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院内冷气如潮,冻的人骨头发寒,渗人的凉意让黑袍几乎自己眼花了。
“这……,”他结结巴巴,“等等等等……男人也可以……”
嗖地一下,一个掌巴掌毫无征兆落在黑袍的双目,林超予捂着人强颜欢笑:“哎呀,体谅体谅,不是你想的那样。”
黑袍顾不得疼痛,颤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
“哈哈……他们刚结契不久,”林超予笑的比哭还难看,“比较冲动……你懂的。”
“……”
“习惯便好,”身处锋芒下的祁白川忽然开口,“他平日时常这般。”
“时常这般”的梅负雪咬着牙根就要把剑往下压。
“哎……冷静,冷静。”慕栖察觉眼前不对,一股脑窜上去按住人,“梅公子,别冲动。”
剑锋一止,那是手腕被滞住,梅负雪任由拉扯,居高临下俯视那对身处险境却波澜不惊的眼眸。
“我知道你急,”慕栖余光落在下面,一边防备,一边压低声音,“但现在不是时候,你没有证据啊,如果平白把人扔了,回去不就落了人话柄。”
“……”
忽而一阵窸窣,底下充当座椅的人似乎是听到了话头,转而看来,慕栖面不改色,顶着饱含压力的视线问:“还有……我见识短浅,令夫人……当真小产过?”
“……”
梅负雪冷笑,剑光倒转,对准下边腹部:“我现在就让他产。”
电光火石之间,剑尖遽然下刺,势如猛虎,但仅仅是刹那,因为下一刻手腕一紧,叮咣脆响后只看见翻飞的红线,猝不及防的脱力让梅负雪身子一歪,天地陡转,霎时头顶一片混黑,一片阴影压了下来。
祁白川一手拎线,一手半扣着两截腕骨,自上而下象征性地拽了拽绳:“青天白日,你且忍一忍,等我回去再说。”
“……”
慕栖小心翼翼背过身,朝着林超予问道:“他们一定要在这里吗?”
“……”
一阵诡异哑然,梅负雪脸色青紫交替,双腿一动就要挣扎反抗。
“我们时间不多了。”
话锋无征兆一转,耳边风声鸟鸣蓦然消失,瞬间扣下与世隔绝的屏障,梅负雪怔愣过后抬头看去——
慕栖担忧的神情隐于灰幕,周遭一切转瞬成了水中幻境朦胧远去,只剩下狭小空间中那张清俊面容——
浓密的眼睫落在眼眶底,鼻梁切割出明暗交界线的端倪,双唇是紧闭的。
不显于色,神识传音。
梅负雪动了下唇,微不可查停顿了一刻:“什么时间?”
“沈无眠现身北郊,我不知原因为何,但宗门训诫不假。”祁白川挪了身,膝盖压住潋滟的衣角,将最后能够反抗的双腿也断了后路,“叶家之事你应知晓宗门对佛诡的严防。”
“……”
梅负雪琢磨了少顷才明白对方口中的“沈无眠”是何方神圣:“北郊城这么多诡修,你们不管,反而跑到不知底细的八方柱探查。”
祁白川道:“他们入不了门。”
“……”
梅负雪嗤声:“叶鸿赫就能?”
“不能,”祁白川俯身而下,“现世关于佛诡的修炼古籍早已销毁,不存在有人借此入道——但还有一种可能。”
后脑勺垫了只手,梅负雪眸光一闪,对方并无扶他起来的趋势,专门而来的举措似乎只是为了让他能够躺的安适。
耳畔响起轻缓的声音:“有人撰写修炼法则。”
“……”
“你不觉得你的话自相矛盾吗?”
两人挨的很近,呼吸时热气互相氤氲,梅负雪冷冷上视,不含感情,“刚说无人入道,现在又说他人撰写,到底想表达什么?”
