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硕石在外枯坐了一晚，终于熬到天亮才给陈申打了个电话，那头明显是宿醉未醒的样子，顾硕石就知道自己没猜错，易天昨天的酒是跟陈申喝的。

陈申只觉得顾硕石的声音状态不对，却不想见到的人竟空洞的像个木偶。那个一见到他就会扬起笑容明快的喊“申哥”的人，这会儿面色惨白连嘴唇都带着青灰，那双会折射阳光美好的眼睛黯淡无光还挂满了疲惫的猩红。顾硕石微张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轻咳了一下，才用沙哑的声线说了句，“你来了。”

陈申的心里一梗，这样颓败的顾硕石他是第一次见到，陈申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早约我？”

顾硕石转着他手里的那杯美式咖啡，他从来不爱喝，太苦。可是今天顾硕石却不觉得，只有那种烫热浓苦刺激着顾硕石，顾硕石才有思考的空间。

顾硕石任由那种苦味一路扎进心脏才开口，“易天和肖潇是怎么回事。”

其实看见顾硕石这样子，陈申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听顾硕石问出来，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石头你别误会，他们……”

“误会？易天抱着我喊肖潇，说把别人当成了肖潇，说要爱肖潇一辈子。申哥，我确实误会不了。”

陈申运了一口气，昨天真不该由着喝成那个样子的易天回家，可是易天走的时候明明说，“石头在家等我呢，我要回家找他！”陈申以为易天是清醒的。

易天和肖潇是高中同学，易天那脾气从来形单影只，唯有那么一两个还算过得去的朋友，肖潇就是其中一个。刚开始的时候俩人并没有那方面的苗头，直到易天知道陈申的存在，发现肖潇对同性相吸的事情没有任何排斥，甚至还积极的帮陈申拉红线，易天便不再压抑自己的心思，他本来就喜欢肖潇。

高三的时候，易天的祖父母因为煤气泄漏双双离世，肖潇就天天陪在易天身边，俩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易天把心里唯有的热血全都放在了肖潇身上，俩人好的连陈申都觉得眼红。他们做了很多约定，一起考哪所学校、一起去哪里旅行，一起开家糖果店……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美好，直到高考前，易天按惯例送肖潇回家，可是临到小区门口易天突然接了个电话，说之前他定的双人床到了，肖潇便笑着催易天回去，那张床是肖潇选的，他不喜欢易天家的软床。明明分开的时候笑靥如花，可在见面却是一地血红！

隔着警戒线易天都能看见满溢而出的鲜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警笛成了易天的梦魇，肖潇遇到了抢劫，直接被对方割了喉。

唯一的情感支柱，在那个夏天突然崩塌，易天疯魔了，因为严重抑郁一度休学，是陈申一点点把人拉了回来。

顾硕石听完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突然想起来那年课堂上的案件报道，易天当时的状态和那之后的醉酒失声，原来因为那则报道是肖潇啊。自己还傻逼一样的鞍前马后照顾易天，还把易天拉到他家去住，顾妈还认易天当了干儿子，易天那时候想什么？想有这么个替身也好吧！

顾硕石有点想笑，他那么心疼易天，以为易天是因为祖父母离世才生病，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弥补易天的感情空缺，觉得只要自己再多爱易天一点，就能把易天缺失的亲情全都补上。结果自己却是在不遗余力的角色扮演，那个填补了易天感情空缺的人早就出现了。他离开后留下的沟壑，顾硕石兢兢业业守了四年都没有填平，到头来不过是易天的一句，“却把别人当成了你！”

顾硕石哭着笑出了声，太难看，太难看了！

“石头我很抱歉没有提醒你，可是后来你们两个那样好，我再做这样的事便没有必要了……”

“申哥！”顾硕石喉结微动，“昨天你们两个一起喝酒了吧。因为什么呢？”

