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刮起一阵恶风,玻璃窗受不住寒气猛地一阵摇晃,随后归于平静。狭小的阳台里十分拥挤,凉气灌满室内,冲刷着墙壁,侵人的冷气让人毛发皆竖。
这个噩耗来得突然,不止是对顾景君来说,连乐诗影听见都心头一颤。
明明前几天她刚见过那个憔悴的女人。
苏曼说这件事是她偷听到的。上午乐诗影刚从宿舍离开不久,导员就匆匆忙忙地赶来这里,顾景君便被喊了出去。出于好奇,闲来无事的苏曼偷偷躲在门框附近,偷听了几句两人的对话,其中最清楚的一句就是有人去世了。结合后面的三两句,苏曼清楚是主人公顾景君的母亲离世了,尤其在看见顾景君红着眼进宿舍的时候,她就更加确信了这个结果。
说到这里,苏曼有些懊恼,她说她应该第一时间上前去安慰几句,而不是替顾景君着想给她留有空间,自己装作有事似的跑走,这显得太刻意了。而当她回来后,宿舍里也没有再见顾景君的身影,估计是赶回家处理后事了。
乐诗影心中五味杂陈,顾景君母亲的死一定会对她这个女儿具有很强的冲击力,她前几天刚被偷了十几万余额的钱财,如今又摊上生母去世,乐诗影没想过有人会活得这样苦。她开始理解为什么顾景君那般喜欢左顾权,是左顾权一家帮她度过一段好日子,那样明媚灿烂的日子是顾景君人生中极为缺少的春天。
“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去世的,”乐诗影开始好奇这个原因,“因为疾病还是其他?”
苏曼摇摇头:“没听见,只说去世了。”
乐诗影有些怀疑顾景君母亲的死因。顾景君曾说过她的母亲身体不好,已经到家休养很长一段时日,顾景君是这个家的资金来源,是她一人支撑起这个家的生活,就连曾经存储的十余万也都交给她母亲保管,为的就是以备不时之需。疾病当然有可能夺走一个人脆弱的生命,何况她的母亲已经算为年迈,但在其他可能性面前这算是渺小的存在。十几万突然被骗走,一个母亲深感愧疚,想不开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但不能否认另一种可能,那便是顾景君的继父起了坏念头,试图杀人灭口。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顾景君失去母亲已经变为一种事实,她总归还是要伤心一场的。
乐诗影突然想起了与自己刚分开不久的左顾权,但很快她就觉得自己很可笑。让左顾权去安慰顾景君是个荒唐的想法,不只是左顾权本人不会同意,顾景君这样的女生也不愿把自己难堪的一面暴露给喜欢的人,且让她无法做到的事情去让别人安慰,以满足自己的怜悯之心,这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再者她不愿与左顾权增加联系,万一被闻今月知晓,到时候不仅要劝慰顾景君,还要平抚闻今月的心。
想到这,她也就只能让顾景君暂且留在家中把伤痛自我消化,想必她这样自幼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会走出亲人离世的雾天。
从乐诗影发出可爱表情包后,闻今月就再也没有联系她。周天晚自习的时候,乐诗影主动去他公寓前找他,发消息后也不见得立即回复,她等了些许时候,却没能看见闻今月,而是看见了和他一个宿舍的左顾权正朝她走来。
下意识她是想回避的,可左顾权的目标似乎就是她,他径直走来,容不得她装作不见。
“在等闻今月吗,”左顾权轻飘飘地扫了眼她的手机,“估计他没有回复你吧。”
被一语道穿真相的乐诗影背手,把手机藏在身后,眼神也瞥向面前那幢的公寓楼。她没有搭理左顾权的意思,左顾权也没有放弃跟她交流,稍微走近她,在她即将后退几句时告诉她:“闻今月不在宿舍,他回家了。”
乐诗影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在她的印象中,闻今月能回家多半是因为病情复发或前往沐风还愿。但若是去还愿,他一定会提前告知她,断不会不理她,所以只有一种情况。
“他生病了?”乐诗影紧张地问道。
闻今月把自己的外衣脱掉,露出胳膊上缠绕的绷带,又把它轻轻撕下,纱布内里已经被染红,胳膊上是一道隐约结痂的伤痕。那是被刀子划伤的部位,程度很深,可见周围遍布的血丝,看来下手之人的目的是奔着砍人去的。
