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舒雁尴尬得面色微红。
宋神农收了药箱,冷逸尘引他到外间开药方,他问道:“这失忆可能恢复?”
“这个倒是要看机缘了,姑娘这病症时间久了,不一定能全想起来,就是咱常人,也不一定记得所有的事……有些事啊,不能强求。”
听宋神农这样一说,冷逸尘反倒是松了口气,这便是有希望:“多谢神医,还烦请神医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待她康健后,再送神医离开。”
“怎么?不相信我的医术?”宋神农边开方子边表示不满:“我可不是那江湖上的骗子,好歹也是名声在外,我不会砸自己招牌的。”
冷逸尘解释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季萧已摸透这人的脾气,没有利益,此人是不会痛快地答应,于是上前说道:“刚才是在下无礼了,在此向神医道歉,听闻神医手中有批药材,在下正好在收药,不知能否看看神医手里的货?”
宋神农一下就来了兴趣,却担忧他是在强迫自己留下,于是便未言语。
季萧察觉他神色变化,知他已心动,便继续说道:“神医若有心买卖,请明日辰时到广济堂相见,只要药材好,价格好商量。”
宋神农一听他并无强迫之意,便欣然答应:“我手里的药,自然差不了,明日一定按时赴约。”
此时有两个侍端着两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进来,里面总共是一封银子,此处刚刚收复,人心尚有慌张,并不信服官府的银票,只有这真金白银才是硬通货。
冷逸尘掀开红布,说道:“多谢神医,这些是诊金。”
宋神农只瞧了一眼,便继续写药方,写好之后交代:“此药方内有助眠之药,病人气血两亏,宜卧床休养,少思虑以养心气,寡色欲以养肾气,半月后将药方中最后两味去掉,可当平日里的温补之药。”
说罢从托盘上捡了两块银子,掂了掂揣进怀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告辞。”
冷逸尘看了泽生一个眼,泽生立即说道:“我送神医,神医随我来。”
二人走后,季萧对冷逸尘行叩拜礼:“不想今日能在此见到殿下,殿下救公主之恩,在下来日定当报答。”
冷逸尘示意他起来,说道:“我亦是为了我自己,我与公主之事,想来你是知道的。”
“在下知道,只是公主已非从前之人,还望殿下知晓其中的利害。”季萧说完,悄悄看了一眼冷逸尘。
冷逸尘自是能听懂其中的意思,他只问道:“我给你朝陛下的信,可送走了?”
“殿下放心,信件必达。”季萧说完,拱手为礼:“公主体弱,需暂借此处休养,绣衣使会近身服侍,还请殿下管好府上之人。”
这话里的意思,哪里是让冷逸尘看管好府上之人,分明是让他看管好他自己,但季萧此言此举,亦是担忧他家公主之安危,有如此忠心的侍卫,冷逸尘不好辩驳什么,只说了一声:“好。”
“公主能起身之前,在下会将神医留住,告辞。”季萧说完,行礼告退,转身时看了一眼里屋,有绣衣使在,应不会出什么差池。
冷逸尘走进里间,只见暖暖已靠在床头,拉着舒雁的手,他不知她情况如何,不敢上前去。
此时泽生回来覆命,进来见公主醒来,控住不内心的激动,上前去跪下,言语间竟带着些许哭腔:“公主,您醒了,公主……”
暖暖看向他,言语间有些迟钝:“泽生?任泽生?”
“是,是属下呀,公主。”泽生膝行上前,若不是有礼法,他此刻真想拉着公主的衣袖大哭一场。
在他心里公主与殿下是一样的人,纯洁而善良,虽然公主笨一些,暗器、功夫学得一塌糊涂,但她却是个合格的弟子,从不喊苦也不喊累。
尤其是平定何敞之乱后,他在宫中生活的那段时日,所接触到的侍女宫婢,小女子之间全是些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之事,让他愈发想念公主。
冷逸尘听暖暖叫出了“泽生”的名字,便知她已记起了从前,但是他还是不确定她记不记得他。
他犹豫着走上前,在离床三步的地方站定,试探着叫了一声:“叶岚?”
暖暖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便觉心中一颤,她似乎等这声音等了很久,抬头看向发声之人,这张面孔,她思之所切又恨之入骨,多少次她下定决心要舍弃他,可每次都不能成功,她要拿他怎么办?
眼泪一点点蓄满了她的眼眶。
泽生见此情此景,便示意舒雁一起出去,舒雁跪的时间长了,腿部麻木,直起身来却又坐了回去,泽生顾不得许多上前将她抱起,出门去了。
冷逸尘依旧不敢上前,内心紧张到了读不懂她的表情的地步,他依旧不能确定她现在是谁。
暖暖看着他,睫毛一动,一串泪水掉下,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冷逸尘……”
熟悉的语调!她是叶岚!是她回来了,她终于回来了!
