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杨老爷家大吃大喝的时候,怎么不说人家是坏人?”
朱又玄看向任卷舒,“他当时有求与我们,自然客客气气的,不会漏出坏心思。知道我们是妖,就立即漏出杀心,求着归系帮他。就连师父降服恶妖后,他还急着杀我们,能是什么好东西?人心诡异,你以后少信他们。”
任卷舒一扭头,就不愿意听他说话,反驳道:“人们本来就害怕妖,怖而生恨,也能理解。再说,你总是把人想的这么坏,那些路上帮助过我们的人呢?你也这么想他们?”
朱又玄一时语塞,恼怒地转过身去,也不看她。心里觉得气,有一部分是跟自己怄气,生气来生气去,也不知道是在气个什么。任卷舒不信他说的,日后总要吃亏。
他想说家人的遭遇,又开不了口。
沉默片刻,从嘴中憋出一句,“若知道是妖,她们还会帮吗?”
任卷舒刚想开口,被雪芽塞了一块桂花糕,堵住嘴,这才安静下来。
雪芽柔声道:“这件事,你们有空就要拿出来吵,都快半个月了,我听的耳朵起茧子。别人的心是黑是红,都藏在肉里,事情已经过去了,争他的善恶,又有什么意义?”
这两人本就喜欢斗嘴,有了这件事当由头,更是不得了,时不时就要吵上一番。人心善变,这其中的善恶,更是难以说清。为过去的事争吵,实属没有必要。
任卷舒咽下嘴里的桂花糕,快速说了嘴,“人性本善。”
朱又玄冷哼一声,“人性本恶,就是那些条条框框约束着,才没有暴露的特别明显。阿姐,你说对不对?”
任卷舒也看向雪芽,“阿姐,我说得对。”
“师父,能不能管管这两个人。”雪芽夹在中间,被折磨得不行,逃到若谷身边躲清静,“昨天刚吵完,又吵吵起来了。”
若谷手持白子,思索着棋局,随口道:“让他们吵吧,吵个几百年就吵明白了。”
雪芽叹气道,“经不住天天吵。”
“我有个办法。”若谷抬头看她,勾唇一笑,随即喊道,“你们两个不要吵了,吵的雪芽身体不舒服,一会该毒发了。”
两人嘴里的话瞬间卡住,眼神还再较量着,谁也不服谁。
雪芽看着两人,摇头笑了笑,无奈道:“针尖对麦芒,就属他两吵得最凶,真遇到事了,又比谁都紧张。”
“这两人,也没法说。”若谷笑道,“身体里的赤炎毒,能控制住了吗?”
雪芽道:“毒发时,需要闭关运功,其他时间都能控制住。”
若谷点头,“慢慢来,每次剔除一点,有个百来年,这毒便解了。”
现在每七天发作一次,毒性较弱,慢慢会变成一个月一次,毒性则更强,闭关的时日也就越久。
因此,雪芽不能去远处走动。她性子温吞,在山上下棋赏花,四处逛逛,倒也自在。
却把任卷舒愁坏了。
她可憋不住,整日想着出去闯荡,但是,又不想丢下雪芽自己在这。闲来无事,竟找些奇怪的医书琢磨,就想快点把毒解了。
雪芽也被迫吃了不少‘神丹妙药’,实在受不住,直接将她轰下山去游玩。
几番过后,任卷舒也想出一个办法。师父在山上的时候,她叫着朱又玄出去闯荡。师父去降妖除魔时,她便跟着,朱又玄留下。当然,她也会在山上多陪陪雪芽。
总之,不能把雪芽自己一个人留在山上。
她知道雪芽喜欢看戏文,四处游玩时,会搜集很多带回来,也会给她讲一遍路上的经历,最常说的还是那句,“阿姐,等你身上的毒解了,我定要带你玩遍这世间。”
先前还会跟朱又玄争论人性善恶,慢慢地,也不做争辩了。
两人心中都不是非黑即白,任卷舒认为人性本善,只不过出于各种因素,本能冲动下,中了恶因。她并不因此纠结痛苦,能接受一个人身上所谓的‘善’,便不会苦闷剩下的“恶”。
朱又玄却不这样认为,他总把‘恶’多想一点,却又想从恶里看到“善”,便成了自相矛盾,折磨自己罢了。
这人虽是野猪化形,却比驴还倔,任卷舒也曾开导他,每次说到最后,两人必定是吵的面红耳赤。时间长了,谁也不认同谁的想法,便懒地争论。
前些年,受师父和半月山影响,任卷舒的想法和那些潜心修炼的妖一样,都是奔着早日修成正果,做那天上神仙。
人间几十年沧桑尽转,常年游走在市井江湖,见得多了,心境也就变了。
修成仙又如何,世间修成仙的还少吗?苦难可曾减少半分?