左顾权毫不留情地说:“他病得不轻,如果我没有遮挡,怕是要划在我的脖子上。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发病很恐怖,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你不相信,但我必须要再跟你说一次,他发病时不仅自残,伤害别人的倾向也大。”
那道手臂上的疤甚是醒目,乐诗影看得惊心触目,她心里升起一种担心,在不明白闻今月为什么会突然生病时又忍不住朝不好的一面思考——闻今月怕是已知道她对他撒谎了。
她想起来昨天的聊天,闻今月不会对她那么平淡,甚至可以说有些敷衍的冷漠。或许从昨天开始,他就在等她解释,但被她忽略了。
她的心头有些堵塞的疼痛,做不出任何反应的大脑当即就要给闻今月拨打电话解释,得到的却是无人接听。几次都是这样,她着急得浑身发冷,手脚不受控地抖动,在看见左顾权还站在面前时几乎是愤不可遏:“是不是你泄了密,我去看八字的事只有你知道。”
“为什么他有事就一定是我的问题,明明他的抗压能力就不行,这是他自身的原因。我之前就说过,他周末在宿舍里有许多怪异的行为,和你在一起是最正常的掩饰。热恋期的男人都是可以装出来的,我是男的我说这句话就有一定份量。”左顾权说,“是,你相信相爱抵万难,可他连伤害自己都控制不了,你又怎么能确保你的以后不受他刀子的威胁?”
左顾权说,闻今月今天闹过自杀,吞了一把安眠药,估计现在已经被送去医院洗胃了。
路过公寓的男女生都朝这边看来,那眼神好似在看一对吵架的情侣,里面充斥着好奇与喜悦。在恢复平静后的乐诗影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样失态,见不得人地低下头,对周围掩耳盗铃一般的眼不见心不烦。左顾权觉察出她的赧然与难堪,特意将她领到另一个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在那里她也对左顾权说了对不起。
“是我一时间太着急了,抱歉。”
“我理解你,”他说,“毕竟从上一次我对你撒谎,你估计就不会相信我了。”
确实,有过一次上当经历的乐诗影在听见左顾权的说辞后都会着重斟酌一二。
“你知道他去哪个医院了吗?”
左顾权垂眸:“我不知道,学校送的。”
既然如此,乐诗影没有再多问,她想着手机里是有闻母的联系方式的,只是面对左顾权不好当着人家的面查看。她来找的对象既然不在学校,便也没有理由继续跟左顾权待着。
在提出临走前,她和左顾权说了一嘴顾景君的事情,并非指望他能上心,但她想来想去也觉得有必要让左顾权知晓。但左顾权听到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然颔首。
对此,乐诗影无话可说,原路返回公寓。
她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翻找闻母的联系方式,可是找来找去,始终未能发现,无奈来回寻找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她记得当时在高中,因为闻今月住院需要她,所以她取得了闻母的联系,眼下它却不翼而飞了。而闻母也没有联系她,很有可能两人都失去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也就只有闻今月一人能够搭桥了。
可闻今月的手机似乎出于关机状态,她连续拨打几次电话都无人接听,发的消息更是没有一条回复。她心急如焚,竟是生出闯入男生公寓向宿管阿姨打探消息的冲动——左顾权和闻今月不对付,而且她也不愿意麻烦左顾权。
她有意向苏曼询问,但她并不知道学校里有闹自杀的事情,一般这种影响性的事件学校是不会让其扩散的,大概早已封锁。当她得知对方是闻今月的时候,心中大骇,乐诗影从没告诉过她闻今月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或许是乐诗影表现得太焦急,苏曼说会给她打探。
果然有些事情人脉广就是迅速,没多久时间,有人说在今早看见过医务室送人,大概那里会知道闻今月被送入了哪家医院接受治疗。
“喂,你要今晚上去看他啊?”苏曼拉住转身就要跑去门口的乐诗影,大吃一惊,“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不安全的,你明天再去也不迟,你对象他已经就医了,不会死的。”
乐诗影看着没有一条消息的手机,心里难受的不是滋味:“可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苏曼嚷道:“你傻啊,他昏迷着呢!”
