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闷胀，意识浮躁。

口腔弥留血腥之际，夏安之咬开手腕处最后一道绳结。

破皮的肌肤传来阵阵刺痛，视野昏暗，越来越多的水渍浸入行李袋。

哗啦——

夏安之摸索几下，猛地扒开拉链。

视线中光亮更甚，氧气却不为所动。

她身在水底，脚踝被合并缠起。

顺势看过去，行李袋固定于半人高的塑料油桶。

油桶稳稳当当地坠到淤泥，想来，里面堆满尘土。

夏安之凝眸，弓身拉扯脚踝上的绳结。

明明是需要紧张的环节，她的头脑却没来由的清明。

她总在情绪崩溃和极度冷静间反复横跳。

深水，古遗迹，手指接触绳结，给她带来莫须有的血液沸腾。

后知后觉，是一种逃出生天的神经雀跃。

因为通缉令虚假、因为乔承焕安然无恙，因为夏安之未被注入各式药剂。

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夏安之拽掉绳结，哪怕神经疼痛，也义无反顾地游向水的彼岸。

从水面探出头时，她望见一辆疾驰而去的越野车。

驾驶位坐着的男人，大抵是林止。

可车牌被卸，她看不到更多记忆信息。

夏安之呼出口气，沉入水下，继续游向彼岸。

这场副本的真相，她会亲自揭开。

不论真实或虚假，总有一个既定结局。

夏安之不认为，她会一直存活在循环。

-

上岸后，天色深沉。

夏安之找处寂静地，拾柴钻木取火。

衣物湿哒哒，风一吹像刚从冰柜走出，实在算不上好受。

幽静山区附近的一捧篝火，比昨日的太阳温暖照人。

伸手凑近火焰，暖融融的光仿若拥有实体，缠绕铺满整个掌心。

略微一嗅，肌肤沾染木头味道。

夏安之只觉稀奇，试想何时能在联邦如此放松且安逸。

梦境内的一切，太过真实，她宛若真的经历生不如死的审讯。

那着实尴尬，也映射潜意识思维。

如果梦境成真，她宁愿乔承焕不要救她。

她总会有办法，没必要拉上乔少爷垫背。

不论是水鬼妈妈，无齿男鬼，还是林一语和巨大红蛙，夏安之皆走在失去的路上。

假设她所热爱的一切，终会离她远去，那不如舍弃什么，保全其中一个。

夏安之思索，湿哒哒的衣物不再向下滴落水渍。

体温回暖，大衣和背包不知所踪。

仔细体会，精神值没有折损大半。

夏安之乍然安心。

放松下来，某些思路自然而然地接连。

梦境提示出监测系统，若203号列车通体遍布高智能监测系统，那列车室和列车厢的一切将有所解释，其中的幕后黑手，会是一位拥有部分独立意识的AI意识体。

携带高智能光脑时，在磁场匹配的情况下，就能被卷入203号列车，从而踏进蛇纹玫瑰岛。

正因为玫瑰庄园存在高智能科技，他们在第一副本才能正常使用高科技设备。

反之亦然。

现在的巫茫山，完全是古遗迹模样，没有高智能设施，她自然无法使用联邦带来的武器。

古董店时，能使用通灵能力，因为女店长已成鬼怪执念；小卖部时，被封锁通灵能力，因为故事线里的人物均为□□凡身。

夏安之忽地想起，在巫茫山列车站时，乔承焕曾发送一张图片。

图片内容简短——

保护伞研究站点：命题一，十三区列车站；命题二，巫茫山，老die古董店。

当初的字体，用的是“die”，而不是“爹”。

和203列车上流出的血红有异曲同工之妙。

先前以为是输入错误，如今看来，列车和巫茫山系统为同一个，它们均隶属于《废土寿终正寝》的游戏系统。

同时，归属于保护伞站点，为保护伞生物科技服务。

联邦拥有部分独立意识的AI意识体，很难隐藏炫耀，很难抹去各自的辨识度、口头禅，以及输入习惯和处事习惯。

这么看来，巫茫山的线索，在保护伞生物；古遗迹复苏，和保护伞站点密切相关。

那……

曾把自己“抛尸”的父亲呢？

他还活着么？

他，在保护伞里吗？

夏安之蜷缩手指。

揉下滚烫的面颊，她不得不留意时光机，也不得不怀疑，童怜的死和保护伞有关。

第一副本中的203，总归是童怜的代号。

夏安之心情平定，抓起凹凸不平的树枝，挑动几下。

篝火内的火星溅到她的脚边。

红艳，热烈，引人注目，离结尾距离甚近。

-

熄灭篝火在前半夜。

夏安之的衣着半干半湿，因听到脚步声，她毫不犹豫地扬土扑灭火焰。

可刚转身跑出一步，她周围的景象不断扭曲重组。

夏安之一阵心悸，眼前变得模糊。

空间停止异动，她回到熟悉的地方。

她第九次，回到进山下车处。

天光依旧难以捉摸，明暗随意变换。

森林坑洞仍然和章鱼圆环形状一致。

夏安之嗅到熟悉又陌生的典雅香味，走出原点两步，身后传来铃铛响动。

叮铃——

故事线重新开启。

夏安之沿着前往小卖部的路，不停行走。

途中，她低头打量身上的穿着。

乔承焕拿给她的大衣安安稳稳待在躯体，质感不错的背包一动不动挂在肩膀。

探手摸摸，粒子枪尚在，营养液尚在。

她还碰到古董店塞进去的营养液包装袋。

微微曲起膝盖，鞋子附着泥土，衣摆沾染黏腻污渍。

她的行头变回之前的模样。

莫名典雅的香气送她抵达小木屋附近的高大草丛。

草丛一人高，翠绿翠绿，却比之前的枝叶宽大一倍有余。

近处的土坑被掩埋填平，周围的树木比先前高大且粗壮。

划过脸颊的树叶，始终澄黄。

夏安之稍愣，抬眼看，小卖部还是小卖部，只是木头招牌更为破旧。