甚至,有段时间她整日对上不敬,不是抱怨他们无用,就是骂骂咧咧。
后来被若谷说教一番,心气也有所转变。
她不愿一门心思的寻道修仙,这八百年后的事,放到现在操持,没个谱,还烦人。
她不想那以后,只看当下,行侠仗义也好,潇洒闲游也罢,见人帮人,见妖帮妖,见鬼……见鬼有点难,还需要雪芽帮助,干脆就交给阿姐管了。
只信这脚下的路,至于怎么走,便要看她心情了。
两百多年晃下来,多少有些长进,任卷舒算是安稳了不少,不再整日上窜下跳,鬼点子却越来越多,修为早已远超若谷。现在,讲究以智取胜,不像最初,只想着动手打打杀杀。
“师父,阿姐,我可要好好跟你们讲一下,任卷舒这一路竟干些不着调的事。”朱又玄手里拎着大包小包,扎到两人身边。
任卷舒跟在他身后,被甩开一大截,走得不紧不慢,四处打量着半月山禁地,乌桕树一到秋天就美得不像话。虽说喜欢在外闯荡,太久不回来,又想的不行。
任卷舒笑道:“朱又玄,你都多大个人了,一回来就打小报告,这多年了还没改过来。”
讲着一路上的经历,其中夹杂着两人的几声吵吵,给若谷和雪芽笑得不行。
雪芽莞尔,“你们两个,这都吵吵多少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没个头,看看谁先被吵吵走。”任卷舒瞟了朱又玄一眼,看他想开口,便先说了句,“阿姐,身上的赤炎素,快清除干净了吗?”
朱又玄见状,也不再和她说什么。
雪芽点头,“这两天,再闭关一次,就能彻底清干净了。”
“太好了!”任卷舒开心得不行,“那等你出关后,定要带你四处游玩,把这两百多年没看到的,都看个遍。”
雪芽应下,又说道:“这次闭关时间长,差不多要一个月。”
任卷舒摆摆手,“不就一个月吗?两百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几天。”
说到出去游玩,还真想起一件正事,朱又玄看向若谷,“师父,此去半年,和之前大有不同,四处躁动频繁,窜出来的恶妖,得多上一倍。”
任卷舒也反应过来,紧接着说:“确实,这些恶妖……怎么说呢,有些神志不清,他们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好像不知道,感觉不受大脑控制一样。”
若谷道:“这事我也听说了。”
“师父,你听说了?听谁说的?”任卷舒疑惑道。
“不只是妖,就连许多寻道修仙的弟子,也沾染了种恶疾,疯疯癫癫的,神志不清,时不时就攻击人。”若谷顿了下,“这么一说,感觉像是狂犬病。”
任卷舒皱着眉头,“半月山弟子没事吧?”
若谷道:“有一两个,已经解决了。”
任卷舒道:“人和妖居然都会中招,百姓们没事吗?”
