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里安看着他们,手逐渐慢了下来,艾尔薇便压低声音提醒:“学长,继续晃。”
“你到底在做什么?还不让老师知道。”为了配合她,他也压低声音。
“我在浪费材料。”
“……显而易见。”
“老师知道可能会对我进行口头教育。”
“唔,很有可能,所以这瓶子里……”他悚然发现部分绿褐色的液体不知何时变成了浓褐色的粉尘,“不会有毒吧!”
“无毒,只是一瓶痒痒粉。”
“那你还给我???”万一他不小心摔了岂不是要死!
艾尔薇:“嘿……”
“少打哈哈,这种东西做出来干嘛?”
“以防万一。”
没有自保能力前,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马车吱呀而动,车中寂静一片,只能听见瓶子里的水声。
被憋得不行的科里安以目示意歌斯特,小声问艾尔薇:“你不好奇他为什么来吗?”
“好奇,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既然学长起了这个头,那就算顶着当事人目光的威压,她也要吃上这口瓜。
“凯拉老师要他随行,不过具体原因不清楚。”
“这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她要为我看病。”歌斯特突然开口。
艾尔薇微怔,遂小心问:“她有办法?”
“不问我是什么病吗,”他道,“还是你已经知道了。”
艾尔薇猛地被他问住,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能被绕进他的言语逻辑里:“病情属于隐私,询问不礼貌。”
歌斯特便没再追问。
科里安本想问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在二人的三言两语里再也说不出口。
马车驶过街道,艾尔薇看着窗外,一座巍峨的殿堂缓缓进入视线,花纹浮雕等等都充斥着光明和太阳的元素,她甚至在里面看到了光系魔法纹路。
难道这就是光明女神殿?
神殿大门紧闭,殿外有重兵把守,不像允许民众祷告的样子,与欧赛城常年开放的海神殿完全不同,给她的第一感觉是——
囚笼。
歌斯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默然许久。
为赶时间,在天黑之前抵达落脚点,马车出城之后便开始提速。
马车经过工器学院改造,配备具有悬浮减重功能的特殊魔法器,速度比传统马车快了两倍有余,即便在郊野也能免于颠簸。
行进路线根据全国通用的地图《四海舆图(第三版)》而来,很多途径之处都是固定的。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缘由,但艾勒大陆有个共有的认知——部分地方存在特殊裂隙,穿过时能跨越空间,它们往往会成为重要道路节点,裂隙密集处则发展成了大城镇,包括帝都与四座主城。
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上,艾尔薇便拿出凯拉老师为她从兰院藏书馆借出的书,聊以打发时间。
兰院馆内藏书量仅次于全国最大的莫尔勒学者藏书馆,只是全国所有藏书馆的书都禁止外借给学生和特级以下魔药师,只能在馆内阅读。
晚上一行人在驿站休整,艾尔薇下来时,意外看到车队最前方站着一个人,是阿罗克老师。
他伸出手借力给下马车的芙兰,而后搀扶着凯拉下来,为她披上外套。
凯拉看见艾尔薇,示意她过来:“你应该认识他吧。”
她愣愣走上前去,突然想到在混血考核中他帮自己圆了谎,会不会是因为……
“老师,是您拜托阿罗克老师帮我在混血考核中掩饰身份的吗?”
凯拉听完一顿,却压低声音问:“你真的觉醒了魔法纹路?”
艾尔薇见她并不知情,自觉失言,但犹豫片刻后,仍是轻轻点了点头。
老师对她的好,她比谁都清楚,所以她不想骗她。
“小艾尔薇,抵住魔法学院的诱惑可不容易,”凯拉道,“我确实在考核前找了阿罗克,不过只叮嘱了要尊重你的决定,若你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已觉醒,那么他便会帮你隐瞒。”
“谢谢老师。”
如果不是这份心意,她还不知道会惹上多少麻烦事。
凯拉:“天色不早,去休息吧,等下次进城,我还有事要找你。”
“老师晚安。”
科里安见阿罗克扶着凯拉老师进驿站,一时喃喃:“看来那个传闻是真的……”
歌斯特知道他口中的“传闻”是什么,也知道那些全部属实。
母亲离开后的某一天,威尔森公爵将她名下的资产都划给了歌斯特。
在梳理玫瑰孤儿院账目时,他看到了凯拉老师的捐款记录,数目或多或少,时间或长或短,但二十几年来从未停止过。
她一生无夫无子,却收养了两朵玫瑰,阿罗克就是其中之一。
安森负责办理入住,这趟远门来回的马车由学院安排,食宿则自费,为了方便他已经先将住房费用收齐,然后统一发放挂着房间号的钥匙。
安森:“大家回去休息吧,晚点我会一一查寝,明天早上6点启程,请大家不要迟到,晚上有什么事情尽量先来找我,凯拉老师不比我们,她需要休息。”
艾尔薇回房间后,在门内侧把手和窗户搭扣上各挂了只装着痒痒粉的玻璃瓶,这才入睡。
数日后,一行人抵达城镇,这里的旅舍条件比驿站好很多,艾尔薇收拾好床铺,便去找凯拉,但在老师房间门口与歌斯特打了个照面。
二人进门坐下,凯拉对艾尔薇道:“接下来我将告诉你的事情,关乎歌斯特生命安危,我们想请你参与其中,并保守秘密。”
她下意识向他看去,忽地明白过来,颔首承诺:“老师,我会誓死保守这个秘密。”
凯拉道:“歌斯特的身体因魔法纹路过度生长,已处于崩溃边缘,只有特殊魔药【高级·消隐】才能抑制,但随着他的实力不断增强,效用也越来越差,如今亟需新的魔药,我希望你能和我共同完成【特级·消隐】的配方。”
艾尔薇一怔:“快要失效了?”
