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进来时,明夫人正在和绣娘拿着衣服比划。听到明珠的话,她喜色道:“那你要乖乖地听话,不许捣乱,知道吗?”
明珠轻轻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要是娘知道了二哥已有相好,还会有此刻的轻松喜悦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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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坐在马车里,手不自觉地扒拉头上的发簪。碧波见怪不怪,她拉住明珠的双手,“小姐,你的手再不老实,一会儿可就要重新梳头发了,那可更麻烦。”
明珠抽出手,拍了拍碧波的手背道:“我知道,可是我很烦啊。”
明夫人不允许明珠在公开场合带着秋霞出来,所以今天陪明珠去甘露寺的是碧波和靛青。如果是秋霞和碧波二人在,明珠可能会忍不住把自己的烦躁说出来,但靛青在,她忍住了。
她就知道二哥没安好心,这哪里是为他相看女子,要让她说,今日更像是二哥和蒋彦卿二人的出游日。她在明夫人后面的马车中都时不时地听到前面传来的笑声,这让杜六姑娘情何以堪!
明珠越想越气,若是二哥和那天晚上的男子没了瓜葛倒还好,至少不是脚踏两只船,而且蒋彦卿比那个男子好看多了。
碧波有心和小姐一起看风景,可小姐没心情理她。刚入秋,外面景色宜人,有的树叶泛了黄,有些还绿着,还有一些已有了红的迹象。远处望去,树叶层层叠叠中别有一番风味。
靛青和碧波二人看了一路风景,明珠发了一路的呆。
“小姐,咱们到了。”车夫说。
“小姐,咱们准备下车吧。”说完,靛青手脚利落地下了马车,想要扶着明珠下去。明珠和往常一样,还是单手扶住车身,纵身跳下马车,然后小跑到明夫人马车前问道:“娘,你怎么不下来?”
明夫人:“本来和杜家约定的是午初三刻,现在才一刻,是咱们来早了。外面风大,你先回马车等会儿。”
明珠在马车里坐久了,一下来才觉全身不适,让她再回到马车中,她的身体是十分抗拒的。而且下了马车才发现,外面的空气和景色不错,她要出去走走。
明珠:“娘,我先出去走走,这里的天离我们好高啊,我感觉心里很舒服,我等会回来找你。”
明夫人稳当地坐在车中,哪能像明珠一般,说走就走,她根本来不及从马车中下来叫住明珠。
蒋彦卿刚将缰绳牵到了树上,他见明夫人身边的丫鬟匆忙下车要扶着明夫人下车,行礼请示明夫人:“夫人莫急,若您不介意在下陪明小姐随便走走,我这就骑马追明小姐,等明小姐想回来时,我便牵马归来。”
明夫人正不知道如何打发蒋彦卿离开,没想到明珠歪打正着,她笑道:“蒋公子客气了,我要先谢谢你帮我照看小女。景朗,你留个小厮在此处留守,等二人归来,便让他引路去寺中。”
明景朗应了,他离蒋彦卿只有一个马身的距离,他用近距离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对蒋彦卿说:“那丫头想一出是一出,随心所欲至极,你不必听她的。她若是不听你的,你便告诉她,如果不听话,后日二哥休沐不带她去玩了。”
蒋彦卿神色自然,像是早知道了这兄妹二人的相处之道,他弯了弯眉眼道:“谢明兄支招,等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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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顺着大路往南走,这也是为何明夫人和明景朗相信蒋彦卿定能找到明珠的原因。
明珠走路虽快,但远不及马儿善行。再说她没打算走远,她只是想散散心,毕竟她要回去盯梢。
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她自觉地让出中间的线路,独自走向道路的西侧。
“明小姐。”明珠回头看到马被缰绳勒紧,抓住缰绳的是她要盯住的对象之一——蒋彦卿。
从蒋彦卿的角度向下望去,明珠眉毛微微蹙起,眉梢轻轻向内弯曲,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出现的人是他。
蒋彦卿笑道:“明小姐,明夫人和明兄在寺前等候杜夫人和杜小姐,于是派我这个无用人士前来陪你。”
明珠眼前一亮,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试探道:“你可以一直陪我玩?”
