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转头看玉帝,惊道:“陛下!”瑶姬若活着,必是他亲自出手了。
玉帝看了她一眼,仍如平常一般温和的眼里,却带着不容置否的意味,王母心头一凛,默然坐回了位置。
如今已是这般情况,若只想一味硬压,真要与杨戬兄妹玉石俱焚?
势不可挡时,唯有顺势而行,才能保得住未来的平安。
杨戬按着心中激动,一字一顿道:“你说的是真的?我母亲没有死?”
“快放了我娘。”杨芙却忍耐不住,从杨戬怀中飞出,落地化出原身,几乎要立刻冲上去跟玉帝要人。
她现下没有宝莲灯在手,真冲上去可是危险至极,好在她依赖惯了杨戬,有没有宝莲灯,都习惯的跟在二哥身旁,否则只怕会被抓了当做人质了。
玉帝似觉被冒犯,皱了一下眉,瑶姬触犯天条,理当受罚,但这杨芙仗着法器就这般理直气壮的要他放人?她那法器从何而来,三界之中能有如此威力的法器可不多见……
玉帝这想法一闪而过,起身一挥手,殿中心已多了一人,罗衫淡雅,容貌美丽,正是瑶姬。大殿里顿时响起一阵压低的议论声,瑶姬真的没死!
王母死死盯着瑶姬,但看了玉帝神色,也只能强忍着。
杨芙欢喜的叫了一声娘便扑过去,扑进了瑶姬的怀里,瑶姬刚放出来,神志有些恍惚,她意识还停留在桃山里看见杨戬劈山的时候。
瑶姬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怀里一个劲儿喊娘的小姑娘是她那长大的女儿,抬手回抱住她:“芙……芙儿。”
杨芙连连点头,眼中含泪,哭道:“娘,你没事就好。”
瑶姬怔怔打量这个女儿,记忆里淘气的五岁女童,慢慢变成了眼前亭亭玉立的美貌少女,瑶姬口中道:“芙儿,娘没事了……”随即又注意到大殿里的众仙和高台上的玉帝王母,一下子想起玉帝要让十日晒死她的事情,心中害怕,便说不下去了。
杨芙忙道:“娘,别怕,有我和二哥在,没人能伤害你了。”又回头去看杨戬,叫道:“二哥,娘真的没事,娘好好的活着,太好了。”
从看到瑶姬,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杨戬的身子就一阵的剧颤。是娘,她,她真的还活着……
终于又见到母亲了。
杨戬心中是如炽似狂的欢喜,他没有害死娘,他可以救娘出来了。
可是,看着杨芙和瑶姬母女相拥,杨戬眼里却闪过当年家变时,母亲的眼睛,带着恨,带着怒,杨戬的心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那个眼神,有多少次萦绕在他的心中,成为他最不敢触及的伤痛。
明明母亲就在眼前,他却不敢过去了。
瑶姬顺着杨芙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几步之外的杨戬,目光落在杨戬额上神目时,停了一下,但很快略过,她笑了一笑,说道:“戬儿,我在桃山里,看见你劈开桃山,见到你长大成人,我……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
杨戬忍了许久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下来,他终于向瑶姬走过去,颤声喊道:“娘。”瑶姬应了一声,见他额上的乱发被汗水沾住,伸出手给他拨开。
杨戬惯常的从容在这时全部瓦解,他苍白的脸上泛上了潮红,眼里闪耀着激动和狂喜的光芒,像个小孩子一样,感受这得来不易的母亲的关心。
瑶姬出现时,杨戬和杨芙都失去了所有的戒备,若有人突然出手,杨戬兄妹必然不可幸免。
但玉帝既然已让瑶姬出来,便已没有下场动手的想法,王母也不敢违背他,因此凌霄宝殿的众多天兵天将、各星官、仙人,乃至玉帝王母都一声不响的看着瑶姬三人说话。
众仙心中不由感叹,杨戬和杨芙打入凌霄宝殿时是何等势不可挡,法力无边,如今却只是两个见到母亲便泪流满面的孩子。
瑶姬还记得自己处境,顾不得多跟杨戬杨芙说话,忙擦了擦眼泪,对儿女道:“戬儿,芙儿,快来跟我一起拜见陛下和娘娘。”
杨戬一呆,诚然,见到母亲未死,杨戬不知道有多么高兴,对于玉帝放过了母亲性命,心中甚至对他也生出些感激,但即便如此,杨戬怎么肯去拜见那杀了他父兄的大仇人呢?