那为什么从来都不说呢,既然如此,自己制作魔药还有什么意义。
凯拉:“我已禁止他使用高级以上的魔法纹路,【消隐】应该还能让他坚持两到三年,但如果还不加收敛,终有一天魔法纹路会再也褪不去,最坏的结果是纹路崩坏,核心碎裂,爆发的能量不仅会要了他的命,连周围人也无法幸免。”
混血与精灵的区别,只在于魔法纹路是否遍及皮肤,如果纹路再也不褪,谁会相信他还是混血呢,而一个精灵出现在兰蒂斯国度,往往只有死和生不如死两种选择。
艾尔薇:“老师,您对他的病有什么看法呢?”
凯拉:“魔法纹路开发过度,越努力错误越严重,直到无法挽回。”
她本学期没能及时赶回学院上课,凭借学者藏书馆首席和特洛伊公爵给的布兰博藏书馆查阅权限,终于在一本三百多年前就该被焚毁的书中找到了答案。
魔法纪年251年,未觉醒的混血大帝奥罗维·格兰建国,定都兰蒂斯,他的爷爷洛弗泰尔·格兰作为最早记录在册的觉醒混血之一,联合诸多同类对混血进行过各种研究,其中就包括如何驾驭纹路,掌握魔法。
只是兰蒂斯国建立后,王室却明令禁止再研究混血,记录研究成果的书籍也被尽数封存,数十年后的一场大火,让所有资料消失于火海。
直到看到莫尔勒的那本《魔纹详录·下卷》,她才意识到或许那场大火并非意外,只是有意为之,留存下的这本书也不是奇迹,而是势力双方抗争的结果。
当觉醒混血选择一种系别的魔法时,其他系别的魔法纹路会自行退化,可歌斯特的情况太过特殊,当他进行选择后,其他系别的纹路仍然存在。
没有人能给出合理指导,他便根据《魔纹详录·下卷》中描述的方法尝试掌握全系魔法,最初弊端并不明显,直到魔法纹路生长过度,对身体造成的负担越来越大,他才意识到自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他曾尝试整整一年不使用任何魔法,只是纹路却并未因此消退,仍在不断而缓慢地继续生长,原以为是上天馈赠的礼物,却让他走进了难以回头的死路。
或许,有时只有学会舍弃,才能得到更多。
身体难以承受,魔法能量失控,肌骨尽断,内脏破裂大出血,每次只有【疗愈】才能将歌斯特拉离生死线,他本可以成为单系特级魔法师,但因为全系,只能艰难停留在高级,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甚至曾为此一次又一次怀疑过,自己究竟是不是混血。
直到得到答案。
歌斯特取出一瓶淡金色的魔药放在桌上:“这是最新的药。”
艾尔薇看着这个熟悉的瓶子,脸色难看得厉害:“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什么不喝?”
可即便面对这个问题,他的神情仍未有太多波动,似乎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情绪,这种出离人外的冷漠时常让她觉得,或许他连他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明明是最清楚有多痛的人。
凯拉道:“是我让他暂时停药的,我需要具体配方,才能进一步向上升阶魔药,但出于他身体的考虑,小艾尔薇,没有太多时间留给我们。”
艾尔薇垂着头,无声地拨弄着自己的拇指,良久才抬起头说:“老师,我有配方。”
凯拉诧异:“你怎么会有?”
艾尔薇叹气:“半年前,有雇主在魔药师工会发布了制作【高级·消隐】的任务,附带完整的制作配方,最终是我接了任务。老师,我可以直接将配方写给您。”
凯拉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些隐情,不禁道:“倒是巧了,那人要【消隐】做什么?据我所知,只有歌斯特身上出现这种症状。”
艾尔薇避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固执地将魔药推到歌斯特手边:“喝了它。”
他在她的监督下,一口一口喝完自己的药。
凯拉起身拿纸笔:“别都喝光,留一点点吧,我想看看。”
艾尔薇讨价还价:“老师,要不我再做一瓶吧。”
凯拉:“小艾尔薇,你得知道,少喝一口并不影响他的病情,但如果今天我不能亲自看看这种魔药,一定会失眠。”
“好吧……”
歌斯特弯了弯唇,笑意转瞬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