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恣水舫,无一先行告辞,独余二人走在路上各怀心事。
风途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让阿泽入宫。”
明月大惊,退后一步,皱眉看向他很是不悦,“我家阿泽不做阉人。”
“谁说要——我是想问你,是否有意让他进太医署,难道你真要把他一直带在身边?”
“这样啊。”明月缓和下来,摇头道:“他既非世家,又无师承,岂是想去就能去的。”
风途微微一笑,“我有门路可以推他进药园,这孩子机灵,若肯吃苦,日后做个药园师你也不算负了朱樱姑娘所托。”
是啊,自己前路晦暗,若最后身陷囹圄,阿泽跟着自己难免被累。明月想着,便应了,“多谢。”
“何必跟我道谢,你那晚打赢了我,算是我兑现承诺。况且你们相识也是由我而起,你又让我赚了那么多银子,正愁没处使。”
这话还真……
一想到这事,明月心里就不是滋味,默默瞥了他一眼,暗骂:赌鬼。
浓云之中隐隐透出些光来,虽不十分明媚,倒比昨日清透。
“风途,你随我再去一趟春满楼。”
“你们怀疑我?”瑶川靠在炕上,侧头斜睨着桌旁二人。
风途拿起杯子仰头喝水,避过了他的视线。明月解释道:“只是怀疑有人动过你的香料。”
“不会的,我常日里用的香丸香膏都是自己做的,味道我清楚的很,不会有问题。”瑶川说着,面向墙躺下,掖被要睡:“该说的我都说过,如今我头上时时发昏,没什么事你们就不要再轮番打搅我休息了。”
二人相视一眼,只好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瑶川又想起什么,“那个小侍身上倒隐约有一些血腥气,味道很浅,也许是我闻错了。”
出了春满楼,风途说要跟着明月去她家找阿泽,“我可不进门,只是你说要再问问他的意思。”
他当真没再‘讨水喝’,甚至连大门都没靠近,只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等着。那颗树还不到花开的时候,刚结了满枝缀红的花苞。
待那二人出来后,他才微笑着对阿泽说:“走吧,今日你风大哥请客。”
明月争说自己年长,今日还是自己作东。
风途邪邪一笑,“明月姑娘可真有意思,在下何时说过要请你了?”说罢揽过阿泽转身就走,留下明月愣在原地。
阿泽扭回头看她,明月挥挥手,示意他放心去。
等到阿泽回来,明月见他面带桃色,容光焕发,好奇问起两人去处。
阿泽趴在桌上,用脑袋蹭了蹭胳膊,笑得不像个正经孩子,“当然是那种地方。”
明月刚要生气,转念一想又问:“是不是你风大哥教你这么说的。”
阿泽这才坐正,点点头,“风大哥说,您听到了一准生气,我说阿兄才不是冲动易怒的人,便和他打了个赌。”
明月叹了口气,还好这两人相处的少,不然阿泽一准会被带歪。
阿泽又趴到桌上落寞起来,“风大哥带我去了浴堂,还和我说了很多,可是阿泽走后,谁来照顾阿兄呢。”
明月也趴在桌上与他相对,柔声道:“阿泽不用担心,在遇到阿泽之前,阿兄就已经能照顾好自己了。我现在只希望阿泽能有处安身,一生平安顺遂。”
阿泽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伸手去勾明月的小指,“阿泽会照顾好自己,阿兄也是。”忽然他又改了口,轻唤一声:“阿姊。”
那扇藏在破缸里的火腿被明月取出,解下一块,去掉外皮,露出里面颜色分明的好肉,红若紫玫花瓣,白处油流如蜜,看得阿泽连连称奇。
明月满意地点点头,“果然不赖。阿泽,我只会做这一道菜,今日做给你,便是难以入口,也得多担待。”
待笋子炖熟,明月拿起盅料酒倒了进去,稍后舀出,端上桌来满心期待地看着阿泽,“尝尝如何,我已好久没做过。”
阿泽早已迫不及待,接过碗,斯哈斯哈往嘴里送。
“别着急,好吃吗?”
“嗯嗯。”阿泽连连点头,“和酒楼里大厨做的一样,不,比大厨做的还好吃。”
明月松了口气,说道:“阿泽,明早我送你去你风大哥那里,之后你用回你原来的身份,不要与人提起你我相识。”
听到这话,阿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放下碗筷望向她良久,垂下眉目,“阿兄是彻底不要我了。”
“阿泽,我有我的事要去做,你也该有你的路去走,我总归是希望你好的。”
第二日一早,明月送走了阿泽,又去赴顾公子的约。
醉仙居。还未进门时,明月便听得男女谈笑,而她一进来,那声音便止住了,正见厢房上坐,一女子看向她,渐渐收敛笑意。
在她身旁,顾公子起身相迎,请明月坐下,又令身旁的侍者去上菜。
“你可知这位是谁?”
