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合亲眼看到过,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跪倒在他们的赈灾队伍前,一只手拉着妻子、一只手拉着年幼的女儿,随便抓住一个士兵,哀求说只要让他们吃一顿饱饭,他的妻子和女儿就可以陪任何男人过夜。
那个妻子衣衫褴褛,表情麻木呆滞,一副已经认命的模样,好似对她来说,活着还是死去都无所谓,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而那个小女孩不过十二三岁大,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她似乎已经有过悲惨的经历,听完父亲的话后满脸的恐惧和绝望,害怕的浑身发抖,一个劲儿的往母亲身后多。
只可惜她的母亲已经再也没有能力护住她了。
男人为了一口吃的如此糟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简直是灭绝人性,在场众人都气的不行,叶靖琛为防止悲剧发生,当即立断将男人看押,收编到队伍中干苦力,只有让男人彻底远离妻女,两个可怜的女子才有活路。
送给女人和孩子一些吃食和钱财后,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摇晃着身体继续前行。他们没有办法将人留在队伍里,也无法替二人找到一个容身之地。唯一能做的就是赠予一些财物,前路如何,是生是死,就看她们的造化了。
沈妙合知道诸如此类的悲剧多的数不胜数,她在路上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听说有些地方闹饥荒已经严重到要易子而食了,可她能怎么办?凭她一己之力还能将所有的难民都救了不成?
甭说她自己了,就算是这支赈灾的队伍,面对如此人间惨剧,也束手无策。皇上是派他们去灾区代表朝廷慰问的,说白了就是以皇上的名义对着难民们说些好听的安抚之话,连直接动手救人都轮不到他们。
因为他们的人手有限、时间有限,叶靖琛再有心也无力,他不能违抗圣意去做其他事,这其中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安危荣辱,还有那么多的官员、太医和士兵在呢,一旦惹恼了皇上,所有人都要倒霉,轻则升迁无望,重则可是要丢官的。
叶靖琛是叶侯爷的独子,家大业大,不怕皇上的迁怒责罚,可随行的那些人,拼了命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或者为了入仕寒窗苦读,或者家中有父母妻儿需要养活。叶靖琛是绝不会那么的自私,为了成全自己的仁义和名声,不顾其他人的死活,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要为手底下的这些人负责。
沈妙合懂得叶靖琛的无能为力和顾全大局,也能深刻的体会到他的不甘和愧疚。眼看着这段时间他日渐消瘦,眼下的乌青愈发的明显,就知道他时刻都在担忧着灾民们,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沈从山偷偷的告诉沈妙合,叶靖琛经常一宿一宿的睡不着,深更半夜了还在床上辗转反侧,想来是为救助灾民一事犯愁。
心疼的同时,沈妙合总想着能帮到他什么,可惜她这个娇生惯养的千金什么都不会做,为此沈妙合无比的恼火,经常和红蕊对着唉声叹气。
“小姐,要是您带绿萼来就好了,她会做些简单的吃食,针线活也好,总比奴婢强。奴婢真是太笨了,明明只是伺候人的丫鬟,怎么就娇惯的像个小姐一样,连简单的伺候人的活都不会做。平安喜乐承顺承利还能做些苦力,帮忙抬抬重物呢。回去后奴婢一定要从头学起,可不能再养尊处优了。”
红蕊难过的都要哭了,她是个心特别软的姑娘,一路上看到那么多受苦受难的灾民,她简直比亲身经历者还难受,每每都哭的不能自已。这会儿她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更是内疚的要命。
虽说沈妙合也帮不上忙,但人家是千金小姐啊,不会干粗活是应该的。红蕊觉得自己一个做丫鬟的,搞得和小姐一样娇气,真是羞愧难当。
沈家对待下人一向很好,沈妙合又是特别惯着自己人的那种主子。她房里的事有下等丫鬟、婆子和小厮去做,红蕊和绿萼即是她的贴身婢女,也是她一起长大的玩伴,在她的心中两人就是半个姊妹,平日里更多的是陪伴,哪里舍得让她们做粗活。
因此绿萼和红蕊不用洗衣做饭、洒扫刺绣,每天二人就是伺候沈妙合穿衣洗漱,给她梳头上妆,将厨房做好的饭端过来,再陪着逛逛街聊聊天,总之全都是轻松的活计。
红蕊和绿萼被养的几乎成了沈家的半个小姐,吃得好穿得好还不用干重活,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庶女都没她们的日子过的好。本来红蕊还觉得是自己和绿萼的命好,摊上沈妙合这般好的主子,可真到了需要用武之地的时候,她才傻了眼,发现自己没有“武”可用。
沈妙合自己就什么忙都帮不上,哪里回去强求别人,何况她根本舍不得累着红蕊,眼看着红蕊难过的又要哭了,只得安慰道:“绿萼也只是会做些简单的吃食,针线活也只给我一个人做,换到这种地方来,每天需要为成千上万的人做饭制衣,她哪里应付的来?何况不让你们两做重活累活,是我的主意,你们跟着我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们两个只需要照顾陪伴我就好,府里的活有其他下人呢。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把你们惯成这样,现在怎么可以再让你们重头学起?”