即便直面质问祁白川也未曾动容,仍旧平静解释:“寻常异动皆由宗门弟子处理,此次谣言无从探寻,无必要事物沈无眠不会动身,距离他上次真身降临是二十年前的论道。”
“……”
片刻的静默后梅负雪突然一笑:“所以呢?与我何干?”
“……”
祁白川并不言语,深色的眸子衬出那张满是嘲讽的脸。
梅负雪笑容愈发灿烂:“我只想去论道凑个热闹,谁成想会把我扯进你们这些腌臜事。”
“……”
没得到回应,像是仓促遮掩着什么般,他语气越发猖狂,颇有恃宠而骄的肆意:“如你所言,佛诡两修如此能力,你们为何又要赶尽杀绝,怕不是忌惮了吧,不如让我……”
话未说完,眼眶中面庞的忽然放大。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鸦羽长睫清晰可见,余阳的缝隙如同粼粼波光,他睁大眼睛,身子崩到极致,按地上的手掌骨节隐隐突出。
“让你如何?”
狭小空间中极具压势的犀利目光扫落下来,梅负雪察觉不对,刚要抬头,被扼制的双腕就蓦然传来痛楚。
院内空当,并无遮挡,两人呼吸间起伏胸膛昭然若揭,几道震惊的目光投来,祁白川视而不见,一手钳住那截尖瘦下巴,紧紧逼迫:“让你违背修炼法则逆天而行。”
“……”
梅负雪蓦然失语。
“两修前车之鉴在你眼前,”祁白川冷声道,“你要试吗?”
“……”
“我……”莫名的荒诞上涌,如同坠落虚空的茫然,梅负雪下意识反驳,“我何时说过……”
冷风重回自由,毫无征兆灌进二人之间,,脖颈后传来温柔触感,有东西细细攀沿而下,但他来不及多想,一股大力席来,上半身陡然悬空。
猝不及防的拉扯有些粗鲁,清洁束兜头罩脸,他只来得及咳呛几声就被迫踉跄站稳身子。
“你要作甚……”
后半句话没能问出口。
方才故意而为的挑衅像是无端引燃的导火索,瞬间将那浅淡交融的呼吸烧的一干二净。
对面瞳孔黑如深渊,沉沉注视而来,如同蜃境坠落之际头顶无动于衷的漠然,自相识后他鲜少见到对方如此作态,冰冷触不可及的青年身影似乎有突破桎梏的迹象,被扔下虚空的茫然如涌倒灌,梅负雪怔了一怔,哑然无措。
神识抽离,祁白川松开手,面无表情的脸上双唇翕合。
那一字一顿,再明晰不过的话重重敲打着耳鼓膜:
“任何极端而试图凌驾法则的力量,都会自取灭亡。”
……
日头高挂,正值正午。
慕栖收好画卷,余光朝周围扫了一眼。
“准备差不多了,”她检查了遍身上的东西,“你那里有几件衣服?”
黑袍心疼地抱着自己半截石凳:“慕姑娘不必担心,这东西北郊城遍地都是,但家具常物却是稀缺不已。”
“……”
短暂的沉默后,慕栖悄然看向某处。
院内一东一西站了两个人,白衣的“夫人”站在墙下,眉头轻皱,眸光穿过墙院投向青灰的天,不知在想什么。
而另一人……
慕栖无声无息转了视线,看向石桌趴在胳膊上出神的梅负雪。
“林公子,”她胳膊肘往后捅了捅,“你两个主子又闹别扭了。”
林超予有苦难言。
方才一系列变故堪称急转,本来好好的两人在地上对视良久后如同瞬间变心,双双起身弃对方于不顾。
这一翻脸他连劝阻的机会都没有,只得眼睁睁看着这对“道侣”感情破裂。
“其实……”他艰难道,“我是个新来的,不是很擅长应对这种事情。”
慕栖疑惑:“新来的?”