陈申想帮易天辩解，陈申昨天是自己去的公墓，往年都是易天约他一起，今年易天却破天荒的没提。忘记了很好，因为那代表终于走出黑暗奔向光明。可在陈申要离开的时候，易天却捧着一束棒棒糖出现，盯着肖潇的遗照看了很久，最后问陈申，“哥，能不能去你那喝一杯。”

两人相对无言喝了一瓶酒，才开始细细碎碎说起以前的事情，说着、喝着两人便都醉了。易天一直在道歉，说他对不起肖潇，反反复复的吵得人耳朵疼。絮叨来絮叨去，陈申终于听明白了，因为易天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送顾硕石戒指，连肖潇的忌日都忘了，他背弃了只爱肖潇一个的誓言，因为他动了想和顾硕石结婚的心思！

这些顾硕石应该知道，这样顾硕石就会知道易天是喜欢他的。陈申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人都要朝前看，再说这两年，我知道易天是真把你放在心里，他现在喜欢的是你，你不要……”

顾硕石嗤笑一声，“过去？！有些人会释然，有些人却把它奉为神祇，当初易天为什么追着我不放？他为了那个过去不惜践踏另一个人的感情塑个泥像摆在那！”

陈申知道顾硕石说的是事实，即便现在易天是真的喜欢顾硕石，都没办法否定，当初易天接近顾硕石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陈申知道，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易天，“做人不要太执拗，对谁都不好！”

一阵静默，顾硕石问，“凭什么？”

陈申还想说什么，电话却响了起来，陈申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陈申，迟名出事了！”

陈申带着顾硕石一路飞奔到医院，严研正跟医生交涉，见陈申来便忙不迭的说，“你不是认识脑科医院的院长，能不能请他过来！”

陈申不多问，立即联系，两方医生简单的通了个话，虽然说了很多陈申听不明白的专业术语，可是陈申也知道情况不乐观，直到匆匆赶来的院长进了手术室，陈申才得空问严研是怎么回事。

而一来便守在佟彤身边的顾硕石早就知道了个大概。

胡思涵有很多扯不清的关系，有迟名这样不计较得失只在乎感情即便被甩了也只是默默承受的，就有那种只为打炮一掷千金咽不下这口气胡搅蛮缠的。那人本就是叫了几个兄弟故意找茬，拉着胡思涵上车，扬言只要胡思涵把他兄弟都伺候舒服便一笔勾销，恰巧碰见迟名和易天。

迟名怎么容得了别人这样羞辱和威胁胡思涵，一个箭步冲上去，话都没说便动起手来。可打着打着就听见胡思涵的惨叫，等众人分开的时候，迟名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一大片殷红顺着他的后脑急速蔓延染红了地面。

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关，“家属呢！”

佟彤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我是！”

“有个准备！”医生一递，便匆匆折返。

病危通知书。

佟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严研拧了拧眉心，厌恶的看了一眼捂着嘴流泪的胡思涵，低声道，“我去联系他父母吧。”

“石头哥，我哥不会有事的对吧，不会有事的！不会死的……”佟彤泣不成声，跪在地上使劲抓着顾硕石，让顾硕石跟她保证迟名不会有事。顾硕石满眼是泪的安慰她，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死”这个字刺激了易天，从刚才便呆愣看着自己血红双手的易天，突然重喘起来，顾硕石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将佟彤从地上扶起来，安顿在座位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抚顺着佟彤的后背，用这般了胜于无的方式安慰着对方。

陈申见此情形赶紧墩身过去唤着，“小天儿，小天儿！”

易天缓缓抬头，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写满了惊恐，看见陈申那一刻眼泪滑落而下，双唇抖了几次，却连发音都做不到。

