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顾将定是冤枉的!他这么好的人!”周茹拽着青玉的手臂,她此时呼吸更为急促,心跳加快,压不住的情绪喷涌而出。
“周姑娘,铁证如山,我们还是不要议论此事吧。”
周茹自知失态,立马松开手,连忙道歉,想起师兄曾告诉她上京是天子脚下,要谨言慎行,免得惹上祸端,今日当街出剑已是有些引人注目了,还是少说些为好。
心不在焉走了一路,再一抬头便已到了周府门口。青玉直言还有要事,便匆匆告别。
周茹牵着马,站在周府门口,心中五味陈杂,还有为顾钦的忧虑,但想着能见家人了,多少有些期许。
她轻轻叩门,不久便有小厮开门,面容陌生,应是新来的下人,他也疑惑看着周茹,问道:“来周府有何事?”
周茹从袖中取出信纸,递到小厮面前,自称是周家独女。
小厮身体僵得笔直,眼神中有些震惊,递还信纸的手都有些颤抖。
“原是大姑娘回府,未见马车,便没认出来,是小的失礼了。”
周茹也能理解,约有八年之久未曾回家,早已物是人非,若今日无青玉引路,她怕是要一路问人才能寻得周府。
“我心中急,便自己骑马来了,可有马厩安置我的马?”
“有的有的,我这就为小姐安置。”话音刚落,小厮便主动牵马走开了,周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许是很久没有被当成小姐照顾了,还有些不适应。
她走进周府大门,举目张望,四处精致典雅,庭院里栽种着青松,在雪中屹立。中心有一小池,池水清澈见底。顺着干净整洁的青石板,她走进一看,排列整齐的房屋映入眼帘,都是飞檐青瓦,好生优美雅观。
周茹震惊其壮观,也感叹时过境迁,她被送走那年,周府还是个小宅子,父亲刚刚入朝,举步维艰,生计的银钱都是母亲娘家给的。而如今,父亲已飞黄腾达,母亲林衿却无福消受了。
她张望良久,觉得有些奇怪,来回忙碌的丫鬟好似在准备什么大事,为解心中疑惑,便拦下一个端水的丫鬟,问道:“可有何大事?”
丫鬟抬头看了她一眼,许是着急,语速极快答道:“这是给大姑娘备的……你是何人?”
“我便是大姑娘,周茹。”
只见那丫鬟惊慌不已,手中的盆一时没拿稳,水撒了一地,溅到了周茹的衣服上,她瞬间跪地,埋头求饶。
周茹连声说无碍,正要拉她起身。后面却顿然传来一声“素梅”,那丫鬟便转头看去,周茹顺着目光,看见一女子身着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袄,腰若约素,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裙摆翩翩。
“怎么弄的?吓到大姑娘怎么办?”她站在素梅跟前,明眸流转,朱唇微勾,嗔怪道。
素梅吓得赶紧把额头抵在地板上,连声认错道:“侧夫人饶命啊!”
“好了,又不罚你,下次注意就好了。”那女子低声轻语,语气温和,叫人听不出情绪。
素梅颤抖着从地上站起,端起盆,转身快步离开了。
周茹紧紧盯着眼前这位侧夫人,心中尽是薄凉,那年娶母亲之时,父亲口口声声说只爱一人,最后还是另娶,虽然不该去想长辈的选择,可难免为母亲林氏而悲。
“大姑娘这么盯着我作甚?想来你也不认识我,若大姑娘愿意,倒是可以喊我一声江姨娘。”江氏笑脸盈盈,明明已过花信年华,却举手投足间仍楚楚动人。
周茹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心中厌烦,不正眼瞧她,许久后才开口:“我父亲呢?”
“老爷今天有事出门了。大姑娘想见他,可以等到酉时。若觉得无聊,就由我来带着大姑娘逛逛。”
江氏不等周茹回答,便自顾自地顺着青石板朝里处走了。周茹虽心中不愿,但现下跟着江氏逛一下也是权宜之计。
“大姑娘太心急了,都不等马车亲自去接你。”江氏在前面走着,驻足在一棵枯树前,望着沧桑的枝干自言自语。“但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没看到这满园花开就算了,为你准备的物品也没购置齐全。”
听到最后一句话周茹才有所反应,忍不住反问道:“到底在准备什么?”
“准备大姑娘的大婚啊。”江氏说的云淡风轻,似乎这只是一件小事。
周茹瞬间错愕不已,瞪圆双眸。
江氏这才慢慢回头,依然眉眼弯弯,笑着说道:“周大姑娘,老爷在外面还养了外室,生下一子周修远,小你几岁,上月宴席之上,他酒后大放厥词,妄议朝政,谁料那时有人记下证据,老爷知道后,送出多少钱财都无用,那人仍要在下次上朝参老爷一本,老爷走投无路,只好求目前立了功最受宠的陆都尉,望其在朝上给他求情,但需要付出些代价。”
“什么代价?”周茹听的头疼,本来今天的遭遇就够心烦了,还被突然告知要成婚了。
“把周家女嫁给陆家一事无成的庶子陆祈,据说那人好吃懒做,成不了大事,上京女子几乎都瞧不上他,但幸亏其父陆都尉心善,没有弃之不顾,反而还想给他寻个名门贵女,日后好傍身,传出去也体面些。”
“所以就因为我愚蠢的弟弟,便要搭上我的一生!”