杨戬紧紧捏住了拳头,不言不语。
杨芙也心中不服,她向来受宠,便直接道:“干么啊?他害死了爹爹和大哥,我才不拜他!娘,你也别拜他。”
瑶姬当日被押走,自然也看见丈夫和大儿子的死,她甚至以为一家人都已死了,想起丈夫和孩子,瑶姬难过了一瞬,忙喝止杨芙:“芙儿,不得对陛下无礼。”又向玉帝行礼,“陛下,这孩子鲁莽冲动惯了,并非对陛下不敬……”
玉帝颔首道:“无事。”
杨芙不禁叫道:“娘……”瑶姬严厉的看了她一眼,喊道:“芙儿。”显然是要杨芙请罪。
杨芙不肯,生气的撅起了嘴,瑶姬见她不听话,下意识转头去看杨戬。
杨戬眼神一颤,想要说些什么话拒绝,可那是母亲啊……
杨芙立刻把杨戬拉到身旁,怒道:“我和二哥都不拜。”瑶姬无可奈何,她知道对这个女儿,若不说服她,怎样也不能让她听话。
看完好一出戏,玉帝淡淡的开口道:“瑶姬,朕与你一母同胞,天地之间,统共也只有你一个妹妹,若非你触犯天条,又怎会平白吃了这些苦头?”
瑶姬心下感动了,忙行礼道:“陛下,小仙辜负了陛下的关心……”
杨戬不可抑止的显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他不敢想,但心痛却摈之不去,母亲当真觉得自己错了么?
她知不知道,就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父亲和大哥的死亡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玉帝和瑶姬又说了一些往事,见瑶姬已经几欲落下泪来,玉帝扫过杨戬和毫无察觉的杨芙,眼中不为所觉地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他看见瑶姬恭恭敬敬的神情里有隐隐的害怕,瑶姬在畏惧他,她曾也以为玉帝会饶恕她,可是却将她压在桃山之下。
九年了,她也许一开始有恨,有怨,等到十日齐天,她意识到玉帝会杀了她,明白了兄妹之情抵不过天规森严时,她终于害怕了,终于后悔了。
可她没有想过,身后的杨戬和杨芙正是因为她后悔的事情,拼命修炼,不顾一切的打上天庭来,她才能释放出来。
玉帝最后道:“瑶姬,念在杨戬和杨芙对你一片孝心感天动地,你死罪可免,但是如今三界大旱,妖孽倍出,若是你们能平息一切,连杨戬和杨芙大闹天宫一事,也一并赦免。”
感天动地……确实,兄妹俩打得天地都震动不已,可不正是“感天动地”。
玉帝想,现在释放瑶姬可解天庭之危,但杨戬兄妹还记得父兄的仇,说不得哪一天又打上来报仇,让他们去扫除三界妖孽,也能给天庭争取些时间,天庭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
自然,瑶姬感激涕零的拜谢了,众仙和天兵天将也是大松一口气,不用跟杨戬兄妹打斗了,玉帝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杨芙也高兴极了,拉着杨戬的手不住摇晃,恨不得立刻离开凌霄殿回家去,没有注意杨戬手心微凉。
过往的幸福回忆,和母亲对玉帝恭敬的面容交错浮现在杨戬的眼前,杨戬有些恍惚,但那是母亲啊,生他,养他,他怎么能质疑母亲呢?倘若不是他引来了天兵天将,母亲又怎会被压在桃山下,父亲和大哥又怎么会死?
救母亲出来的,也并非是他,而是玉帝,母亲谢玉帝又有什么错吗?
杨戬怔怔想着,看着母亲拜谢玉帝的一幕,他觉得无比荒诞,却又不住告诉自己,母亲没有错,可错的,又是谁呢?父兄的死又是因为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