陈申太熟悉易天这种样子，那一年易天总是重复着肖潇被杀那日的场景，慢慢的便把自己都没看见的事情全都脑补成了现实，总说他按不住从肖潇颈动脉里喷薄而出的血。陈申知道，这样的血腥场面，让易天把脑子里最可怕的事情回忆起来，重叠在一起。陈申一把抱住易天颤抖起来的身体，缓缓的捏着易天的后颈，在他耳边浅浅道，“易天，别怕，别怕。没事，都过去了。迟名，迟名会没事的！迟名，迟名一定会好好的！”

陈申强调着“迟名”的名字，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易天跳出记忆的漩涡，可那种撕裂的恐惧易天挥之不去，他把头埋在陈申怀里，哭诉着，“申哥，申哥，肖潇，肖潇他……”

“易天！”陈申狠狠勒了下手臂，轻声说，“石头在这！”

“石头？石头！”易天像是找回了神志。自己为什么会和迟名在一起？易天一早起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他明明记得顾硕石抱着他在浴室里吻他？！难道是做梦！？易天昨天做了很多的梦，梦见肖潇又回来找他，梦见自己和肖潇说对不起，肖潇笑着说不怪他！梦见自己对肖潇说要好好爱顾硕石了，不能把肖潇当做最重要的唯一，肖潇说祝你幸福，便哭着走远了。易天满脑子是顾硕石的醒了过来，身边却没有那个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

易天怔忡了好一会儿，等易古晨派人敲门让他和顾硕石下楼吃饭，易天才确信顾硕石昨天确实是在他身边的，可现在人呢？易天赶紧给顾硕石打电话，可那面却关机了，易天又往寝室打电话也没人接，易天觉得心里慌慌的，赶紧穿上衣服往学校去，到了寝室迟名却说，“石头不是昨天一直在你那吗！”

见易天脸色不好，迟名也没多问，自告奋勇说帮着去老胡工作室看看，易天也打算去电视台问问，两人下楼，便碰见了胡思涵，于是事情便成了现在的局面！

是！易天是为找顾硕石出来的，“石头在！”

一直沉浸在往事血腥里的易天终于恢复知觉，呆滞的双眼清晰的灌满了顾硕石的身影，那人正拍着佟彤的后背，用温柔微哑的声线说着，“一定会没事的，听话，别哭了。”

易天几步扑过去，拉起顾硕石抱在怀里，碎碎念着，“石头在，石头在这！”

然而怀里的人并没有回应易天的拥抱，却因为这句“石头在！”周身僵直起来！

“放手。”顾硕石的眼泪簌簌落下，他自己都分不清因为什么，因为迟名吧，好兄弟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心脏卡在喉咙里，连呼吸都被扼住了是因为担心啊，对，担心啊。

易天像是没听见顾硕石的话，更加用力的将人压在怀里，一遍接着一遍的念叨着，“还好有你在！”

还好……塌天的怒火与愤恨，不甘和刺痛顺着每一个毛孔噬咬着顾硕石的皮肉，燎烧着顾硕石的血液。顾硕石爱易天，哪怕自己累得要死也都想让易天看见他明媚的笑；哪怕自己很弱小也想咬牙成为易天的护盾和堡垒；哪怕自己委屈的要命只要为了易天他都肯息事宁人。自己这样全心全意的去爱一个人，到头来却是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自己明明痛彻心扉那人却只想着从他身上找到过往的影子，寻得安慰，凭什么？凭什么易天愧疚痛苦的对另一人说抱歉、说永远、说爱，却无所顾忌、毫不留情的把他顾硕石的感情踩在脚下！

原来那些害怕，不是怕自己离开，而是怕再也透不过他这个影子看见挚爱，所以才会这般欣喜的感叹，“还好，有你在！”

顾硕石狠狠的推开了易天，忍了许久的嘶吼终于压制不住，“易天你他妈是人吗？你给我滚，滚！”

那天很乱，易天惊慌、顾硕石失控、迟名进入持续性植物状态、佟彤撕心裂肺、胡思涵痛哭失声，他们谁也没想到，大学生活会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易天把顾硕石堵在寝室想要好好谈谈，可是顾硕石过了那一日的疯狂便像一坛死水一样，只淡淡的问，“谈什么？”

