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面积不大,食堂自然也不广阔。四面显示屏挂在食堂的四角,上面详细记录着学生的一举一动。学生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拥挤在为数不多的档口前,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安静地等待着饭菜。
和学生同样安静的,是举着勺子机械运动的打饭阿姨。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长得也大差不差,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肉香味,和莫名的墨水味道。
“午餐时间结束,会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西莱斯特玩着饭卡,“宿管偶尔会来查房,需要警惕一些。”
高一百挠了挠墙面,问:“为什么要警惕宿管啊?难道他会来偷我们的钱?”
宁生卷靠在墙上看讲义,没说话。
偷钱?感觉不如去偷讲义,让学生无路可卷。
西莱斯特说:“这里没有钱。”
“啊?什么意思?”高一百愣住,屈指弹了弹饭卡,“这里面不是钱?”
说到这,他大惊失色虎躯一震,震撼道:“哦,我明白了!它花的是我们的生命力!我们每吃一口饭,生命就会缩短一点!”
西莱斯特被逗笑了,没否定他的说法。
队伍终于动了,轮到宁生卷打饭。
宁生卷折叠讲义,将其小心地放进口袋中,抬脚走到档口前,扫了眼今天的餐食。
鱼香肉丝,地三鲜,蘑菇炖小鸡,基本上都是下饭菜。
宁生卷将饭卡按在传感器上,想让阿姨打点儿口水鸡,然后就听西莱斯特笑着解释道:“在高考无限流,唯一的流通货币就是积分。按你这样理解,其实也没错,反正都是拿命换积分。”
积分……宁生卷抬头看了看传感器上的数字。
3。
应该是通过了课堂提问的奖励。
宁生卷再去看菜品价格,胃凉了半截。
0.5积分一道菜,食堂怎么不去抢啊?
真是要命。
顶着食堂阿姨慈祥的目光,宁生卷闭了闭眼,收回饭卡,要了一份免费的大米饭和紫菜蛋花汤之没有紫菜没有蛋花版刷锅水。
宁生卷端着餐盘往回走,挑了个角落坐下,准备速战速决回去小睡,顺便把上午遗漏的知识点再过一遍。
白米干饭味道一般,是速生米,但有刷锅水,姑且能勉强顺一顺,就当是生命体征维持餐了。
两分钟后,宁生卷的米饭吃了大半,他慢悠悠地展开讲义,借着星际史下饭。
不远处,高一百蹦蹦跳跳地抱着一大盘菜跑来了,餐盘满满当当,最上面还架了半只琵琶腿。
宁生卷嘴里塞着一口米饭,被那堆小山惊到了,抬头不解道:“打这么多菜,你不活了?”
“什么?”高一百摆好筷子,晃晃红毛脑袋,狠狠塞了一大勺地三鲜拌米饭,含糊不清地说着,“学长请客吃饭,我没花钱呀,我现在穷得要死,没钱。”
宁生卷看向正朝他们走来的西莱斯特。
准确来说,是看向西莱斯特餐盘里的锅包肉和清炒油麦菜。
……差点忘了,这位更是不过好日子的职业高三生代表。
西莱斯特落座,特意坐在了宁生卷面前,笑吟吟着,“快吃完了?”
“……”宁生卷吞下最后一口大米饭,举起杯子将刷锅水一饮而尽,带着餐盘与讲义利落起身,“再见。”
西莱斯特的目光跟随着宁生卷的背影直到消失,回了头,抿了口温牛奶,“你在设计院工作,然后呢?”
……
出了食堂,正午的阳光已十分强烈,绿油油的树叶被照射过,反着刺眼的光,与草坪里的碎花相映衬着,色彩鲜明、芬芳扑鼻。
宁生卷站在草坪前,手指在立体地图上滑动,搜索着宿舍楼的具体信息。
校园广播已到尾声,刘书净的哭音还在持续。
她仍在重复朗读着那首小诗,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嗓子沙哑万分。
“栗树荫下,我出卖你,你出卖我。”
“栗树荫下,我出卖你,你出卖我。”
“栗树荫下,我出卖你,你出卖我。”
小诗再诡谲再有深意,听多了也会烦。
况且在高考无限流,能有什么好出卖的?
老大哥穿越几个世纪来高考无限流看着所有人吗?