“那我先去医务室问一问哪所医院,明天下课就去找他。”乐诗影挣开她的手,在她担心的目光中关上门,独留苏曼一人留守空房。
苏曼站在原地,瞧瞧代明月的空床,又来回扫荡着顾景君和乐诗影的位置,唉声叹气地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我真的是服了。”
黯淡昏黄的明月独悬高空,今夜的风吹散了星星,黑压压的天空像是一抹即将落地的墨汁,就要伴随着寒冷刺骨的风泼落下来。
乐诗影疾步来到医务室的门前,进入时发现就诊的学生很多,大都是发烧感冒,她没有去排队,而是靠近取药窗口,把自己的疑问说给了那个身着白大褂正在玩手机的姐姐听。
小姐姐是个面冷心善的人,她仔细聆听听后眸光微转,对着身边另一个看电脑的男生说出这件事,得来的回答是送去了市中心医院。
乐诗影在感谢后觉得自己是糊涂了,连珠市有权威的医院当属市中心医院,如果闻今月闹自杀,学校必然会把他送去临近的医院。
虽然市中医院从学校打车半小时就到,但她把苏曼的话听进心中,只能揣着心事睡一晚后,等到明中午再去医院看看。
一上午的课她听得心不在焉,中午更是饭都没吃就打车去了医院。她去前台打探到昨日确实有一个病患叫做闻今月,但详细信息他们不与告知,必须确保与病患或其家属取得联系后,经过他们同意才能前去病房探望。
医院的门诊部和住院部是分开的,乐诗影不死心,从门诊离开后就抱着试探的心思前往住院部。住院部并不严格,病人家属极其朋友只需要在门口登记就可上楼探病。闻今月是心理问题,他居住的楼区一定是精神科。乐诗影根据地标找到对应的楼层,幸运的是她在病房门口的电子表上看见了闻今月的名字和床号。
她没敢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远远地向里看了看,没能看见闻今月的脸,却看见了坐在床位怔怔然看着儿子伤心的闻母的脸。
即使有左顾权的那句话,乐诗影仍是把闻今月这次发病的根因归咎于自己,所以在看见这场面时,她想进去的心瞬间紧缩了。她忽地想起一种可能,昨日找不到的联系方式万一就是闻母故意删掉她的呢?她的儿子就是因为她而自杀住院,所以她不想再看见乐诗影。
若真是这样,贸然进去只会引起母子二人的反感,她又是偷偷来的,到时候难堪的只有她一个人。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横着心进去看一眼时,里面的女人突然看见了她的存在。
闻母激动地朝她跑来。
“乐乐,你怎么找来的?”走廊上安静得很,除去叫号机偶尔传出的声音外,别无其他杂音,所以闻母的声音压得很低。
乐诗影被女人的热情冲淡了忧愁,之前的设想全都消失不见,她拉住闻母的手:“我从学校里知道你们来到这里,就赶紧赶来了。妈妈,闻今月怎么样了?”她习惯喊女人妈了。
说到这里,女人又恢复成刚才在病床旁的样子,她如柳叶的长弯眉像是压了不堪重负的水滴,如星的眼眸也浸湿了:“身体情况还算可以,只是精神方面上……乐乐,你是不是跟他在学校里闹矛盾了?我与你的联系方式好像被我不小心删除了,想通过他的手机联系你却被拒绝了,他倔强地不愿打开手机看一眼。”
怪不得总是打不通,原来如此。
乐诗影看向敞开的门房,一个病房是三张床,而闻今月是靠窗的那一张。她已经基本确定是自己撒谎被知晓了,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到闻今月面前去跟他解释清楚。
“妈妈,我进去看看,可以吗?”
闻母担心闻今月情绪波动会影响她,在询问前台的护士后,得到允许才安心让她进去。
乐诗影冉冉前行,其余两张床的病人都在床上躺着聊天或是吃东西,只有闻今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床头。在有人进入的时候他未曾施舍一眼,一直是紧盯着盖在身上的被子,床头桌上摆放着鲜花和食物,看着尤为艳丽和丰盛,同样也衬托着闻今月愈发的苍白与黯然。他像是孤立了全世界。
直到乐诗影在床尾停下脚步,病房里因为有陌生人的存在而彻底安静下来时,闻今月才察觉到环境的异样,抬眸看向她所站的位置。
几乎是一瞬间,闻今月的眼眶就红了。
他这是第一次对乐诗影冷声说话:“你不是跟别人一起出去玩了吗,你来干什么?”