“我有一个朋友,”林超予斟酌道,“本来是跟我们一同上路,但中途因为点私事离开,过几日你或许能见到他。”
乍一听见队里还有陌生人,慕栖微微一讶:“竟是如此。”
“他很厉害,”林超予犹豫道,“而且他跟的时间久,最了解这种事该怎么处理。”
“但他不在。”
话被打断,一只手突兀出现在肩膀,林超予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黑袍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然后说,“城墙管事不能硬来只能软取,即便不能讨好也不要去踩忌讳,八方柱异动不断,势单力薄只会成为那群诡修的盘中肉。”
“……”
林超予艰涩道:“不是我不去,而是……”
他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进门时的商谈表面风平浪静,别人不清楚,裴初走前却是万分告诫过——不要随意揣测这二位的想法。
藏书阁中的冷冽决然历历在目,但另一位苍白脆弱的脸庞仿佛成了遥远的假象,就好像收起心蕊,立起层层厚重的石墙,将自我重新隔绝在外,冷静漠然俯视一切。
尤其是接连试探后被掐断的话苗。
“……”
深吸一口气,林超予鼓起勇气,在看见石桌旁的场景后一愣。
一只白金绒毛的鸟团立在桌沿,歪脑袋,眼睛一眨一眨,像是在聆听——但它的主人并没有说话。
心绪百般回转,余阳稀薄,桌上的白金羽半隐半现,带着乘风归去的不真实感,倏然间有什么东西贯通神识,清心一片,林超予掐紧指甲,郑重迈步向着前方走去。
“梅仙君……”
指尖一顿,灵光忽闪忽灭,状似逗鸟的梅负雪倏而收手,眼尾向他觑来。
林超予看着身形隐约变大的鸟团,道:“仙君莫要生隙,祁仙君他师出有名,想必是忧心宗主。”
“……”
桌面洁净,梅负雪抚过冰冷的坚硬,漫不经心:“一口一个大名,看得出他尊师重礼。”
“……”
林超予扯起嘴角,继续道:“仙君有所不知,此行匆忙,离开孟家之际孟余淮曾托我帮他寻找物件。”
梅负雪静静看着他。
“雪鸮后遗症难治,即便去除契约,仍旧需要时间恢复,但因它本身的关系,这恢复材料不太好找。”
梅负雪道:“东西在郊外?”
林超予点头:“是,巫术占卜一脉偏阴,传闻诡气浓烈之地,土地阴霾不散,日积月累,会因此生出一种花朵,百年不败,可令死灰复燃。”
梅负雪:“好寻吗?”
“这就是难处,”林超予为难道,“它长于阴霾,效用极端,非强烈刺激而不绽,故还需两种极端力量的碰撞……譬如佛诡,经此劫难,白骨生花,才会盛放。”
“……”
“两修交战之地最容易生出,但传闻有些佛陀在对战诡修时,为防止诡气肆意而将其封于体内,舍利不破,便免于两种力量对峙的波折,也就无法诞出这种花。”林超予认真道,“仙君恐怕要废一番功夫。”
“……”
四下无声,风尘簌簌徘徊不散,梅负雪瞧了他良久,看不出情绪,只是在树梢攒动的间隙垂了下眼。
心中琴弦崩到极致,林超予屏住呼吸。
“我知道了,”对面传来声音,气氛顿时松懈,“帮我拿件衣服吧。”
心中大石落水,林超予连忙答应:“好,仙君稍等。”
说罢匆忙转步。
……
桌面瓷实,冰凉透骨,手肘处多了道充血红印——那是趴了太久的缘故。
梅负雪直起身,墙下的人似有所感,转过眸来,视线交锋的瞬间,风声鹤唳,筛出时间缝隙,恍惚间山高水远,万籁俱寂,只有彼此眼中浓厚的剪影——
都是假象。
林超予走了过去。
“他在韩峥之后。”
收回目光,精致如假人的脸映在半截凳面间,漆黑的瞳孔在深色的石板中更加犀利。
“是啊,”鸟团跟着附和,“你在南郊醒来的时候,他才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