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谓,我喜欢你还不明显吗?”
明明躺在沙滩上,回过头对上的却是陈逸久违的眼睛,和昏暗的天空比起来格外明亮。
陈逸穿着校服,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喊住他,独属于少年的急切和责怪在他脸上怦怦跳。
“你呢?你是怎样?”
没想到任有道一句话就把他轻易带回那天,他和陈逸那样单纯愚蠢的高中。
他站在篮球场,穿着校服的自己脸上难掩的笑,那么正当迎上陈逸的目光,
“你如果和我不能在同一所大学,讲什么都是屁话啊。”
“啊?”陈逸把篮球往后一扔就跑过来双手握住他的肩膀,“和你同一所大学的话你就和我在一起吗?”
那时自己假装去看那颗溜走的篮球,倾身却是为了贴近陈逸的胸膛,在他耳边留下一句,
“你还在晚自习偷溜出来打篮球就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了。”
陈逸欣喜,却松开他,在原地抓着自己傻傻的头发转个圈,然后疯跑去追球。
余谓看着自己扯住陈逸的长袖校服衣角,陪他一起追上去,终于舍得在他看不到的背后扬起嘴角。
这样显而易见的喜欢,他却太年轻看不到断掉的绳索。
再显而易见,越沉甸甸,飘走的时候手被利线割出来的伤口就越血红得好看。
开始是「我喜欢你还不明显吗。」
离开是「我们彼此向前看吧。我这样说你还不懂吗。」
所以显而易见有什么用呢,显而易见他就要接受吗,接受这段友情被破开变成爱情吗?
任有道看他不回答,干脆在他身边躺下,还要把一条腿压在他腿上,
“有人喜欢你还不好?别人求之不得。”
“你吗。你求之不得吗。”
余谓回神很快,突然就翻过来看着他,看得任有道背后一凉。
“我问你,别人的喜欢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任有道被他问愣了,呆呆地说,
“装,装逼啊。”
余谓干笑一下,眼睛却像是被他的回答逗乐了。他翻回去躺下,声音恢复冷静,
“我不装逼。我最不在乎的就是别人对我的看法。”
“看法不能赚钱,不能救人,也不能吃人。”
任有道被他说得来了兴致,小学生一样撑着半边胳膊看他的侧脸,似乎揪到他话里的小辫子,
“那你干嘛在意那个方什么把你当朋友还是把你当对象啊?”
余谓被他盯得烦躁,一掌把他推下去,
“他不一样。”
“那我呢?”任有道再弹起来,和弹簧一个原理,这次离他更近,
“反正你和他也闹掰了,假如我陪你九年,你会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吗?”
余谓把他放在身上的腿顶开,
“你做得到吗。”
任有道忽然站了起来朝黑色的海跑去,
“做不到,哈哈哈哈哈....”
情绪被任有道吊起来又被他的疯癫冲破,不知好歹。
————
飞机落地,方潜鸣第一步连上机场wifi,第二步打开和余谓的对话框。
保持了好久的习惯,这次却卡在了第二步,怎么也发不出「我到了」三个字。
深吸一口气,点开余谓的微信头像,朋友圈意外地没有出现一条横线。
余谓删人向来很爽快,却也没能轻易删掉他。
九年,可能只会把最终宣判延长一天。
他乘飞机拿了时差的红利,而在中国的余谓只需要把这个晚上过完,就会想到答案。
方潜鸣自嘲地笑笑,把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
大学的时候他和余谓是舍友。
也是直到大学,他才发现自己能喜欢上一个同性。
那时候的余谓开朗,喜欢扎在人堆里和大家去吃宵夜,谈论游戏和恼人的作业。
每一次小组作业,上讲台汇报演讲的总是余谓。他台风那么那么好,正在玩手机的同学都会被他吸引,再汇合大家的掌声送他下台。
作为舍友,方潜鸣知道余谓不仅仅只在社交中会发光发热,他很自律,总是为了做不完作业的小组同学熬夜。大家商量着放假去玩两三天,也是余谓翻遍攻略,尝试满足每个人的吃饭喜好。
就是这样的余谓,让他挪不开眼睛。
他总在阳台晾衣服的时候去看余谓靠近宿舍门的座位,看着余谓学习的侧影,亦或是和陈逸打电话的笑容。
陈逸和余谓是高中同学。凡事讲求先来后到,老祖宗的规矩他懂。
而余谓又是那么专情的一个人,他把陈逸介绍给身边的所有人,纵容陈逸那个身影出现在大家的每一次宵夜。
他们那么好,衬得他阴暗的喜欢更潮湿生霉,永远在人前揭不开,撕不破。
可以下飞机了,早就烦躁不安的长队终于在飞机上缓缓挪动。
而方潜鸣无视那些人群,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角落,好像还在回忆的高空。
他配不上余谓,他知道的。
余谓和陈逸在人群中都高挑英俊得显眼,他们都健谈,家境都不错。他们在一起的一切契机都合理,像是刻意安排的剧本。
而他们又那么相爱,哪怕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着礼节和安分距离,谁都知道他们在夜晚会贴着耳朵厮磨。
就这样一直到大学毕业,他们双双出国留学,奔赴未来,风筝却在这个时候断了弦。
陈逸出轨,余谓安静又冷漠的文字第一次让方潜鸣感觉到余谓要疯了。
后来的故事很平淡,也很辛酸。那就是他作为余谓最好的朋友陪了他五年。
本以为会这样一辈子,他们会这样互相依赖,做着很像恋人又不是恋人的事,可他们的风筝也忽然被割断了线。
他亲手割的,他手上还攥着刀,一想到转身那时余谓的脸就攥出血。
哪怕眼睛没看到,背脊却把这九年余谓所有表情拼接得一清二楚。
他从未想过主动摊牌,可人的理智总是岌岌可危。
当占有了五年却没得到的人成了强者的猎物,自卑又把他吞没。
他工作了五年攒下钱送自己去留学,就为了在学历上和余谓平起平坐。可任有道就这样奸笑着割开他们的生活自己再进入,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在医院的角落看着他们拥吻,只能一遍一遍问余谓任有道算什么。
其实他很清楚,现在的任有道对余谓来说不一样了,和他在余谓世界的角色也不一样了。
友情和爱情对碰,他知道余谓会选友情。
可如果一辈子都是友情,他宁愿自己是那个被放弃的爱人。
“先生,请问您遇到了什么事情吗?需要机组人员给您提供帮助吗?”
