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建筑，机械铁板。

冰冷且无情的联邦星际重现眼前。

魔方般的走廊，由雪白棱镜搭建而成，头顶悬挂一块屏幕，循环播放：“欢迎光临保护伞，我们将给予您全面保护，赋予您想要的一切。”

夏安之眼球转动，轻微颤抖的左臂，紧贴一支古遗迹木筷。

它坚硬笔直，不曾灰败。

夏安之惘然，低低的鞋跟麻木向前。

途径一面面棱镜，她抵达通体惨白的机械门扉。

自动门半点不透光，填满整面墙壁。

它表面光滑细腻，四周不见开关，不见一句警醒。

连盏提示灯都没有。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保护伞科技？

苏家花大价钱投资，保护伞提供技术支持，他们想从玩家身上得到什么数据？

他们想用废土游戏进行什么实验？

夏安之脑中滞空，隐约猜到，方才的幻境想扰乱她的意识，动摇她关于通关奖励的选择。

但她想要的东西，至始至终没有变化。

叮铃——

铃铛响起，

机械门板横扫出一片蓝光。

光芒之中，浮现夏安之的个人信息。

【玩家名称：夏安之】

【性别：女】

【身份：特级通灵师】

【目前角色：求生者】

【通关数据：已完成副本一、副本二】

【任务完成率达百分之百，武器已装备一把五发粒子枪，精神值及躯体数据恢复最佳】

【建议归类为：有效角色】

全息投影短暂显示，蓝光面板般，化为一道闪光，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之而来的是机械门自动打开。

夏安之整理心情，迈进盈满白光的门扉另一端。

-

门内占地训练场大小，当下满是联邦居民。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身前放置一台全息设备。

设备显示编码与玩家名称，播放不同速度、不同场景的战斗画面。

唯一相同的，是影像左上角，均带有《废土寿终正寝》几个字。

居民衣着五颜六色，他们对夏安之的到来并不好奇，直至夏安之找到7017号全息影像，他们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夏安之乐得如此，按下开关，查看属于她的全息影像。

“请问，你看到我的爱人了吗？”

开机以后，头部没有面皮，四肢如棍、身穿正装的三七分怪物映入眼帘。

他从203号列车座位下攀爬而出，目标是站在不远处的年轻女士。

女士携带机械葫芦、高科技粒子枪，一身劲装绣着苍鹰图腾。

她面对怪物神态平静，全神贯注同怪物交手。

彼时，一墙之隔的列车门后，站立一尊发白雕像。

雕像身穿古现结合的劲装，戴着兜帽，长长的斗篷随意耷拉在某一处。

他透过列车玻璃，认真观摩年轻女士的一举一动。

见女士游刃有余，半晌，他唇瓣嗡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夏安之细细解读，发现何泽说的是：“终于又见面了，夏安之。”

终于？

又见面？

他果然一开始就认识自己。

夏安之咬咬唇角，属实对他没有额外印象。

影像继续播放，闪过她在《废土寿终正寝》经历的一切。

无论是副本一的何处场景，总能发现何泽在旁观。

他跟着夏安之，化身“id：不死蜉蝣”，为她打赏心脏、同她又一次登上203号列车。

他伪装成雕塑，待在小小的列车交界处。

紧接着，夏安之当着他的面套上乔承焕赠予的防护服，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纤细的腰肢，笔直的长腿。

何泽至始至终没转移视线，没闭上眼睛。

他的目光从夏安之的后脖颈，缓缓滑到她的肩胛骨、腰侧，再向下。

夏安之隔着全息影像也能瞧出他的贪图。

来不及琢磨所以然，画面播到地下研究所。

灰黄的海水淹没夏安之，何泽伸手，试图拥抱她，他说：“别走。”