蒋彦卿点头道:“不能太晚,我估计明兄他们大概会在寺庙中停留一个时辰以上,明小姐可以玩一个时辰。”
听到蒋彦卿这番话,明珠暂时安下心来。既然蒋彦卿不会影响二哥和杜家六小姐的相看过程,那她自然也不必跟在后面看住他们。
她轻轻松了一口气,拍了拍手,道:“可惜只有一匹马,算了。就在附近逛逛吧。我记得前面有一个小村落,那里有一棵老银杏树,不知道它还活着吗。”
蒋彦卿微笑着点头,他从马上一跃而下,牵住缰绳走在明珠的左边。两人并肩走向这条田间大陆上。说是大路,也不过是一条平实的乡间土路罢了,路两侧是高大的白蜡树。
当蒋彦卿不存在威胁时,明珠还是乐得和他天南海北,无拘无束地聊天,因为他很像靳先生。
靳先生不仅是她的先生,也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可惜靳先生太忙了,她回京后,很少和靳先生通信,等他回了京,每日都出去交际,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多京城朋友。
蒋彦卿从南一路走到塞外,期间有很多啼笑皆非之事,他拿出自认为最有趣的几个说给明珠听,果然看到她笑靥如花。
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到了岔路口,明珠定神几秒钟,单手指向空中道:“看,就在那里。”
蒋彦卿跟着明珠指向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棵高大树木。他们走到近处看,才发现,高耸的银杏树上已经有一小部分树叶变成了金黄色。乡村道路宽阔,风来去自如,一片金黄色的树叶随风飘落,宛如一只金色的蝶翅。
明珠看得入神,忍不住伸手去接住那片飘落的树叶。
树叶跟着风指示的方向飞舞,明珠的手没能跟上风的行动轨迹。蒋彦卿低下身,微微一笑,拾起那片落叶,递给了明珠。
明珠一脸虔诚地接过落叶,“谢谢。”
沉默的氛围似乎不太适合他们二人。蒋彦卿心想:不如回去吧,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应该还是喜欢和同龄女子玩,自己的故事毕竟有限,无法一直给她讲下去。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明珠好奇地看向声音的方向,问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蒋彦卿皱了皱眉,说:“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在另一棵更高大的树下有一群孩子在围观着两位老人。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只简易的皮影戏偶,正给孩子们表演故事。
明珠看得入迷,也站在树荫下听了起来,后来站累了,便坐在地上,双眼发亮地盯着皮影戏偶。
蒋彦卿则不然,孩子们笑容满脸,他的脸色则越来越沉。明珠没有注意到蒋彦卿的变化,她忙着在每一个故事的转折点都鼓掌叫好。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一个时辰快到了,两位老人已经换了另一个故事继续表演。蒋彦卿的脸色随着上一个故事的结束而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他看了看天色,低声道:“明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明珠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皮偶戏,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说:“好吧,走吧。”
人离开了小村庄,心还没走远,明珠嘴里还念叨着刚才的故事,“若是风突然变了方向,那么火攻很可能会失败或者反噬到己军。”
马突然嘶叫了一声,明珠转头望去,只见蒋彦卿手上的青筋紧绷,马儿的被他手中缰绳的力度勒到了才叫出了声音。
明珠:“你把马儿弄疼了,松手松手,把缰绳递给我。”
蒋彦卿这才松开紧绷的精神和马儿的缰绳。明珠顺势牵过马匹,抚摸着马鬓毛安抚马儿。
“明小姐之前听过这出火烧连营的戏吗?”蒋彦卿平静地问道。
明珠:“听过,你没听过吗?莫非南面不流传皮影戏?”
蒋彦卿摇头道:“是我不喜看戏,今日涨了见识。”
“为何这么说,在我看来,火烧连营也算兵行险招,不得已而为之。要说妙计,草船借箭才是妙不可言。”明珠兴致勃勃道。
蒋彦卿的眸色加深,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紧张,“明小姐最喜欢这个故事中的哪个角色?”
“这我倒没想过,让我想想…黄盖。你这个问题太难了,故事中的人物多数都颇具争议,我小时候和靳先生聊起三国时…”
明珠的话进不去蒋彦卿的耳中,他彻底走了神,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会有三国演义这本书。他的世界有三国演义,是因为三国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的。刚才听皮影戏的时候,他还骗自己说,也许只是一个巧合。如今,听到明珠说三国、草船借箭和黄盖,他怎么还能冷静下来?
莫非,他不是唯一的穿越者?在他之前已经有人穿越过来了?
明珠在喋喋不休时分了一丝精神给身旁的蒋彦卿,她用余光注意到了蒋彦卿从小村庄出来后便神情恍惚。她开口问道:“蒋公子,你还好吧?”
蒋彦卿猛然回神,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怎么这么说?”
明珠微微皱眉,眼中不解道:“你脸上写满了心事。我还能看不出来?”
蒋彦卿勉强笑了笑,“原来明小姐还会看相。”
明珠见他不想说,也不好追问,便牵着马儿不语。她右手牵住马,左手去调整发间的簪子。
蒋彦卿被明珠刚才的一问缓过了神,他留意到了明珠手中的缰绳,“明小姐将缰绳递与在下吧。”
明珠见他似乎放松了一些,便把缰绳递过去,她听到了蒋彦卿的轻笑声,“明小姐似乎不喜欢头上戴的发饰。”
“你怎么知道。”
蒋彦卿:“你的手和头告诉我的。”
明珠了然,看来蒋彦卿也是一心二用之人,她偷偷按摩头皮和松松簪子的动作被蒋彦卿发现了。她坦然道:“不喜欢,我最喜欢扎个辫子,舒服自在。”
蒋彦卿面色如常,他斟酌着问道:“明小姐和其他女子的想法好像不大一样。和别人想法不同、行为不同会为你造成困扰吗?”
“困扰?为什么是困扰。”明珠歪头问道。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明珠:“我请问蒋公子,你认为世上有和你相同的人吗?”
蒋彦卿:“自然是没有。”
明珠:“这可否为你带来困扰。”
蒋彦卿:“未曾。”
明珠:“和别人不一样,没为你带来困扰,为何就会给我带来困扰。”
蒋彦卿:“因为我的不同隐藏得很深,你的不同轻易就被人看见了。”
明珠心道:不好,他果然和二哥一样。
明珠头疼不已。同僚还没解决,又来了个蒋彦卿。如果佛祖能把他送回将军府,明珠愿意吃斋念佛,信佛一个月。
明珠误会了蒋彦卿的话,哪知蒋彦卿同样误会了她,蒋彦卿心想:早该注意到她就和现代的女孩一样,自由奔放,不受礼教束缚,莫非她早就穿越了过来,然后将三国写成书,偷偷卖了出去,赚到了第一桶金?
两个各揣着心事,慢慢走回寺前,他们远远就看到明夫人一行人在那里等候。明夫人见到他们回来,先是对着蒋彦卿道谢,随后招手道:“明珠,过来。”
明珠快步跑过去,挽住母亲的手臂,眼睛看向二哥,嘴中的话却是问向母亲:“娘,杜家六小姐相中我二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