这种感觉真不好受,连一旁的闻母也在一脸茫然的同时抓住乐诗影的手。一个母亲无法劝慰自己生病的儿子,但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因为生病就去刁难未来的儿媳,她只能站在中间无声安慰着乐诗影的情绪,一直等待乐诗影轻轻推开她的手,向闻今月那边走去。
“对不起。”
乐诗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承认,并道歉。
闻今月双手撑着床,艰难地挺直身子。他双目血红地看着面前一脸歉意的姑娘,痛苦地上手抓住她的胳膊,哭着质问:“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去见他?你明明知道他也喜欢你,你明明也知道我不喜欢并讨厌他!”
“我只是去见了他的妈妈……”话刚说出口,乐诗影就深感不对,越解释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错觉,于是便转折道,“我对你撒谎只是为了不让你多心,我知道你不能受刺激。”
“为什么要去见他的妈妈,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觉得我对你的这份爱是表演出来的?”闻今月缓缓地垂下胳膊,他仰着面,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偏偏眸子越暗越倔强。突然,他开始浑身控制不住地打颤,最后疯了似的扇自己巴掌,“所以你就是瞒我,就是瞒我,就是瞒着我!”
乐诗影还未来得及思考,隔壁床的病人已经替他按下床头铃,匆匆赶来的护士见到突然暴走的闻今月,吓得顿时慌里慌张地喊人,却都给闻今月吼走了。他在乐诗影的控制下停止了自虐的行为,大声喊着他没疯,在闻讯赶来的医生前提了一个要求:他要与乐诗影单独聊一聊,希望那个地方是严格私密的环境。
起初医生并不愿意同意这个要求,只是闻今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为了能够抚平患者的心情,就答应了他的话。护士把他们领去了一间空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器械,地上有的只是海绵软垫。护士在给二人搜身后便单独给乐诗影一个警报器,若是出现意外就可以及时按下,以最快的速度获取她们的救援。
进去后,闻今月锁上了门。乐诗影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一直不放,也没有说话,干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在闻今月与她面对面的那一刻,在闻今月注视着她眼睛的那一瞬,乐诗影的内心是像恶风吹气的海面一样波涛汹涌的。
是闻今月主动松开她的手,又是他死死地抱着她的身体不放:“没有你我宁愿去死。”
这句话太让人感到恶寒,即使身体受之于父母,生下来的人也该是个完整的个体,既是一个完整的个体,就不能被他人左右。现在的闻今月却因为没有乐诗影而寻死觅活,乐诗影不希望看见他这个样子,她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无论哪方面都健健康康的闻今月。
再次感受到对方的哭泣声以及全身压抑的发抖,乐诗影紧紧地环住了他:“闻今月,别这样想,你必须得好好活着,必须,一定。”
“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看见你和左顾权在一起当时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吗?我简直快要疯了,满脑子里都是你要被别人抢走了,我恨左顾权的炫耀,也恨自己时好时坏的疾病,在听见那些我极力掩藏的缺点被暴露在别人口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耳鸣、幻听,心脏一瞬间就停止了跳动,世界都静止了,所有人都好像死了,只有我还在痛苦绝望地活着……”
闻今月说照片的的确确是左顾权给他发来的,当时时间就在周六中午。乐诗影推算那个时候正是她在左宅里被算八字的时候。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了闻今月,连带着寒假去跟左母探求真相也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你相信我好吗?”乐诗影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我最爱的是你,一直都是。”
闻今月闷闷地说:“我信你。”
“所以不要再去做傻事了好吗?你闻今月必须得留着这条命,把我娶回家。”