宁生卷循着立体地图的指示,走进A栋宿舍楼,立足在113号宿舍门前。
宿舍门没有上锁,是木门,无论打开还是关上,动静都很小。但由于螺丝有些松了,关门时难免有一些难以控制力度,需要紧紧抓住把手维持平衡,才不会让门向一侧倾斜。
一面正方形的镜子镶嵌在门上,不高不矮,正好照到了胸腹处。屈指去弹,听动静,是实心的。
宁生卷偏头看向静谧得有些诡异的楼道,然后推开了门。阳光洒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明亮的一片。
他睡在上铺,柔软的被子已经抖散开,还没叠好,团成一团堆在床上,还有几块没整理好的毛巾浴巾。
宁生卷不记得他有铺过床,在这里,应该也不会有好心人忙前忙后给他收拾床铺。
以防万一,他将上铺的被子与日用品打包扔进垃圾桶,开了风扇,靠在木板上看讲义。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充裕,复习过后还能再小睡一会儿。
看到第二页时,睡意袭来,昏昏沉沉,眼前的字符似乎漂浮在空中肆意飞舞,被打乱又重组。
确实太累了。到这里以后他就没休息过,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宁生卷放下讲义,头抵在僵硬的木板上,缓缓睡着了。
恍惚间,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一片漆黑,只有雨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继而是笔尖与纸面的碰触声。
“沙——”
“沙——”
随后,笔尖戳破了纸面。
“呲拉——”
纸面被破坏,周围的漆黑也仿佛被划了道口子,露出了白色的里子。
宁生卷尝试着挪动脚步,却无法行动,只能伫立在原地,被动听着杂乱的一切。
不得不说,这个梦很有质感。
因为宁生卷在白色的缝隙间,看见了正在高考的自己。
6。
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真实质感。
宁生卷累了,蹲下/身子,在地面上画着圈圈,等着梦境结束。
可能这就是高考无限流吧,做个梦都要死扣主题。
理解,但不祝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被谈话声吵醒。
宁生卷翻身,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才刚过去十分钟。
再看床下,是几张熟悉的面孔。
西莱斯特站在背光处,棕发被阳光晒得暖融融,嘴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醒了?睡得怎么样?”
宁生卷抓了抓头发,瓮声瓮气答道:“嗯,还行。你们不睡吗?”
方才他在查找宿舍楼坐标时,看见了本学期的课程表,每节课都衔接得严丝合缝,丁点儿娱乐时间都没有,比奥OO辛集O营还要集O营。
高一百在小桌子前兴致勃勃地摆着棋子,没回头,“不睡呀,我们打算搞个宿舍怪谈故事会,你要来吗?”
宁生卷将多余的头发捋到脑后,一愣,“宿舍什么?”
“怪谈故事会呀。”
宁生卷紧皱眉头,战术后仰,“你们真不想活了?”
高考无限流里讲怪谈,这不是作上加作死得没边儿了吗。
况且有事没事儿的,搞怪谈故事会做什么?
招会高考的鬼啊?
高一百傻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说:“找找刺激嘛。”
宁生卷收了讲义,“你现在又不怕了?”
高一百没回答,继续乐呵呵地收拾着桌面用品,西莱斯特则倚在梯子上,抱着胳膊轻笑。
就像是他们很期待怪谈故事会一样。
宁生卷在上铺坐了一会儿,手指微动,居高临下看着底下的二人。
一道穿堂风悠然而过,吹得门吱呀作响,倒向一侧,要歪不歪地挂在那里。
宁生卷听声看去,外面没有异样,只有镜子上一团模糊,不白不黑,仿佛是数不尽的噪点。
他迟疑地抽出讲义,食指抵在耳骨上,说:“你们中午,复习吗?”
高一百还是没有回头,忙着手中的活儿,“复习啊,你不复习吗?”
“今下午有课,必须得复习。”西莱斯特说。
宁生卷:“……”
敢问是什么样子的高考鬼,能让背包客爱上学习、欠揍的人学会正常说话?
宁生卷没有再犹豫,抽出讲义撕了个稀巴碎,然后抬手一扬,雪白的碎纸片便徐徐落在地面。
宿舍里的二人突然静止了动作。
宁生卷按住护栏,观察着骤然噤声的宿舍。
天边似乎又被撕裂,露出了崭新的空间,从空间里露出的白光明晃晃地照进宿舍,将一切都照得失色。
叮——
尖锐的鸣声钻进耳朵,摧残着本就脆弱的听力。
宁生卷抓紧护栏,竭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与四肢的脱离感。迷迷糊糊间,那站立着的两只人形物体开始扭曲,最终化成了一滩冒热气的脏水。
叮——
宁生卷猛然睁眼,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他遥遥地朝窗外一望,没有灯光,只有淡淡的月光。
他这是一觉睡到了什么时候?
宁生卷支起手臂坐起身来,五指因长时间的握攥而酸软,掌心还有温热的血液渗出。
缓慢地,宁生卷恢复了平静。
他下意识地松气,双肩下塌,然后,他感到他的背部好像抵到了一面触感奇怪的墙。
触感奇怪的“墙”长出右手,扶住他的腰,垂头问道:“醒了?睡得怎么样?”
熟悉的问话。
宁生卷闭了闭眼,“……嗯,还行。你不睡吗?”
两秒后,那面“墙”做出了回答,“不睡,我看着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