明月摇头不知,女子立刻有些不悦。在她身后,程卓上前道:“我家姑娘曾与您在湖边相遇。”
湖边?明月看向他,想了又想,恍然大悟,“世鸢姑娘。”
听她记得自己的名,崔世鸢才稍有缓和,“你可令我好找,若非那日听顾大哥提起,我还不知你如今在宁王手下做事。”
明月正纳闷她找自己做什么,就见程卓呈来一木盘,盖着红布,“那日多谢您救了我家姑娘,为表谢意,请您收下。”
这么大方?看上去可不少。明月看着座上二人,没有接,反倒是取出两个包裹来,“举手之劳罢了。我也带来份薄利,请您二位笑纳。”
那二人相视一眼,打量着桌上两个包裹。
好奇怪的味道。崔世鸢微微皱起眉来,示意程卓去看。程卓走来,将木盘放到桌上,又打开一个包裹,却见是条生肉。
崔世鸢当即恼怒,站起身来,“我好意宴请来谢你,你却这般戏耍我?”
顾公子见此,忙让程卓合上包裹,道:“我知那日在武兴场你受了委屈,对我心有疑虑,可也确实非我所为。今日我来,一是引荐你于世鸢,二是请场监来向你说明,他稍后就到。”
正说着,有人来传。待请人进来,果真是武兴场的场监,明月见过。据他说,已找到了那几人,经过一番讯问,确实与顾公子无关。
可再问是谁主使,他又开始含糊,只说此事城备司必会秉公处置,具体的他不能私自多言。没说两句,又以武兴场还有事,告辞了。
多少是有些敷衍,不过本来,明月也没想这事能有后续。她将信将疑,想着还是暂且先搁置下来,便道:“我没有实证是谁,也并非因那日的事戏弄二位。本来那事与世鸢姑娘并无关系,只是听顾公子您手下的人说,您想将我引荐于一位好友,我这才携礼来赴约,这原是我备下过年的。”
崔世鸢听着,本就嫌弃的脸色更拧巴了,“这还有好些日子,你到时买些新鲜的就是了,现在贪便宜,待那时都放坏了。”
“世鸢姑娘误会了,这并非生肉,而是块腌了两年之多的上好火腿,我昨日才切开,这种天气,只要保存得当,存一个月没有问题。”
如此,崔世鸢还是一脸嫌弃,倒是顾公子舒展开眉目,令手下人收了起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揣度,险些误了你的好意。上次,你救了世鸢,她有心谢你,你也该收下。”他说着,看向那个红布木盘。
明月正犹豫,见崔世鸢让程卓收下了那块腌肉,她便也不再拒绝,谢过崔世鸢,收下了。
上菜开了宴,明月有些拘谨,总觉得二人还有话没说。
顾公子看了出来,笑吟吟劝她不必拘束。明月索性放下筷,问:“二位请我来,可还有别的事情?”
那二人相视一眼,又望向她。顾公子放下筷,开口道:“世鸢姑娘听闻你武艺非凡,想请你做她的护卫。”
这么草率?明月左右看着二人,没有说话。
顾公子又道:“你可放心,相府的待遇不必宁王府差,如果你不便去说,顾某可替你开这个口。”
这安排的倒快,明月连忙拒绝,“如此随意,是为不义。”
“罢了。”崔世鸢放下碗,又不顺心了,“本是想与你交个朋友,却好似我害得你不仁不义。”
交朋友……倒是没什么不可。明月举杯向她,道:“承蒙世鸢姑娘看重,愿与我结交。”
崔世鸢这才缓和,执酒与她相碰。
稍晚些时候,明月来到观景台,风途已等在了那。一见面,他就调侃,“听说,你还会做菜。”
“只会那一道。朱桃呢?”
“放心,办妥了。该打点的都到位了,就是不知,这剩下的几百两该怎么花。”
明月一听,立刻就走,不想受这窝囊气。
风途立刻喊住了她,“过几日殿下入宫,年后才回来,我孑然无亲,能与你一同守岁吗?”
明月站定脚步,有些怅然。自己如今在这地方,也是举目无亲。
“再说吧。”