或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紧绷的心弦,闻今月断开的哭声再续上:“好,我答应你。”
听见他再次哭,乐诗影后仰,从他的怀抱中脱出,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揩试着眼泪,自己也忍不住湿润了眼角。
“乐诗影。”他喊她。
“嗯?”她疑惑。
“我爱你。”他真诚地讲出这三个字。
乐诗影把湿润的纸巾攥在手心,仰头在他唇上轻轻一点,离开后说:“我也爱你。”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接吻。
从封闭室里走出后,闻今月的状态要比上午好太多,就连一边的医生都觉得他的情绪实在是转变得过于迅速,调侃乐诗影这个女友是他的灵丹圣药。闻母是最愿意看见这一和谐场面的人,她招呼两人坐下,亲自去将桌面的水果清洗进盘子里。换作之前乐诗影是不会吃东西的,可她实在饿了,就从果盘拿出一个苹果,又被闻母说她一定是喜欢吃苹果的。
护士贴心地送来一颗水煮蛋,在递给闻母的时候指了指闻今月的脸颊,笑着地离开了。
看着闻今月脸上的红巴掌印,乐诗影想笑又笑不得,亲手给他用鸡蛋滚动着。在此期间她与闻今月闲聊话题,乐诗影意外得知他没有伤害别人的行为,而左顾权胳膊上的伤也是他自己亲手划的,与闻今月没有任何关系。
乐诗影惊骇,她没想到左顾权能这么疯。
眼见着还有一段时间就要上课了,为了赶下午的课程,乐诗影不得不提前离开这里。
“好好休养,我等你回校。”她说。
闻今月还是那个开朗的大男孩:“好。”
心境不一样,感受到的一切都不同。空气里好像充满着花香,乐诗影深嗅几口,体态轻盈地走到马路边,打开静音的手机准备叫车。
开手机的那刻,她就得到两个消息:其一便是左母说南柯师傅已经给她回复,从此她们便是干母女的关系,这算是喜事;而令一个消息是苏曼打来的,一如当初代明月被别人造谣那般,只是这次主人公换成顾景君,谣言也更为恶劣——有人公然说顾景君卖身还钱。
苏曼是在课堂上逛表白墙的时候发现的这则谣言,发帖人有图有字,言语间无不充斥着对当事人所为的贬低与嘲讽。她一向对这种八卦感兴趣,点进去看了几眼才发觉这件事不是看热闹那么简单。照片里的主人公明显是顾景君,拍照人确实会找角度,既能起到模糊的作用,又能让人根据细节一眼看得出主角是谁。
有人比她更早地认出顾景君,她们又是一个宿舍的,胆大的就会凑近她,拐弯抹角地询问表白墙上的故事是否就是顾景君的经历。
虽然早先苏曼与顾景君确实闹过一些不愉快,可顾景君已经道歉,态度诚挚,苏曼也早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二人已重归于好。顾景君的日常生活她与乐诗影都知之甚悉,现在朋友被无辜造黄谣,苏曼自是为其气愤不已。
她知道顾景君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在没有告诉顾景君的前提下,主动报告给辅导员。辅导员说学校会关注这件事情,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造谣者,但隐含的深意也不想让她把这件事情闹大,所以找到顾景君,让她不要声张。
不要声张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不要报警。
但顾景君因为其母亲去世,现在她人不在校内,这件事对失母之痛的她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学校越让她低调,她便越是招摇。
“顾景君报警了,下午警车就来了。”乐诗影到校后便打开通话,苏曼在手机那边说得滔滔不绝,“帽子叔叔第一时间就抓到那个造谣的人了。我靠,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步入校园的乐诗影远远地就看见今天学校里的学生好似都集中去一个地方,她朝着人流量拥挤的地方走去:“谁,你认识吗?”
“我才不要和这种狗认识!”苏曼好像厌恶透了那个人,破口大骂,“这个人就是当初我和顾景君第一次吵架,那个帮着顾景君在网上诋毁我的人,顾景君也没想到被她反噬。”
乐诗影蹙眉:“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一问顾景君。只是她今天刚回来,状态有些不好。”
遇见这样的事情,没人会如日光明媚。
乐诗影停住脚步,看着还有半个多小时上课,便决定找一下顾景君:“她在哪儿呢?”
“刚和帽子叔叔做完笔录,导员见她有气无力的,给她放了半天假,现在在宿舍吧。”
听完这个回答,乐诗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现在是午休时间,人不在宿舍还能去哪里待着。不过她苏曼一定没在宿舍,临挂断前她也象征性地关心一下她:“你没在宿舍吗?”