“现在,还没发现寻常百姓有此情况,说来也是奇怪。”若谷叹了口气,“此事,怕是不简单。前几日,长留山便开始召集一众门派,应该也是为了这。”
“召集一众门派?”任卷舒疑惑道:“长留山没叫师父您过去?”
若谷道:“两日后才聚集,在玄机谷。”
“半月山西南方向的玄机谷?”任卷舒道:“先前只听说过,一直没有机会去,也不知……”
她话还没说完,额头便被敲了下,只听师父说,“这次,想都不要想,各门派聚集,你一只妖过去,岂不是送死,老实地待这。”
“知道知道,师父,你下手太重了,脑壳都要被你敲烂掉。再说,他们想要收服我,也得有那个本事。”任卷舒捂住额头,话虽如此,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雪芽这次闭关,比以往时间都长,估计着要有一个月。她前脚刚闭关,若谷便下山,去玄机谷赴约。
任卷舒带了些银两,不打算叫朱又玄一起,跟他说了,肯定又要被阻拦,免不了一顿数落。也就去个几天,看看什么情况,不如自己去自在。
蹑手蹑脚地走出石洞,两眼环视一圈,没看到朱又玄,这才放开步子。
“去哪?”
刚走没几步,这触霉头的声音就来了,任卷舒紧闭双眼,拧了下眉头,又装做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转过身。见朱又玄从茅草屋后走出来,心里暗骂了句,“狗东西,在这蹲着她呢。”
“这么晚了,要去哪?”
任卷舒道:“去山里转转啊,干嘛,你可不要和跟屁虫一样哈。”
朱又玄皱着眉头,“去山里转转,拿包袱干什么?”
任卷舒摸了摸身上挎着的包,一把转到身后,气势道:“这样好看,什么都不懂,还能装些野果,有什么问题?”
“你就是想去玄机谷!”
“我!没!有!”
朱又玄道:“那你装银钱干什么?”
“我装银……”话已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不对,他又没看见她拿银钱,任卷舒气愤地看过去,“你居然诈我,卑鄙小人!”
“你还说谎呢。”朱又玄步步压近,“师父说了,不准去。”
任卷舒疾步跑开,“我就下山玩几天,又不去玄机谷。”
朱又玄紧跟着追上去,“那你跑什么?站住!”
“你能追上我,再说吧。”
任卷舒窜得飞快,朱又玄的修为远不及她,没一会儿便被远远甩在后面。
一口气跑到玄机谷旁的小镇上,任卷舒一个转身窜进小巷中,静静等了会儿,才探出头来,四处观望着。
依照朱又玄的速度,这一会儿,应该已经窜过去了。她掐着腰走出来,谅他也想不到,她根本就没奔着玄机谷过去,而是留在了一旁的小镇上。
放眼看去,街道上游走着不少门派弟子,按衣着打扮来分,至少能分出六七种。
得小心一点,倒不是怕这些门派弟子。因为师父也在这,所以要小心,万一被看见了,免不了又要受罚。任卷舒正了正包袱,大步走到人群中。
街市琳琅满目,任卷舒买了些地瓜干,边吃边逛。
“大家过看一看,要说这乾钦宝剑如何被李涯驯服,还得看《宝剑录》。各种杂文异事,应有尽有,人鬼恋,人妖恋,仙凡恋。你们能想到的,想不到的,这里都有。”戏文贩子努力叫卖。
任卷舒原本都已窜了过去,听到他的叫卖声又折返回来,一是想着要两本最好的戏文带回去给阿姐,二是被他说的话惊到了。
她不喜欢读书,虽说没事就会给雪芽找戏文,大多是把最火热的都买一份,从来不会去管戏文里的内容。这人的叫卖,真是让她开了眼。
戏文贩子看她在摊前蹲下,两眼一提溜,小姑娘爱看些情情爱爱的,顺手挑了几本,还没等开口吹捧,却先听她说道:“那个宝剑录是真的吗?李涯死没死,宝剑现在哪去了。”
朱又玄那个长矛枪不好看,不如剑好看,找来用用也不错。
她这一说,可是把戏文贩子说愣了。
任卷舒抬眼看他,“哎,你傻了,怎么不说话?”