冷逸尘快步上前拥抱住了她,泪流不止,颤抖着回应道:“是我,叶岚,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暖暖伏在他怀中痛哭起来,之后便欲挣脱他,拳头一下一下落在他身上:“你说让我等你,为什么让我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给我消息?你可知我每天有多担心?有多煎熬?我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知道你会出什么事……”
这些话憋在她心里许久了,从重峪关战场下来她就想问问他,可阴差阳错,直至今日才说了出来。
此时,她也并不想要得到一个回答,只是这些委屈一定要向他说一说。
冷逸尘并不松手,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他亏欠她的太多,任由她的拳头砸向自己,深深地自责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只低声叫着:“叶岚、叶岚……”
终于,暖暖没有了力气,怨怼发泄出去后便是思念,她依偎在他怀中,泪水将衣服浸湿了大一片。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道:“让我看看你……”
冷逸尘将她从怀中扶起身来,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她看,喃喃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燕北,我不该将你丢在战场上……”
暖暖捂住他的嘴:“别笑了,真难看……我曾经怨过你、恨过你,想彻底地将你舍弃,可是却放不下你……以前的事,也有我的问题,我只顾自己过得随心,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和安危,是我没能站在你身旁,和你一起面对……”
冷逸尘握住她的手,亲吻着:“是我没保护好你……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可不可以……从头再来。”
暖暖点点头。
冷逸尘心中终于安定起来,重新将她揽入怀中,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流泪……刚才郎中来给你诊过脉,说你要少思虑养心气。”
暖暖点点头,揽住冷逸尘的腰身,脸埋在他的怀中,不愿松开。
冷逸尘抚着她的后背,整理着她耳边的碎发,轻柔地说道:“劳累了这半日,我去吩咐些膳食?”
“不要,我不要你走。”暖暖胳膊用了些力气,娇声软语地命令他。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身体竟有一种畅通之感,她尝试着一点点回忆之前的事,竟然记起来很多。
她缓缓说道:“我想我的头疾应该是好了,记起了很多事情,四哥、三哥和姐姐知道的话,一定很高兴,这一年来,我真是让大家费了不少心力……只是四哥哥可恶,命所有人都瞒着我,真是煞费苦心。”
“师兄他是为你好,他不愿见你痛苦,你这头疾是受不得刺激的。”
“你们真是好兄弟,在战场上都兵戎相见了,还能为彼此开脱。我那时候恨你恨到绝望,他也是这般为你解释的。”
冷逸尘心中动容,将她揽得更紧些:“我们是师兄弟,这份情谊永远不会断……刚才郎中诊脉说,失忆是因为气血淤滞致使经脉不通,如今脉络通畅,记忆会一点点找回来。只是头痛是月子里留下的病症,需慢慢调理。”
月子……孩子……
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子,暖暖哽咽道:“你知道了?我们的孩子没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自从孩子没了以后,她自认没有任何留恋与惋惜,周围人也因她身份的变化而刻意回避这件事,所以之后这件事无人提及,就仿佛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过一样。
但毕竟冷逸尘是孩子的父亲,总要对他有个交代,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觉得心痛到窒息。
胸口一阵刺痛,她紧紧用手捂住,大约是太痛了,所以之前她当时有意选择了回避。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那是忽略了你,竟没有察觉到你已有身孕,还责备你任性,师兄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冷逸尘紧紧扣住她,似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咱们在一起几年,你从未提起过孩子,可是你不喜欢?”暖暖问出当年的疑惑。
“不是,你还记得母后给你喝过的药吗?那凉药对你的身体有伤害,所以我不敢想孩子的事,只希望你能平安。这件事,我要替她向你说一声道歉,她当年为了权势,伤害了很多人,以至酿成大祸。”
“权势”这两个字在暖暖脑中不断重复,都是为了这两个字,冷逸尘的母后如此,当年的荣贵妃亦是如此。
“她……怎样了?”暖暖不愿再称呼一声“母后”。
“何敞叛乱中她被人所害……这也算是她的因果。”
冷逸尘提起他的母后,虽然知道她做的事情大错特错,可心中依然恨不起来,“报应”这两个字他说不出口,只用“因果”二字替代。
他只觉怀中之人身子微微下沉,知她是倦怠 ,便说道:“是我说多了……躺下休息会可好?”
暖暖摇摇头,但眼皮却有些发沉,大有想在他怀中睡去之意。
“睡吧,我不走。”冷逸尘换了个姿势,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暖暖安心睡去,气息逐渐平稳,却听外面传来一阵争吵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