“大家都有事情做,都能帮忙灾民,只有咱们,想出力却无能为力。小姐,咱们留在这儿一点忙都帮不上,有时还需要劳烦别人照顾咱们,奴婢真的觉得很内疚。就好比这一路上,为了让咱们两个姑娘坐车,本该轮流乘坐马车的平安喜乐承顺承利被迫步行,活生生的累病了。您是小姐,享福是应该的,可奴婢和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下人,却还需要他们照顾。”
红蕊红着眼眶,哽咽着说,她想到喜乐的病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却仍拖着病体陪着叶靖琛跑东跑西,她一个活蹦乱跳的人留在房间里闲待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委屈的嘀咕道:“小姐,咱们这一趟是不是不应该跟过来?咱们给大家添麻烦了。”
她不知道庄毅的事,不知道沈妙合不惜跋山涉水的跟到闽南的目的,更不知道沈妙合在此行的过程中偷听到了怎样的惊天秘密……她只是觉得此举有些任性,自己和小姐给别人带来麻烦了。
沈妙合当然不可能和盘托出自己的目的,为了安抚红蕊,她得先振作起来。她深吸几口气,挤出一抹笑容,同时拍了拍红蕊的背,声音愉悦的大声说道:“好了红蕊,打起精神来,天生我材必有用听说过没有?我就不信咱们两个大活人真的全无一点用处,仔细想一想,咱们总会找到事情做的。”
“是,小姐,奴婢一定振作起来,绝不言败。”红蕊就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小丫头,什么都听沈妙合的,既然沈妙合让她打起精神来、告诉她她们总会有用处的,那她就全然的信任小姐。
两人找出纸墨笔砚,在纸上一一列出目前灾区最需要解决的事情,然后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写着写着,突然门外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齐太医,您要的医术已经全部帮您找出来了,放到您房间里?”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语气像是齐太医带在身边的小厮。
“对,都放到我房里,这两天辛苦你一下,咱们要整理出来一份预防和治疗瘟疫的方子,手抄一些发放给本地的灾民。”齐太医是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在太医院也算是资深,在治疗时疫方面非常的拿手,所以皇上才派他前来。
各种自然灾害过后,正是瘟疫盛行之际,所以此刻的闽南,除了要救溺水的人,预防和治疗瘟疫也是头等要紧的事。至于灾后的房屋重新和田地开坑,都是后话了。人要先有口气活着,才能再考虑活下去。
齐太医年纪不轻了,一路折腾过来,又忙着预防瘟疫、看病救人,已是折腾的疲惫不堪,单听声音都能感觉他突然间老了好几岁。
小厮听后大惊,担忧的阻止道:“就咱们两个人,那要抄到什么时候?这里这么多的难民,恐怕要抄几百份不止吧。要不请佟太医帮帮忙?”
这次同行的一共有齐、佟两位太医。
“不行,佟太医跟着小侯爷四处奔波,一直都在实地救人、随时给患者看病,已经很辛苦了,哪儿还能让他回来后帮咱们抄时疫方子呢?”齐太医否定了这个提议。
同行的佟太医刚刚年过四十,与齐太医相比算是年富力强,所以叶靖琛出门去各处考察救人,都是叫佟太医跟着,路上有病人可以随意医治。两人相比起来,自然也是佟太医更加的辛苦。
小厮嘀咕道:“佟太医是很辛苦,但您在驿站里也帮着开药方,还要研究预防和治疗时疫的方子,也不清闲啊。预防和治疗时疫的方子每一个都很长,抄上几百份,先别说咱们的手会不会断,时间上也来不及吧。”
“行了,别抱怨了,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先努力去做,能做成多少是多少。走吧。”齐太医一边说教一边带着小厮往住的房间走去,声音随着脚步声一起,渐渐消失不见。
齐太医人虽然走了,但沈妙合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红蕊,咱们可以帮齐太医抄写预防和治疗时疫的方子啊,写字嘛,我最擅长了。”沈妙合精神抖擞的说道。
要知道沈家可是世代的书香门第,沈家的子弟无论男女嫡庶,都是要习字读书的。沈从山和沈妙合都是刚会说话就会背诵诗歌,刚会拿筷子便要提笔练字,所以兄妹二人皆是出口成章,还能写的一手的好字。
沈妙合自知自己不会做家务也干不了苦力,但帮着抄抄药方是绝对没问题,她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红蕊一听也激动的不行,连忙点头附和道:“小姐说的太对了,这个活您和奴婢都能胜任。奴婢的字虽然不如小姐写的好,但也算是字迹工整,认清肯定是没问题的。”
绿萼和红蕊五岁来到沈妙合身边,每日跟着沈妙合一起写字读书,虽说两个丫鬟的才华肯定不能和小姐比,但识字抄写不成问题,字迹清秀整洁,给灾民们抄写药方肯定是足够用了。
说干就干,两人叫来留守在驿站做杂事的喜乐,请喜乐出面去找齐太医,要来了拟好的药方,就开始抄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