一道温柔女声打断思绪。
方潜鸣回过神,这才发现刚刚还热闹的飞机现在几乎空了。
是啊,他该下机了。
————
余谓一直不理解人们为什么喜欢对着海大喊,就像现在他不理解任有道踩着海滩边界的疯跑,时不时弯腰朝他泼水的欢呼。
任有道在这样的夜里依旧乖乖完成海滩发给所有人的任务,而他站在旁边,像个没收到指令的机器人。
就这样和世界有着隔阂,安静地站着。
“啊——他妈的———”
意料之中,任有道开始喊了。
意料之外,第一句就爆粗口。
看上去是任有道陪他看海,其实是他陪任有道玩海吧。
余谓微微扬起嘴角,准备就着任有道的喊声坐下,彻底当个旁观者。
“我不要下辈子!我!任有道!再也不要来这个逼世界了,操。”
蹲到一半的余谓愣愣站起来,就这么看着任有道弯腰抓一把沙愤愤扔进海里,好好的观众演成了做原地蹲起的小丑。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任有道忽地就转过头来,从没出现过的正经语气让余谓心跳都快了几拍。
“你呢。你还想再活一次吗。”
余谓顿一下,而后倏地扬起一个笑,
“我现在其实也不是很想活。”
任有道没被吓到,反而也被他逗笑。余谓没想到他一个箭步上来揽住他的腰,死死把脸贴在他脸上。
“别现在就死啊,都活到现在了,马上死多没意思。”
刚刚被任有道抓起的沙子有些没甩出去,夹在他们脸颊之间摩挲。
难受,又在忍受范围内。就像这个逼生活。
而余谓知道此时此刻的任有道同样被沙砾磨着,和他共享触觉,可能也共享了对生活的触觉。
“为了沉没成本继续,沉没成本只会越来越多。”余谓安静地被他抱着,“不觉得更不值得吗。”
没想到这话任有道听懂了,学他安静地说话,
“没什么成本是可以说扔就扔的。”
睫毛颤一下,余谓忽然觉得有些难受了。
“就像粘在身上的屎,洗掉了还能臭很久。”
睫毛再颤一下,不难受了,只觉得荒谬。
“你好恶...”余谓嫌弃地推开他,任有道却化身粑粑粘在他身上,还妄想用臭味跟着他,死都不放手,还大喊大叫,
“妈的余谓!你敢不敢喜欢我试试看...”
然后猛地仰天长啸,
“妈的老天爷!你敢不敢让余谓喜欢我试试看!”
余谓头皮发麻,
“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
任有道愤愤朝他抓一把沙子扔过来,
“你他妈真是个机器人,妈的...”
余谓笑着挡下那些软糯糯的攻击,自己也抓一把,边跑边往任有道身上扔,
“整天喜欢喜欢的,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任有道不躲,弯腰两只手都抓满沙子朝他跑过来,
“有你们替我干活儿,可不闲的?”
余谓不抓了,踩着沙地只管躲,
“你上两天班吧,上两天班就老实了。”
任有道一个猛冲把他扑倒,
“我这辈子不可能老实...不喜欢我的人都得吃沙子...”
“你....噗噗...”
“搁这儿用嘴放屁呢?哎哟我操真打啊?下手这么重!”
那天晚上余谓久违地爆了一句粗口,
“你真他妈脑子有屎。”
任有道笑得更开心,没心没肺的,
“你生气啦?因为我?”
那天晚上余谓只记得他很累,记得满脸沙子眼睛都睁不开,却能听到任有道的呼吸,他的笑声。
可那天晚上任有道记得,机器人一样的余谓,像正常人一样有了情绪。
你真他妈脑子有屎。他妈。哈哈。
说粗口都软绵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