顾硕石低估了自己对易天的感情，他以为可以冰冷的对待易天却不想只一句自己就红了眼眶，顾硕石不想自取其辱，垂下目光轻声道，“算了，易天，好聚好散。”

“什么好聚好散，谁要跟你散，你能不能听我解释！”易天恼得厉害，为什么顾硕石这么倔，怎么都不肯听他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我是真没想到，写剧本我都不乐意用的烂俗替身梗竟会落到自己头上。是我不尊重艺术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易天你够狠，你让我怎么跟个死人争！”

“你别这么说！”易天拧着眉毛盯着顾硕石。

顾硕石强忍着眼泪，死人都听不得，好啊，好啊！四年光阴全他妈当喂狗了！顾硕石偏过头，用自嘲的苦笑压制着翻涌而出的泪水，那扎在骨头上的刺是不是带着毒，怎么会疼得想喊想叫想嘶吼，想撕碎了自己，看看是不是全身上下都扎满了，没有空隙不留余地。顾硕石紧紧握着双拳，把指甲深深陷进皮肉，吞咽了两次才能顺利开口，“我不想吵了，清空吧！”

易天是真的慌了，顾硕石曾经说过，他不喜欢争吵，太伤感情了，他不想在爱情里非要分出谁对谁错，争个输赢有什么意思，伤了感情才是得不偿失，所以一旦他觉得再吵下去会伤害彼此就会主动说，“我不想吵了，暂停，存档，以后再说吧。”然而今天顾硕石说的是，“清空吧！”

他们的曾经过往要归结为零，不复存在。

“石头不要，石头你听我说！”易天想抱顾硕石，却被顾硕石打开，易天越是想拉近他和顾硕石的距离，顾硕石的反应就越是强硬。终于顾硕石忍不住动了拳头，这是顾硕石第一次和易天动手，易天茫然的擦着唇边的血，委屈道，“石头，我受伤了，石头我流血了……”

顾硕石怒红着眼睛一下下戳着自己的心脏问易天，“我的呢，你看见了吗？！”

后来无计可施的易天把顾硕石关了起来，终于把那个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人弄得面目全非，伤得体无完肤！

时至今日顾硕石还在这样的“后遗症”中无法自拔，可在易天口中这样的伤害却只是“过火！”

“过火！你管这叫过火！你他妈步步为营让我深陷其中却根本不爱我！你他妈压着我操的时候心里眼里想得全是另一个人 ！你为了让我继续当别人的影子用我妈威胁我！你他妈都把我逼疯了还不肯放过我！这叫过火！易天你他妈还是人吗？！”

顾硕石扑向易天，把自己当做武器，疯狂的挥动着拳头，然而这些暴力并没打在易天身上，却被高温的身体揽到了怀中！戚唯宇用尽全力禁锢着顾硕石，即便顾硕石那些疯狂狠厉的挣扎痛的让戚唯宇想哭，戚唯宇也没有放手！

易天要上前，却被戚唯宇吼在了原地，“你是真想看他疯吗！”

易天迟疑了，这样的顾硕石的确太陌生！戚唯宇把顾硕石拖进单元门，把顾硕石抵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紧紧的箍着顾硕石的身体，防止顾硕石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柔声哄劝着，“石头，你乖，没事了，没人逼你，你看，没人逼你！我在这，你放心。”

顾硕石嘶吼了几声，直到满满雪松木的淡香冲进胸膛，顾硕石紧绷的身体才松了劲儿，痉挛了一下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软软的伏在戚唯宇身上。顾硕石重喘了几下，却没能收住决堤的情绪，窝在戚唯宇的颈间痛哭失声。顾硕石压在心里两年难以启齿的话，终是如此直白的冲出了口，佯装的体面根本盖不住炮烙心脏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