“像我这种大神级别的探员,我要是在宿舍早就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得一清二楚了。我今中午约着朋友一起出去吃饭了,我告诉你的事还是校内一个朋友跟我说的。”
听到这里,乐诗影失笑,寒暄两句便挂断了电话。她朝着公寓走去,发现今天要比往常热闹得多。平时的这个时间,所有的女生早就被宿管阿姨关在宿舍里不准外出,今天反倒没有了拘束,学生出出进进,警车还在公寓前停放着,一个女警边记录边跟导员聊着。
回到宿舍的乐诗影是静悄悄的,走廊上不如她想象的那样吵闹,这件事发酵的热度已经就此翻篇。她一进门,入眼的就是顾景君一人呆滞地坐在位置上,从侧脸看去她很憔悴,镜子里的她的双眼是空洞又麻木的。
那是一种该如何描述的感觉呢,大抵就是她还能够生根发芽,只是不会再开花结果了。
乐诗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颓丧的顾景君。
她忍住上前轻唤:“景君。”
顾景君听见声音,朝门口看去,见身旁站立的人后,提起一个苦涩的笑脸:“诗影,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喜欢上左顾权啊?”
乐诗影心底是肯定的,可她知道顾景君喜欢左顾权这些年,哪是容易轻易放下的。所以她含蓄地说:“你有更好的良人在等着你。”
“所以你是说,我应该放下他。”
她说话声有气无力,眼神也一如刚才,只是更具有穿透力。乐诗影只觉得她好像要穿过自己的身体,看向另一个让她向往的地方。
乐诗影默不作声。
顾景君说她有些累了,不想要再喜欢左顾权了,放过他的同时也放过自己。当初和苏曼闹翻就是因为左顾权,现在造谣的人也是因为他而对自己进行污蔑打击。她说那个女生从前与她关系还算可以,诋毁过苏曼之后与她关系更进一步,但是当得知她与苏曼再次和好后就逐渐远离。直到女生对左顾权有好感后,想拉着她一起去表白,顾景君第一次对别人坦白说她也喜欢着左顾权,并且喜欢了许多年。
两人同时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在尽自己最大的公平争取后等待对方的回应,而不是使用下三滥的方式来对付情敌,好以最快的速度赢得所爱者的欢心。顾景君的朋友是个道貌岸然的人,这事顾景君现在才知道。那女生与她是从小认识,是邻居关系,也多少了解她家的情况。小时候两人不在一起上学,现大学突然碰面,深感亲切,所以顾景君才在大学里与她来往。这次恰逢母亲去世,顾景君回家哭丧,女生身体由于不舒服也回家一次。顾景君说女生在家中办理丧事的时候听见她那醉酒的继父说她还债八十万的事,虽然男人嘴里没说她是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得的钱,但女生可是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便借此来侮辱她。
“这几年,哪怕再苦再累,哪怕钢筋挑断筋骨后我死命撑着,都没有她说的那种事。”
“我知道。”乐诗影当然知道,她见过周末从早忙到晚的顾景君,也深谙这姑娘是个命苦的姑娘,旁人一辈子的勤奋都不及她几年。
“诗影,以后就只有我自己了。”她的双目中突然灌入了泪水,她既还会哭,这就说明她还没有表现得那般彻底麻木,因此就有开辟另一条道路引领她好好走下去的可能。
她说她妈妈的死跟她脱不了关系,就是因为她总想着让她与继父离婚,所以她才会去寻短见。因为这个女人知道继父那种男人不会跟她离婚的,既离不了婚,顾景君就得跟着她继续受苦受累,所以只要她不在了,便就断了。
现在的顾景君与顾承学是两路人了。
乐诗影看着她,心底在思绪翻涌,或许以后再见到顾景君就不应该喊她顾景君了。
“别担心,”乐诗影蹲在她面前,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柔声安慰着,“你还有我们,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诉说,我们就愿意倾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你。景君,你别害怕。”
姑娘那滚烫的泪水接连滴在乐诗影的手背上,似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她抬头看着顾景君止不住流泪的眼,想伸手替她擦拭,顾景君却把头扭向另一边,闭眼把泪花挤了出去。
“诗影,你去上课吧,”她闭着眼,颤颤巍巍地说,“别管我了,我想独自静一静。”
乐诗影:“好。”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平息了,让乐诗影没想到是之后的有一天,苏曼急冲冲地联系上正在和闻今月吃饭的她,声称顾景君要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