“招娣小卖部”附近出现长短不一的裂痕。

一声鸡啼。

小卖部亮起冷调的光。

他们不再使用烛火。

什么时候换的灯泡？

为什么故事和之前的展开不一样？

夏安之转了一个弯，手脚麻利攀上树冠。

老位置顺利遮掩身型，视野不偏不倚，能固定住整个木屋。

夏安之盘腿坐下，发现眼前的蓝光面板进行转变。

它不显示时间，右下角挂出一张黄牌，上面写着数字“三”。

这么看来，先前的经历中，能使用的有效信息少之又少。

要重来么？

夏安之掌心贴到树干，猜不出时间线推进了多久。

联邦星际对古遗迹的记载实在匮乏。

夏安之略略惋惜。

砰——

木屋响起摔打。

“老子养你，不是让你享福的！”

“三年了，别说儿子，你连女儿都生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格抱怨？”

“既然进了我们徐家，就早点生大胖小子。”

“天天念叨朱氏鉴宝行，也没见你生个宝。”

年轻男人中气十足，后续的话愈发不入耳。

夏安之对他的声线很熟悉，听起来是老者的儿子，小徐。

三年……

确实能改变许多。

夏安之望向映出人影的木窗，听到他们无休止地埋怨与争吵。

砰——

又一声异动。

一道消瘦的女性身影，重重地撞上木窗。

朱换枝尖叫：“你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

小徐冷笑：“老子就打了，你能怎么？”

朱换枝：“你们拐卖人口，是犯法的！拘着我不让走，也是犯法的！你还强迫我……”

小徐：“你这人脑子指定有毛病，出门前没问过么？我们巫茫山，偏僻的连政府都没有，你觉得谁能救你？就靠你嘴里唬人的鉴宝行？”

啪——

耳光极其用力。

朱换枝愣了一下，嘶吼着扑到男人身上。

她拳打脚踢，却在几秒钟后痛苦地哭喊。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姑娘，对上荒山糙汉的结局显而易见。

夏安之不忍再听，偏头躲避。

下一秒，一双冷如冰的手附上她双耳。

夏安之一顿。

男士压抑笑声，难掩愉悦。

“不是说，不再来？”他调笑，捂紧她双耳。

夏安之侧眸看他，看到一片虚无，“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也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她询问。

他：“是。”

夏安之：“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答，和之前的态度一模一样。

夏安之静了半刻，换种说法，问：“你是巫茫山本地人么？”

“或许是。”他轻笑一声。

夏安之不解：“什么叫做，或许？你的出生地不在这边？”

“不在。”答得肯定。

“你是后来回山的外地人？”

“怎么可能？”

她揣测：“难不成你被骗到这里？”

他迟缓两秒：“或许能这么说。”

夏安之：“又是或许？你不记得以前的事？”

他：“当然记得，至今无比清晰。”

记得无比清晰，却又不透露太多。

他在隐瞒什么？

和小木屋有关？

夏安之思考，不禁揣了揣手。

他不是巫茫山的人，听着怨恨不多，不像经受拐卖，难以确认具体身份。

如果是NPC，不会神神秘秘至此等地步；如果是游戏意识体，他不该如此热心帮忙。

更何况，203号列车内的系统，为女性。

他是被困进循环的玩家？

夏安之偏头，看不到他的身躯，看不到树枝有别的异常。

可捂住耳朵的手掌过于真实。

他不像鬼怪执念。

到底是什么生物？

夏安之头脑风暴，目光在天边停滞。

良久，小木屋结束争吵。

朱换枝一袭布衣，走到室外。

夏安之瞧见她及肩且参差不齐的头发，注意到她粗糙开裂，多处结痂的双手。

她没有三年前的生命力，露出的皮肤满是痕迹。

她斜挎竹筐，踉踉跄跄行走。

那个方向，是待开垦的荒地。

夏安之不由自主地扶住树干。

她欲起身，继续调查故事线。

蓦地，她的手腕被大力抓住。

是帮忙捂住耳朵的那位男士。

夏安之手腕冰凉，抽了一下，没能挣开来自对方的束缚。

“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她问。

“……”一字不说。

夏安之瞅一眼即将走远，踏入另一片森林的朱换枝，蹙眉甩下胳膊。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先继续忙了。”她不喜临时打岔，勾人胃口的人。

可男士被甩开手臂后，飞快握住她的手。

夏安之耐着性子，问：“您是想和我说，曾经在哪见过我么？”

他：“……不是。”

“既然不是，请您放手。”夏安之态度冷硬。

“……”他不为所动。

直到朱换枝的背影越发渺小，夏安之忍无可忍地摸向背包。

他语调落寞，问：“你真不记得了？”

声线似乐器，态度像古遗迹图册里，委屈巴巴的狮子，也像暴雨天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