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夏微微放松后背,自己出门前已经和院长报备过,这又是一重保障。
至于秦游,她低头看了看通讯手环。
自从秦游告诉她,自己有可能被监控以后,她就不太信任这东西了。
假如她的通讯也被监控了怎么办?
如果秦游联系不上她——宋知夏琢磨着,他应该会找院长吧?
她心烦意乱地望着窗外后退的景色,想到那天见到秦游的情形,年轻的军人身姿笔挺,眼睛带着笑意对她说,军人就是要保护老百姓的。
军人就是要保护老百姓的……
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低头打开通讯录,想要和秦游说一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宋知夏发现自己的手腕变成了三个,而她的手指无论怎么努力,也摸不准通讯手环。她捂着脑门抬头看,空荡荡的车厢在她眼里颠倒、模糊——
不、不对!
她绝望地想要打开通讯器报警,身体却已经动弹不得。
眼前黑了。
【下一站,济海大学东门站——】
【下一站济海医科学院东门站】
【下一站济海澄湖嘉苑……】
【下一站……】
【下一站……】
宋知夏昏昏沉沉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视线模糊,还伴随着大片大片的黑点。
她是被自己的蝴蝶唤醒的,她的蝴蝶一直在她手心里轻轻扇动蝶翼,那股轻柔的痒让她一直没有跌落到脑域底层。
直到听到了济海大学几个字,她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可她的眼皮像被人缝了起来,她的身体重如千钧。
等到她终于重新地、慢慢地掌控自己的身体,车子已经许久没有报站了。
宋知夏的脑子也跟着清醒,她意识到,这么长的路程,车子虽然每站必报,可根本就没人上车——她就没听到车门开关的声音。
这辆巴士就这么慢悠悠地沿着既定路线一直开,车子上除了司机,只有她一个乘客。
她的鸡皮疙瘩全冒出来,呼吸不由变得急促。
不行,她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宋知夏一动不动地瘫在椅背上,从睁开的那条缝里,试图看到窗外。
天已经黑了,车窗外更是漆黑一片。车子从一开始的平稳逐渐颠簸,似乎已经离开了顺滑的城际公路。
她握紧的手心又湿又冷。
这不是她所熟知的济海市,甚至不在市郊。就连市郊也不可能没有路灯!
宋知夏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逼近死亡。
她不是个坚强的人,可是,她不想死!
宋知夏喘着气,无所顾忌地睁开眼。她扶着椅背站起来,蓝色的雾气从她周身弥漫开,随即凝聚成了一股小型的旋风冲向了驾驶座,像一层蓝色绸缎裹住了驾驶座。
闪烁银光的鳞粉洒下,落到皮肤上的瞬间,引发了司机巨大的痛苦。他惨叫着抓挠自己的眼睛和周遭的皮肤,混乱中停下了车子。
吱嘎——————
巴士急停,车厢出于惯性猛地向前摇晃,宋知夏跌倒在地,又抓着椅子爬起来。她咬牙又释放出数百只蝴蝶,蝶翼彻底遮挡了整个前半截车厢。
她不顾一切地冲向车窗,从打开的那一半钻出去,滚落到了外头。
外面太黑了,她摔得浑身都疼,却不敢有丝毫迟疑,找了一个方向拔腿就跑。
她一边跑一边呕,就在她离开的前一秒,看见司机把自己的眼珠子掏了出来,连着眼珠子的却是一团团的细丝。
砰!
宋知夏闷头撞到了一棵树,她扶着树吐得稀里哗啦。
难怪她和刘师傅搭话,对方却一反常态,冷漠得可怕。
那个人根本不是刘师傅!
或者——他曾经是……
宋知夏吐得涕泪直流,腿一软跪在了树叶覆盖的地上。她浑身哆嗦着望向四周,入目可及全是黑暗,一点灯光都没有。
她回头看,刚才肾上腺激素爆发,竟一口气跑了很远,只能模糊看到巴士车厢里的那点光。
这个距离,精神体离主人过远,已经自动消散了。
也就是说,现在无人能阻拦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怪物,而打她注意诱骗她离开的人,应该也发现她逃跑了。
这并不是对方的疏忽,而是她的运气。因为她的体质天生对各种麻痹神经的药物不敏感,才能够及时醒过来。
以她昏迷的时间来看,换成其他人恐怕被剖开了都没反应。
她决不能浪费这个运气!