漆黑的斗篷衣角缱倦划过她苍白的脚踝。

后来，他跟她离开蛇纹玫瑰岛，观赏联邦星际的每一寸土地，那时的他浑身透明。

夏安之接到特殊调查局的任务，赶赴巫茫山土地。

何泽紧随其后。

夏安之窥见乔承焕击败突然出现的姑娘，诱哄姑娘同行。

姑娘答应了乔承焕。

两个人一起走向老爹古董店。

那时的夏安之待在店铺里，听到乔承焕的声音，见不到乔承焕的身形。

她意识到问题，精神值降低仍解密窥破女店长的阴谋。

游戏系统不使她如意，突如其来地拉她进入循环。

而每次循环中，何泽总待在她的身边。

他试图给予她帮助，却无法显示出人形。

直到他找回灰蓝魔方，他重新显示人形。

但那时，被窥探秘密的副本二濒临毁灭。

夏安之猛地明白过来。

灰蓝魔方始终是何泽的一部分，它对何泽极其重要。

他寻找魔方的同时，陪她途径岁月。

她在副本循环多少次，他便循环多少次。

何泽始终在她身边，即使离开副本，他也在陪她。

为什么？

有什么值得？

世界之心，到底是什么？

夏安之试图关闭全息影像，查询相关资料，但一只纤手预判她的预判，抢先一步按下关机。

“7017号玩家，您好。”严肃且干练的女士身着正装，面部裂开机械纹路。

高科技仿生人，联邦星际常见。

夏安之瞟过身周其余玩家，发现他们身旁站立的仿生机器人，和自己身边的女士并无差别。

成百上千的仿生人身高一致、眉眼一致，态度一致，胖瘦一致，声线一致，所作所为一致。

她们引导玩家关闭全息影像，监视玩家不复制、拍摄、搜索其他东西。

在她们视野里，玩家必须按照她们的既定流程行事。

如若违反。

砰——

仿生人温柔的贴近玩家，随后带玩家自爆。

自爆的距离足够精细，炸死目标玩家，却不会使旁观玩家受伤。

既然这样，说明光脑也有问题。

夏安之瞟过居民身上的光脑，大半来自联邦科技财阀——苏家。

保护伞与苏家一丘之貂，光脑恐怕是他们获取居民隐私、锁定居民位置的帮手。

光脑系统、数据，始终同步在苏家设备。

仿生人凑近玩家时，玩家怔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差池，让仿生人顺利贴上玩家，完成自爆。

一瞬停滞，十有八九是光脑进行了小动作。

夏安之心下了然，看向仿生人的目光难以热情。

“您好，请问是有其他安排么？”夏安之：“不是说可以申请通关奖励？”

她伪装得正常。

仿生人轻点头：“没有其他安排，只是游戏系统需要统计玩家信息，制作新的奖励申请表。”

夏安之：“因为玩家数量颇多？”

仿生人：“您说得很正确，如您所见，通关副本一、副本二的玩家，粗略估计近万名，以防滥竽充数，系统需要筛选拥有真材实料的玩家。”

“随着玩家数量变化，既定奖励余额变多，申请表与合同以秒为单位，重新变化。”

夏安之蹙眉：“筛选玩家的途径，便是让仿生人携玩家自爆？”

仿生人温柔微笑：“尊敬的女士，不瞒您说，确实如此。”

“这对我们双方而言，是最便捷的手段。”

夏安之：“不怕误杀？”

仿生人不屑一顾：“如您所见，玩家众多。”

不近人情，对生命视若无睹。

苏家和保护伞的狠心，比夏安之想象中还要过分。

“合同是怎么回事？”夏安之：“申请通关奖励要签合同？”

仿生人点头：“合同由苏家、保护伞科技、通关玩家，三方共同签署。”

“拥有联邦法律效力，会和废土寿终正寝的宣传词保持一致，为玩家提供想要的一切。”

“不论是位高权重的工作，免费就读的名校，还是一夜暴富，只要在苏家能力范围内，您都可以随意申请。”

夏安之：“不限野心？”

仿生人保持微笑：“当然不限，您可以多相信苏家的实力，我们和全息之眼常年有利益往来。”

全息之眼，又是全息之眼。

夏安之余光瞄见未看完副本影像的玩家：“全息之眼到底是什么？”

仿生人疑惑：“全息之眼遍布联邦，掌握联邦信息网，无论是证件、存款、武器制作与批准，皆需向全息之眼汇报，经过全息之眼审批。”

“您看似联邦居民，怎会一无所知？”