“对老爷来说,这便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保下儿子周修远,又可以省些银钱。大姑娘,你是周家唯一的女儿,且认命吧。若你是坐马车回来,定是直接被绑回来的。”
闻言,周茹怒极反笑,她笑人心善变,她笑满心期待落空,她笑自己的婚事竟只是一场交易。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周茹清醒了些,逐渐稳下心绪。
江氏转头,眸子在周茹身上停了一会,透着悲凉,而后慢慢移开,望向枯树。
“看着你,我便想起了我的女儿,周苒。”
“她怎么了?”
“她死了。”
周茹不知该说什么,江氏的背影尽是寒凉,乍一看妩媚多姿,细看却寒气袭人,如深潭般叫人捉摸不透。
但那股寒气转瞬即逝,江氏再次勾起唇角,一如刚刚之媚态,凑近周茹,看着她腰间的剑说:“大姑娘,纵你有奇功,能吓跑恶徒,但回来了就真的走不了了。”
江氏离得更近了些,轻轻拭去周茹头发上残留的雪,低声说:“真可怜,连个簪子都没有。回来便是富贵了些,但也走不了了。从你进门那一刻,开门之人就让所有人盯着你了,环顾四周,尽是老爷的耳目,若你想跑,也会被抓回来的。”
“他们不一定能打得赢我。”
“但他们人多着呢,众人齐上,断你筋骨,只要你能上花轿,之后再医好你,便能交差。”江氏微眯着眼,轻拍了下周茹的手臂,见姑娘被慌了神,她弯起眉眼,抬起芊芊玉手捂嘴笑。
周茹虽恼江氏那副模样,但心底还是有些许恐惧,其实从进门那个小厮开始,她便觉得周府有些奇怪,来往的下人中,尤其是身形高大点的男仆从,都未曾正眼看周茹,却又一直环绕在离她不远之处。
若是周茹一走,当真会影响周修远以及父亲的前途,就一定不会放她走的。
但江氏这人总是满脸笑容,叫人分不清其话的真假,周茹对她始终半信半疑,许是江氏也有所察觉,便一路领着她,一言不发,直至走进内院,来到了她儿时与母亲同住的房间,那时家里不富裕,母亲染疾,便把好一点的主屋留给了父亲,自己与女儿同住小屋。
江氏轻轻推门,尘封的记忆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屋的红绸,风吹进屋内,红绸舞动,周茹只觉得连这喜庆的红绸都在嘲笑于她,一怒之下,竟想用剑斩断红绸,是江氏拦住了她,她才勉强压下怒火。
她在风中站了许久,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素梅已走到她们跟前,低头说道:“大姑娘,老爷回来了,听说你早早到了,便邀你去前院正厅。”
周茹心中一阵冷笑,骑马赴京时的欢喜早已散尽,只剩漠然。
一路随着素梅,来到正厅,看见他正值而立之年,坐在家主之位,身穿雪青雨丝棉鹤氅,彩绣暗八仙寿纹,一根上好的墨玉簪束起长发,好生贵气,全然没有曾穿布衣的清贫书生影子。
“周茹,刚回来就出个大风头啊。为父是不是该夸你心善?”周泽拿起手中的茶杯,来回摇晃,仔细端详里面的茶水,一眼没看面前的周茹。
未等周茹开口,周泽便愤怒地放下茶杯,里面的水震得极高,有一些撒到了桌子上。他怒目圆睁道:“本来还想好好与你父女团聚一场,可偏偏你要去出些风头,现在都在议论周氏女粗鄙。想来府中应该有人跟你说了,你得感谢陆大人,没有取消婚约,否则定让你吃点苦头。”
周茹鼻头一酸,委屈涌上心头,就算她惹下大祸,也不应该被如此对待,眼泪在眼眶打转,她已经许久未哭了,因为顾钦曾说落泪解决不了问题,可如今顾将含冤,她千里迢迢赴京却落得一场空,不知为何,悲伤转为愤怒,她全然忘记江氏的话,只想离开这破地方。
她拔出腰间软剑,转身想离开周府,却被数不尽的仆从围住,个个手握剑柄,直指周茹。
一声冷笑从后传来,周泽带着嘲讽的语气说:“周茹,他们都是精良之辈,你一个人,绝对是跑不掉的。我早已经放出消息,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你明日便要成婚了。按照我给你派去的马车的安排,应该是明早刚好赶到,直接成亲,都不用在周府逗留了。”
周茹无力挣扎,心中已然绝望,右手瘫软,直直放下手中的剑,垂下头,立在原地。若是往常,她定要为生路争一争,可心死已让她失去所有力气。
“周茹,今晚会有无数人守着你的,放心睡吧,等着成亲就好了,我的乖女儿。”周泽放下手中茶杯,靠在木椅上,懒懒地看着周茹,就像看一个玩物。
周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那间屋子的,只记得门前门后都守满了人,估计连一只虫子都飞不进来。她看着满屋的红绸,泪眼朦胧。
肚中饥饿,想来近一日未食,她从怀中拿出准备路上吃的饼子,粗粮制成,本该无味,但周茹觉得苦涩极了,她想起自己穷苦之时,是顾钦给她吃食。师兄见她衣衫破旧,把自家妹妹的旧衣衫赠予她,她甘之如饴,小心珍藏,重要日子才敢拿出穿。此后她便发誓,日后定要报恩。
她躺在榻上,恍惚间回想到那年上山学武,顾钦和师兄们打趣她虽不娇嫩动人,但好在眉清目秀,又颇有英气,谁家好儿郎能娶到她真是有福气。
可她的婚事,竟成了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