宋知夏咬牙站起来,摸索着继续往上跑。
这里似乎是一大片林子,即便没有光,借着夜色也能看到大片大片的树影,而脚下的路变成了坡地。
她不敢使用手环的能源打光,甚至不敢联系任何人,否则光屏打开,在如此漆黑的夜里,会像信号灯一样明显。
‘再坚持一下,等再远一些,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藏,我就可以报警——就可以找秦游!’
宋知夏不断地在心底念叨,眼泪混着汗水一直淌到脖子里,树枝刮过的皮肤被腌得生疼。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到了最后,脚下的路面逐渐平坦起来,四周鬼影似的树木也渐渐稀疏。
“呼……呼……呼……”
宋知夏听到自己漏气一般的呼吸,可她根本控制不了。她想要跑起来,可是身体似乎不再受脑子的指挥,自己只能如行尸走肉一样拖着脚走。
她停在了那里,仰头看,发现高耸的建筑物的阴影代替了树木的影子,这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建筑。
然而,依旧没有丝毫灯光。
宋知夏朝来路望去,她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追来,不过,这对她是一件好事。
她又坚持了一会儿,穿梭在这片沉默矗立的建筑物里,最终爬到了一个平台上,躲进了平台上方的小房间里。
这个房间虽然也没有门,但只要她躲在角落,门框那里茂盛的灌木就能挡住手环的光。
宋知夏几乎是瘫在了地上,周围似乎有些小动物被她惊扰,窸窸窣窣地爬离。要在以往,她早就尖叫着跳起来,可现在她不在乎了,依然纹丝不动地靠着墙。
四周寂静得吓人。
宋知夏捂住口鼻想要缓解过度呼吸,她缓缓扫过藏身的这间小房子,眼睛适应黑暗后,她能看到房子中间圆形的阴影。
恐惧迟来一步,也没缺席。
她怕黑,怕老鼠,也怕深井。然而现在,样样俱全的这处小地方,竟成了她的庇护所。
宋知夏又望了一眼门外,侧耳细听,没有任何动静。
其实她完全可以释放精神体,那比她的耳目更有用,甚至可以潜到外面的夜色中,代替她的眼睛。
可前提是,对方来的是普通人。
如果有哨兵或者向导来追她,精神体会比光源更加容易被发现。
她的心脏因为恐惧剧烈跳动,好在,矿井下全都是横七竖八的树根,有的甚至已经快要探到井口,显然废弃许久。
这口井虽然深,但并非深不见底。
她甚至想,万一遇到危险,她干脆拽着树根爬下去。
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不是矿井,而是求救。宋知夏重新躲回角落,把手环的光调到最低,然后快速打开通讯器报警。
“怎么会——”
她难以置信地又试了一次,通讯器依然没有信号。
什么地方会连信号都屏蔽?
宋知夏一瞬间想过,是抓她的人做的吗?
她很快记起,济海市最西边有一个荒废的工业园,快要完工的时候,工人发现整个园区的地基被变异火炬树的根系入侵,数个待开发的矿洞填满了树根,不得不停工。
‘救命——’
‘谁来救救她——’
她呆坐在那里,浑身剧烈颤抖着,甚至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抖动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久前才被甩下的死亡的预感,又一点一点地爬上了她的脊背,包裹住了这具疲惫到了极点的可怜的身躯。
突然,宋知夏像被针扎了似的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躲进了角落。
滴。
滴答。
雨滴砸落在水泥面上的声音渐渐密集。
下雨了。
她像苍白的幽灵贴在最阴暗的角落,瞳孔因极度恐惧缩成针样。
来了,那些人。
眼泪疯狂地淌了满脸,即便这样,也没有任何声音。
她的存在甚至比外面的小雨都要微弱。
来了。
细雨如麻,遮盖了许多声音,可是,那些人猎犬一样轻巧的脚步和呼吸,依然清晰可闻。宋知夏没有听到,但她的蝴蝶已经感觉到了。
那是猎食者的气息。
她麻木地低头,通讯器依然没有任何——一丁点信号。
不知道其他人死之前会想到什么,宋知夏心想,她只想要发出去一条定位。
只要一条定位就好!
她突然用力地戳着小小的光屏,不停地发送,不停地发送。
只要一条!
因为她不想连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秦游说过,军人会保护她的——只要她把定位发出去,就一定能得救吧?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仅仅一分钟。
哒——
哒——
雨声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它滴落到了不同的介质上。
宋知夏僵住了,停下了所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