仿生人警惕，眼睛边缘的机械线条泛红光。

锁定、随时准备拉着夏安之自爆。

夏安之无语：“没有居民不知道全息之眼，可它长什么样，是否为高端部门代称，无人知晓。”

仿生人直视夏安之：“这不是大家该知道的，神圣的全息之眼无处不在，当联邦需要她时，她总会出现。”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么？再有十分钟，所有影像将彻底结束。”

夏安之：“彻底结束？那结束后呢？还有下一个副本么？”

仿生人摇头：“尊敬的玩家，没有下一个副本了，我们目前只设定了蛇纹玫瑰岛，以及老爹古董店。”

夏安之：“可老爹古董店和联邦古遗迹博物馆有关系，我们还没去过那里。”

仿生人沉默两秒：“尊敬的玩家，好奇心害死猫。”

夏安之耸肩：“好吧。”

那算了，有机会自己去看。

她想着。

仿生人缓缓眨眼：“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您有机会亲临古遗迹博物馆。”

夏安之眯眼：“提前向您、向苏家表示感谢。”

仿生人娇笑出声：“您真是我见过的，最礼貌的玩家。”

见过的，最礼貌的玩家。

仿生人之前见过其他通关玩家。

在屋内这一批玩家通关之前，已经有其他批次的玩家通关《废土寿终正寝》的前两个副本。

可其他批次的玩家去哪了？

已经在星际拿到奖励了么？

夏安之起疑，面上却不曾显露。

“您也是我见过最负责任的职员，说话让人舒服，简直聪明到了极致。”夏安之阿谀奉承，“比很多人类还要优秀。”

比人类优秀，最负责任的职员。

皆取悦高科技仿生人。

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也曾同人类攀比，互相艳羡。

职员，是仿生人很久没听到过的尊称。

仿生人眉开眼笑：“您说话真讨喜，和多年前的童怜一样，总会给予仿生人尊重。”

夏安之一顿：“童怜？她多年前来过这里？”

仿生人欣慰：“自然来过这里，当时，我为她服务，如今，我为你服务，说到底是有缘，两位尊重仿生人的玩家，都被我遇见。”

“我倒也算幸运。”

夏安之压下心惊：“童怜曾是废土寿终正寝的玩家？她当时申请了什么奖励？”

仿生人苦恼：“她是我们公司的初代玩家，整个游戏曾是为她而生。”

夏安之内心焦急：“后来呢？她没有领取奖励么？”

仿生人不解：“您很在意童怜的过往，为什么？你们认识？”

夏安之舔舔干涩的下唇：“也不是认识，之前在联邦周报看过她的报道。”

“听说她被虐待而死，星际散布死亡直播。”

“我只、只是怕和她一样，落得悲惨下场。”

才怪。

夏安之在心里补全后半句。

表面展现局促和怯懦。

仿生人打量夏安之，叹了口气：“放心好了，童怜的下场是特例，只要你按合同规矩言行，不做违反合同、危害苏家、针对全息之眼的事，苏家最起码会保你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夏安之心情沉重：“谢谢提醒，您真是好人，按您所说，童怜当年违反合同、危害苏家、针对全息之眼，所以才落得悲惨下场？”

仿生人不置可否：“正是如此。”

夏安之眸子严肃：“这不该是机密么？怎么轻而易举就分享给我？”

仿生人无所畏惧：“进了保护伞后，想离开，就需要为所见所闻签下保密协议。”

夏安之：“如果不签呢？”

仿生人：“不签就走不出去，会被保护伞就地扼杀。”

夏安之：“哪怕是自己人？”

仿生人：“哪怕是自己人。”

夏安之：“哪怕是拥有真材实料的通关玩家？”

仿生人：“哪怕是拥有真材实料的通关玩家，谁都无法例外，包括仿生机械，也需接受监视。”

夏安之无奈：“好吧。”

仿生人：“不必着急，再有七分钟，我们会带玩家申请奖励、签署保密协议。”

夏安之抬眼看对方：“好吧，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您能再为我解答一个疑惑么？”

仿生人眉眼弯弯：“如您所说，还有七分钟空闲时间。保密协议加持下，没有什么不能聊，您想知道什么，请尽情询问，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会为您如实解答。”

“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夏安之唇瓣翘起：“请问，您知道世界之心，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