戏文贩子这才缓过神,笑道:“姑娘,这戏文都是编来图个乐呵,你要问这宝剑,真不一定有。”
任卷舒皱眉,“那你这不是骗人吗?”
戏文贩子“啧”了一声,“姑娘,你这话说的,文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就是看个劲,又何必较真。”
任卷舒懒得接他这话,感觉是堆废话,她指了指一旁的仙妖恋,“你这书写的,也太不靠谱了,这仙跟妖怎么会在一起,人和妖都不可能在一起,更不要说神仙了。”
戏文贩子微蹙眉头,觉得这姑娘有些轴,又忍不住安利道:“哎?看书不浮于表面,等你看了,就能明白其中奥秘。”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马扎,“你过来,坐在这看上一会,保准你日思夜想。”
任卷舒连忙拒绝,心道:“师父让看的书,都看不完,更别说这没有依据的文章了。”
戏文贩子笑了笑,也不再勉强,转身将小马扎放在一旁的竹筐里,任卷舒指着竹筐里的东西,“那是些什么书?怎么不摆出来?”
戏文贩子一愣,又不知如何解释,捏了把虚汗,“不摆出来,自然是些摆不出的东西。”
好个戏文贩子!有好东西不摆出来是吧?任卷舒一步轻跳过去,戏文贩子又伸手挡在竹筐前,“姑娘,这东西有些不妥。这不是戏文,这是……是些小图书。”
任卷舒一把将他的手推开,“我就喜欢看些带图的,不必看字,有意思多了。”
戏文贩子转过头去,不再劝说,却感觉如坐针毡。
任卷舒吃着地瓜干,随便打开一本,画的一男一女,看来是讲的情情爱爱,继续翻了几页,两人亲上了。她皱了下眉头,继续看下去,眉头越拧越紧,“啪”的一下将书合上。
有些不敢置信。
又将书打开看了眼,“啪”一下合上。
这男女,女男,男男女女的……大脑有些跟不上,任卷舒地呆愣一会,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哎!给我来几本。”任卷舒指了指手下的竹筐。
“姑娘,您自己挑吧。”
任卷舒边挑边问,“那些情情爱爱的戏文里,也是写的这个。”
“不是不是不是。”戏文贩子顿了顿,“也有。”
任卷舒抱怨,“要不是看到字头疼,就买几本戏文了。”
戏文贩子道:“姑娘不防去茶楼听书,不用费眼,也有意思。”
任卷舒回头看他,蹙眉道:“这种东西,有人给讲?能听?”
真是个奇女子。
戏文贩子一时语塞,半天才道:“这种自然是没有,能听些故事。”
任卷舒点头,反正不着急,过去坐坐也行。付完钱后,便问了个大致方向。
转身时太着急,直直与一人撞上,两人都往后踉跄了两步。
任卷舒捂着额头看过去,此人一身青衣,估摸着二十多岁,身后背剑,旁边还围着四五人,穿着一致,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最奇怪的是,几人头上戴孝,难道是门派内出事了?
“净影道长,没事吧?”
“无碍。”净影看向她,“姑娘没事吧?”
任卷舒摆摆手,“无碍。”
抬眼间,却看到师父就在不远处,连忙躲到几人身后,抓着净影的衣服,谎话张口就来,“得罪了,家父非要买了我偿债,我躲一下,实在多有得罪。”
几人听此话,也没再多说什么。
半晌,任卷舒探出头,见师父已经离开了,才松一口气,看向几人,躬身一礼道:“多谢各位相助,我先行离开了。”
净影看着她跑开的背景,笑了下,原来是只猫妖。
“掌门,怎么了?这女子有古怪?”
净影转过身,“没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