小到大慕夜说过最多的一次话了,而这次是为了林瑾瑜,慕夜向来是只喜欢做,不喜欢说的性格,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似乎不愿与人起争执起冲突,同样也不愿与人过多的交流沟通,就好像世间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一样,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思想,反而他思考的会比别人更加深刻。
慕秋一下居然不知该怎么开口,也许是过久的执念积压的太深,以至于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压得自己已经忘了要去思考慕夜所说的问题。
慕秋紧盯慕夜认真又坚定的双眼,半晌后才难以置信的开口道:“阿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慕夜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似乎回忆了一遍自己刚才说出的话,然后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道:“对不起,但这次我不能再错了。”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慕秋才长叹了口气,他突然发现慕夜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沉默寡言,凡事都需要自己照料的小孩了,自己应该责怪他吗,那年慕夜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小孩又是如何承受这些的,慕秋此刻内心五味杂陈。
片刻后,慕秋尽量把语气放缓,但声线依旧低沉道:“你就知道林瑾瑜一定是好人?你就没怀疑过他会骗你?你知道外人都是怎么传的吗?说你被蛊惑,说你是非不分,说你是恶魔的保护伞,甚至还有人说你和他有着不正当的关系,我们逍遥居的人,从来没有被人说过这种闲话。”
“他不会骗我”,慕夜立刻反驳道,随后只见他突然沉默下来,背在他身后的那只手紧了又紧,这次不能再留下遗憾了,慕夜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很大的勇气,眼神也变得格外坚定,他努力稳定住激动紧张到颤抖的嗓音道:“但我的确欣赏他,喜欢他。”
话音刚落,慕秋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愕,就好像听见了一件离奇的诡事,“你...你说什么?”慕秋一度以为是自己理解错了,“你们...”
慕夜垂下头道:“我还没告诉他,我...”
“胡闹!”
慕夜的话被强行打断,但慕秋的反应也在慕夜的意料之中,至于为什么慕夜要在这种时候和慕秋说这些,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哪来的勇气,也许是因为害怕,他太害怕再次失去他。
祠堂的大门被猛然推开,姜辰逸一把将林瑾瑜推了进去,林瑾瑜因双手被绑,重心不稳,摔跪在那一排灵位前,灵位的正中间便是师父和师母,林瑾瑜颤动的眼睫瞬间起了一层薄雾,时隔这么多年,内心的酸楚却并未减少半分,曾经的过往仍然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快乐与悲伤往往都是成正比的。
那些小时候的记忆碎片肆无忌惮的奔涌而出,不知不觉化为两行挂在眼角的泪水,瞬间浸湿满面,林瑾瑜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灵位,只字未言。
片刻后,姜辰逸瞥了眼一动不动的林瑾瑜,‘哼’了声道:“现在忏悔晚了,你当年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我当初再三阻止你的时候,你有听过一次劝吗”,旧忆瞬间冲上姜辰逸的大脑,他越发愤怒,“你做了那些自以为的正义之事,到头来得到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又害我失去了多少!”
林瑾瑜始终低着头,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过,他不知道姜辰逸此刻是什么表情,但从他的话语和字里行间的颤抖,以及撕裂到沙哑的嗓音,让林瑾瑜知道现在姜辰逸的脸一定很难看。
“对不起。”
林瑾瑜低着头,看着面前那块被泪水浸湿的地砖,他自己也知道这声道歉毫无用处,什么也无法改变,还极为廉价,但他还是脱口而出。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把我的家还给我,把我的爹娘还给我。”姜辰逸的声音终于哽咽,那是种无力的最后的咆哮,有些话即使知道说了也并无用处,但他仍要表达。
看着眼前一声不发的林瑾瑜,姜辰逸逐渐收回无助和伤痛,不免暗自自嘲一番,让他还?他能怎么还?此刻,姜辰逸将所有的悲痛,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了愤恨,他越是看着眼前这个人,往事就越发肆无忌惮的冲击着他的大脑,怎么还?那就拿命还。
只见姜辰逸踱步至林瑾瑜的前方,二话不说,奋力一脚踹至林瑾瑜的胸口,林瑾瑜毫无防备的,被与重击随之而来的一股惯性踹倒在地,这一脚,姜辰逸使出了全力。
下一秒,林瑾瑜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凶猛的灼烧感,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腥锈味充斥着他的咽喉和鼻腔,随后鲜红的液体争相奔涌而出,喷洒出的大量血液在暗淡的地砖上显得格外刺眼,林瑾瑜双手被束缚,只能侧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双手抱拳按住胸口那疼痛难忍的地方一阵猛咳。
这时,他暗淡的视线看见姜辰逸取出了腰间的剑,他知道姜辰逸又动了杀心,他已经不止一次想杀了自己,哪怕自己死了也还是难解他的心头之恨。
此时,林瑾瑜的大脑思绪万千,现在该怎么办,把姜辰逸打趴下,然后立刻破门而出去求救,去找慕夜,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了。
林瑾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紧要关头,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会是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